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第二天我給皇祖母講了宇兒的事,結果皇祖母笑的喘不過起來,直說宇兒是這宮裡的一大寶。
皇祖母年事已高,近日染了病又遲遲不見好,再想起上輩子皇祖母也是在我封王前三年便去了的,我難免有些惶恐,現下見皇祖母高興,心裡也舒緩了一些,。
佛曰生老病死是人生中最尋常不過的苦,我只求皇祖母在最後的時光裡是笑多過於愁的,我每日多陪陪她,又有宇兒承歡膝下,她看着心情好,身體上的病痛也會輕一些。
我原以爲宇兒出過一次宮,嚐到了甜頭,以後定會有些坐不住,沒想到我還是低估了他。他依舊每日認真讀書練武,或者學着我的樣子給皇祖母念念佛經,乖巧的讓我心疼,只是我念及皇祖母身體不好,也只有先委屈他,待皇祖母身子爽利了些再帶他出宮。
“聽周愛卿說,遠兒在學行兵佈陣?”正與我對弈的父皇突然開口問道。
“嗯。”我擡頭看了父皇一眼,“憶雪武功已經小有所成,兒臣瞧他對詩詞歌賦一竅不通,便讓周學士教一些他感興趣的東西。”說到這裡,我放好棋子,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柳將軍大概也希望他多學一些。”
父皇輕笑幾聲,低下頭去看棋盤,似是隨意地感嘆了一句,“你對他倒是有心。”
跟父皇在一起就是這點不好,不管什麼話都要思慮再三,生怕話裡有話又被自己忽略了。我輕輕按了按眉骨,低聲說道:“憶雪和兒臣一起長大,情同手足,兒臣便多爲他考慮些。”
“遠兒對行兵打仗也有興趣?”
我眼皮一跳,心裡的某根弦繃緊了。
“兒臣只是覺得各方面都可以瞭解一點,兒臣身體太差,兵法就是學多了怕也用不上。”
“嗯。”父皇落下一子,剛好將我的一片白子圍困住,“那治國之道呢?”
我忍不住暗暗皺眉,父皇今兒個是怎麼了,總是問些這樣的問題。
“兒臣生性懶散,又胸無大志,學了恐怕也是不精。”我擡頭仔細打量父皇的神情,“兒臣註定是個逍遙閒散人,將來若是能幫到幾位哥哥,也算是大幸了。”
父皇突然擡起頭看我,幽深的眸子像是被什麼遮掩着,彷彿什麼東西都無法穿透。
我對上父皇的目光,心裡忐忑,什麼也不敢多說,只能溫溫的笑了一下,低頭看棋局,我的白子已經被父皇吃的七七八八、潰不成軍。
父皇倒是氣定神閒,悠哉地喝了一口茶,又問道:“依遠兒之見,你三位哥哥中誰能擔當大任?”
這一次我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情緒,驚詫地看向父皇。
我的失態明顯愉悅了父皇,他放下茶盞,心情似乎突然好了很多,語氣也比剛纔柔和了些。
“遠兒不必多慮,但說無妨。”
我思緒轉了轉,本想說自己甚少出善寧宮,對幾位哥哥也不瞭解,不過想必那三位應該都是人中龍鳳,各有擔待,但是看着父皇臉上我從未見過的溫柔笑意,我又改了口。
“兒臣甚少出宮,只是聽了些謠傳,三哥行爲有失,四哥過於寬仁,二哥……德才兼備,應能擔當大任。”
說完我看了父皇一眼便低下了頭,我平日和二哥根本沒什麼來往,也不怕父皇懷疑。
平心而論,二哥確實是我們兄弟當中最出色的一個,我雖然聰慧,登基時也纔剛剛及冠,理論有之、經驗不足,初臨朝政時很多事情都要仰仗二哥。那時我念及親情,是極信任二哥的,所以他貴爲輔政親王,左右逢源權傾朝野,一時之間風頭無量,只是他終究不是甘居人下的人……
二哥曾經說我太過重情偏偏又看不清身邊的人,那時我年少心高又初登大寶,自然是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後來被二哥奪權篡位,我想起他昔日似勸解又似警告的話,心中苦澀萬分卻也無法理直氣壯地斥責他。那時我就明白,二哥比我更適合那個位子,再想想二哥數年來的功績,反倒是平白頂了太子之名的我鳩佔了鵲巢。
“……呃,父皇?”
我猛然回過神,下意識地躲開父皇伸過來的手,卻又在躲開的那一瞬間懊悔無比,怎麼能在這種時候走神!看樣子父皇分明喚了我好幾聲,我那神遊天外的樣子看在喜怒難測的父皇眼裡,也不知會惹出些什麼麻煩來。
見我躲開,父皇頓了一下收回手,臉上卻沒有不悅的意思,“遠兒是累了麼?還是身體不舒服?”
“嗯,大概是昨日睡的晚了些,今日總是覺得睏乏……”我順着父皇的話說下來。
“那遠兒就好好歇息吧!”說着父皇站起身,又看了看棋盤上的殘局,笑說道:“這棋就留着明天再陪朕下。”
“兒臣遵旨。”我暗歎一聲,心裡甚是無奈,看來明天又不得輕鬆了。
父皇那日問我那些問題我便心有所感,果不其然,幾天之後父皇就下詔立二哥爲當朝太子,賜居東宮。這件事雖然在我意料之中,但當真的聽見消息時我還是忍不住長長吐出一口氣,只覺得長久以來一直壓在心頭的大石總算落了地。這輩子,我終於走出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不過煩惱也隨之而來。
我看着面前的一大一小,兩人平日裡的表現天差地別,此刻倒是如出一轍,都一臉哀求地看着我,眼巴巴的樣子由不得我不心軟。
“好吧。”我無力地搖搖頭,看着兩人亮閃閃的眼睛,又忍不住再三叮囑,“身邊多帶些人,看了那鳥兒就乖乖回來,萬不可惹事!若是日後我聽見什麼是非,禁足絕對是免不了的。你們可都記住了?”
“記住了!”
兩人異口同聲,我只得好笑地揮了揮手放兩個人出去,想了想不放心,又讓霜竹跟着去了。
也真是的,那番邦什麼時候來不好,偏偏趕在這個時候進貢,宇兒自打聽說御花園裡多了那有着七彩羽毛如鳳凰一般的鳥兒就一直念念不忘,日夜唸叨着要去看一看,憶雪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好奇心自然不會少,這兩人就爲了這事兒磨了我好些天,我看實在是關不住他們了,只得鬆口允了。
我不願放他們出去倒不是真怕他們惹事,只是太子剛剛搬進宮來,住的是離御花園不遠的東宮,宇兒他們若被注意到了對我來說絕對算不上好事,二哥的心機太深,我也不想讓宇兒他們和二哥有什麼牽扯。
不過說到底,是我不想見二哥而已。
太子入住東宮之後,每日都會來給皇祖母請安,這時候我總是找些藉口避開,如此幾次,皇祖母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卻只當是我怕生,她老人家一向捨不得委屈我,雖然也希望我多與太子來往但終究還是順了我的意。太子偶爾問起的時候皇祖母也只是說我身體太差,不是臥牀歇息就是在書房看書,又因喜靜十分不喜歡別人打擾。
我以爲太子問起我只是例行表示一下自己對兄弟的關心,太子事務繁忙必定是沒有閒工夫來管我的。但這畢竟只是“我以爲”而已,二哥的心思我又什麼時候猜準過?
我不想見他,甚至是怕見到他。但是有些人,豈是說不見就可以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