番外一
“穆懷謙!他死也不會恨我,他恨的是你!是你!”
身着深紫色朝服的青年男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望向那個高高在上的人,眼裡充斥的悲慼和瘋狂讓他原本姣好的面容變得扭曲。
“來人!送右相回府!”剛剛登基的新帝冷漠的看着自己最得力的臣子,面上雖沒有一絲波動,掩在袖口下的手卻緊緊地握成拳,泛白的指骨稍稍泄露出男人的情緒。
“哈哈哈!穆懷謙,你也有今天?這是你自作孽!”男子掙扎着揮開侍衛的手放聲大笑,笑聲在空曠的大殿裡顯得格外尖利,裡面包裹着的不甘和恨意聽的人毛骨悚然。
“我不好過,你也不會好過,哈哈哈!”
“都聾了嗎?還不把他拖出去!”本來端坐在龍椅上的男人猛然站起身,縱然極力剋制,聲音裡還是透出幾分惱意,“傳朕的旨意,右相君瑞急症病重,朕念及其治國有功,特准其辭官還鄉!”
跪着的男子終於被侍衛半扶半拽的帶了出去,只是人已走出老遠,歇斯底里的尖銳笑聲卻遲遲不肯消散。
一旁的老太監斗膽擡頭看了看表面不動聲色卻分明已經怒極的人,惶恐之餘心中竟升起些許憐憫。
就算是天子又如何,也會同這天下人一般,爲做過的事後悔。
穆懷謙從來就知道自己並不是什麼好人。在他還很小的時候,母妃就一遍又一遍的告誡他,好人是不長命的,也是無法手握重權的,他那不幸“夭折”的大哥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是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人,不僅文武兼備還有着足以迷惑衆人的溫文爾雅的外表,日子長了,他發現就算自己什麼都不做只是親切的微笑,就會得到幾乎所有人的認同。
雖然能夠得到種種好處,但是面具帶的太久穆懷謙偶爾也會覺得疲倦,因此他不忙着算計別人的時候也會時不時地做些漫無邊際的猜想。能否遇見一個人,讓他所有的親切言辭、所有的溫和笑容都是出自真心。只是每次想到這,穆懷謙都會先自嘲地冷笑,等他有朝一日坐上了那個位子,哪還會想這些有的沒的。
父皇下旨立太子的那日,穆懷謙才注意到他最小的弟弟,沒辦法,他這個弟弟實在是太不顯眼了,比幾個兄弟小了一大截不說,也不受父皇寵愛,要不是因爲父皇突然立這個不過五歲的幼童爲太子,他估計早已忘掉有這麼一個人。
父皇的決定太過突兀,在朝堂上掀起了軒然大波,穆懷謙本來還有點不以爲然,直到太后開始給幾位老臣施壓,他才真正地關注起這個弟弟來。
孤僻、驕縱、頑劣,這是他收集到的信息。其實他遠遠地看過幾眼,驕縱頑劣看不出來,只是一個不喜歡笑的小孩子罷了,可惜了那張惹人憐愛的臉。
很快穆懷謙就發現了很重要一點——父皇明顯地對自己立的太子採取了冷眼旁觀的態度,若不是考慮到太后,穆懷謙懷疑自己的父皇恐怕會對那個小太子不聞不問。
穆懷謙罕見地有了點憐憫,那麼小的孩子,又剛沒了母親,就被突然推入漆黑的政局中,只怕是長不大了,就算他不動手腳,也難免下面的三弟四弟動什麼心思。
這麼一個孩子,真是可憐。穆懷謙長長地嘆了口氣,緊接着又笑自己完全是貓哭耗子假慈悲。
因爲難得的一點憐憫,穆懷謙很長時間都沒去打那可憐孩子的主意,直到君瑞的出現。
君瑞是右相家的大公子,因爲老來得子右相看的很是嬌寵,後來又聽人議論說其子容貌端麗滿腹才華很是出衆,甚至還有大膽地說這麼優秀的人給小太子當伴讀真是委屈了。
穆懷謙有些好奇,還莫名地有些氣憤,當太子伴讀怎麼了?那是皇族給他面子!真是不知好歹。
更讓穆懷謙覺得有趣的是君瑞對他的態度,明明見了不過幾面,那位小公子分明是對他起了心思,總是找機會貼上來。剛開始穆懷謙還覺得新鮮,時間長了就覺得甚是無聊,君瑞確實很聰明也滿腹詩書,而且確實長的好看,可是就算是這麼出色的一個人,也只能看見自己溫和的表象,實在令人失望。
不過穆懷謙很快就發現了君瑞新的價值,這位太子伴讀對着自己什麼都說,包括太子昨天被太傅責罰了啊今天又到處亂跑了啊之類的,君瑞是個十足驕傲的人,他的眼界太高,心也太大,說起小太子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帶着點輕蔑和鄙夷,可穆懷謙不計較這些,他只是覺得那個小太子甚是有趣,君瑞嘴裡的太子像個不安分的小猴子,和自己看見的嚴肅小孩兒完全不一樣。
等小太子長到十來歲的時候,穆懷謙已經不太擔心了,不管有沒有太子,那個位子遲早都是他的。
穆懷謙依然覺得太子很有趣,他看見那小孩多是在過節的時候,以一種驕傲倔強的姿態孤零零地坐在太子專屬的位子上,表情是佯裝大人的嚴肅,眼睛裡卻閃着單純而生動的光,這種掩藏不住的幼稚讓穆懷謙覺得格外可愛,這樣的人,怎麼會是一國太子呢?
至於兩人單獨的見面,僅僅只有一次,私下裡,二皇子對此感到有些遺憾。
那一日他路過御花園,看見長大了些的小太子大刺刺地躺在花叢裡睡的正香,甚至還小小聲地打着呼嚕,穆懷謙頓時忍不住輕笑,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竟悄悄地走了過去。
怎麼能這麼毫無防備呢?穆懷謙暗暗嘆氣,手卻自發地去戳那張白嫩嫩的臉,小孩睡着之後的單純躲閃,竟讓他生出些許不忍來。
小太子醒過來,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含糊地叫了一聲,“二哥?”
穆懷謙只覺得那小貓一般的叫聲讓自己冷硬了許久的心在某處突然變得柔軟,摸了摸小孩的頭,他輕笑道:“怎麼在這裡睡覺?着涼了怎麼辦?”
等說完之後穆懷謙才反應過來,覺得自己溫和的樣子和往日的那種溫和有些許不同。不過他最終沒有細想,而是帶着十足的好心情離開了。
從那以後當君瑞再說起太子的事情的時候,穆懷謙總是有些莫名的不滿,至於是不滿君瑞輕蔑的語氣,還是不滿別的更深的東西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沒過多久,宮裡突然傳出太子失蹤的消息,穆懷謙聽到屬下的稟告時竟覺得有些緊張?
究竟在緊張什麼呢?他一邊找人一邊思考這個問題,直到在一條小巷子的角落裡找到哭的稀里嘩啦的小太子時,他才猛然醒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這個孩子竟有了些許不忍捨棄的心情。
陪了小太子一夜,衣服上滿是那傢伙的眼淚鼻涕,還被對方八爪魚似地纏了一整晚,穆懷謙卻沒有絲毫不快,對於小太子對他的肩膀表現出來的依賴,他甚至是愉悅的。
從那以後,太子似乎突然注意到了他,對他親暱起來。穆懷謙有時候會想,也許只是那孩子太過寂寞了。
太子長大了一點,卻依然是孩子心性,對別人好只會一味的送些自己喜歡的吃食或者小玩意兒什麼的。
此後,穆懷謙開始時不時地收到些奇奇怪怪的禮物,宮裡新做出來的點心,用沉香木雕刻的奇怪人偶,陶瓷燒製的兵傭,扭幾下腦袋就會啄米的木頭小雞……總之都是些有別於珍珠玉器珊瑚瑪瑙之類的可以說是不起眼的東西,穆懷謙一邊覺得好笑,又一邊找出精緻的箱子,一件件包裹仔細了放好落鎖,就連那些吃食,他也是很有耐心地慢慢吃完,結果讓劉福以爲他喜歡上了甜食,吩咐廚子做了一桌子的甜菜。
太子喜歡往他府裡跑,來了也沒什麼特別的事要做,只是喜歡像條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就連如廁,那小傢伙都恨不得守在門口等他。
這孩子怎麼這麼黏人呢?想是這麼想,他卻習慣了自己看書太子就在一旁練字,自己練武太子就在一旁扎馬步,飯桌上總有幾道菜是太子喜歡吃的,就連園子的假山,也因爲太子的一個建議移了位置。
等到穆懷謙意識到只要對着那孩子,自己的笑容是真的,眼神是真的,說的話也是真的時候,他的意志甚至出現了動搖,如果太子一直這個樣子,他不介意……不!不!穆懷謙突然覺得惶恐,怎麼能輕易就改變想法,太子不可能永遠是這個樣子,等到他長大,等到他懂得什麼是權力,什麼是人心,哪還容得下自己?他現在一時心軟,以後只會後悔!
穆懷謙對自己心裡的矛盾視而不見,他似乎迷上了扮演好哥哥的感覺,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麼做究竟是爲了麻痹太子還是麻痹自己。
等到穆懷謙竊喜於自己是太子最信賴的人的時候,他突然看君瑞很不順眼了。
他開始覺得太子殷勤討好君瑞的樣子很刺眼,也開始對君瑞陽奉陰違的做法感到厭惡。
穆懷謙不笨,他知道自己出問題了,儘管他一直說服自己那是對喜愛的弟弟的獨佔欲,可沒有一個哥哥,會對弟弟喜歡的人感到嫉妒、厭惡。
穆懷謙不想承認這種違反人倫的感情,他覺得感情是可以控制的,弟弟,就永遠只是弟弟罷了。
他本可以一直這麼催眠自己,直到殷王逼宮的那天。
作者有話要說:家裡網斷了,大半夜跑到網啊來~誰來告訴我,明明是聖誕節,爲什麼大家不出去玩,而是爬出來上網啊,人太多了
上傳完就回家睡覺,番外下班部分就只有等到明天了哈哈
看了番外的上半部分,對二哥有米有改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