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夏依晴將侯府一應內務事打理完畢,鄭景琰便和她一同坐上馬車,前往壽王府。
依晴說:“都這時候了,會不會有點遲到?”
“不遲,剛好合適。此時人客大多都已進入王府,咱們下了車也省得與一些不相干的人打招呼說閒話。”
鄭景琰和依晴並排而坐,說道:“秦王妃會讓人引你入內尋她,你只緊跟着秦王妃,不可聽信別人的話隨意離開,要……聽秦王妃的話!”
依晴敏感地側過臉看他:“你們想做什麼?”
上次秦王府花宴被秦王妃計劃了一次,不會這次又利用我?
鄭景琰和她對視片刻,略一斟酌,選擇了實話相告:“依晴,這事兒若先說與你知,怕你不高興鬧彆扭,只得留在路上和你商量——今日壽王妃之宴,是奉皇后旨意,邀請的多是王室宗親,位年長已封王的皇子偕王妃爲主客,因前天皇子們剛起了一場爭執,針鋒相對、各不相讓,具體爲了何事說來話長,深閨女子就不必知曉太多!此事鬧到殿前時已是變了樣,雖經皇帝與皇后訓示調停,到底不能知道皇子們是否真正和解了,因而皇后請壽王妃辦此宴會,將衆人聚一聚,其意在爲日後魏王府花宴及生辰日做鋪設,魏王是皇后親生,她自然不能讓魏王生辰日辦得太蕭條難堪!”
鄭景琰頓了一下,依晴問道:“皇家紛爭,我沒興趣知道!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鄭景琰道:“關係很大!”
依晴:“又是龍子奪嫡鬧的吧?皇上也真是,爽快立太子不就完事啦?”
鄭景琰臉色微變:“依晴
!你……這樣的話,不要隨意說出口!”
“知道,我只對你說!”
“……”
鄭景琰目光滑過依晴嬌嫩粉紅如花瓣似的嘴脣,有些心猿意馬:那裡不似平日溼潤,她是渴了吧?剛纔換過衣裳就走,沒顧上喝水。
鄭景琰慢慢側身挨近依晴,輕聲道:“依晴,今日請你來做一件事!”
依晴腹誹:就知道是這樣!
“何事?”
“如今皇城形勢比較緊張,皇子們的探子四處分佈,相互盯梢,皇上對此自然也不放心,暗衛無處不在,稍有點風吹草動誰都能知道!壽王常在宮裡走動,有些事情需要與他印證,但我們已好天不見他影子,聽說是因事去了陪都,正趕回京城,今日宴會或可露面,卻不定是何時……我和秦王不相信他不在王府!看其他皇子的表現,應也有此猜測……因此,若能在衆皇子之前與壽王見上面,於某件事上我們就握了先!這事要靠你!”
依晴想轉過臉去看他,但鄭景琰刻意低頭緊貼着她的左耳說話,若轉過去只怕就臉貼着臉了,她只好不動彈,任由他在自己後頸呼哧呼哧吹氣,癢癢的,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內心暗想:人說女子吐氣如蘭,這個瘦瘦的男人氣息也十分好聞,乾淨冷冽,帶着點清新淡雅的草木香氣,是她喜歡的氣味,難怪一點兒不排斥與他“同居”。
依晴又縮了縮脖子,想躲開些,便照着自己的想法做了,往右邊挪了挪,小小聲地、帶着點抗議道:“我什麼也不懂,只怕幫不到你們!”
鄭景琰見依晴與自己拉開距離,想也不想就跟上去,怕她跑掉似的,右手還圈住她的腰:“依晴,你聰慧,心思靈敏,等以後我會慢慢與你解說一二,但今天,你必須要做這件事
!”
“爲什麼又是我?”
鄭景琰俊臉上漫出一絲苦澀:“你上次在秦王府彈奏的那首江南樂曲《太湖美》,如今風靡全京城,人們最喜聞樂見一琴一蕭相應和的清雅意境……壽王爲此很是得意,他必定不會放過你彈奏的曲子,你今日只需再奏一曲,便能引出他的笛蕭!”
依晴默了一默:“憑什麼這樣認爲?他笛蕭一出,不就現身了麼?還有,他爲什麼就不能痛快出來跟你們見面?弄得跟躲貓貓似的,有意思嗎?”
“什麼叫躲貓貓?”
“就是你藏着,我去找你,小孩兒玩的把戲。”
“新鮮詞兒真多!”
鄭景琰笑了一下,認真道:“這是當今皇上的習慣。皇上若有什麼心事,或是某個決定,不經意間讓壽王知道了,怕他守不住口,便會讓壽王自行禁足,不經皇上允許,不能與皇子們接觸!多年來,壽王也很遵約守信——除非出現了他不能阻止的意外之事!這一次,皇后似有心無意,讓壽王妃設宴請客,皇城宮苑離壽王府不遠,皇上、皇后或許也會來走一遭,皇上一來,壽王便能現身,但到了那個時候,秦王府也佔不到什麼便宜了!”
“壽王到底支持哪位皇子?他沒有明確表示嗎?”
鄭景琰目光閃爍:“他是御弟,親王,只一心忠於皇上!怎能明確表示支持哪一位?”
“倒也是!就算他心裡有想法,也是偷偷摸摸地想,言行舉止,還得看形勢,對吧?”
依晴試着扳了扳腰間那隻精瘦的手臂,扳不動,只得繼續道:“你還沒回答我剛纔的問題:爲什麼認定我的曲子能引他出來?萬一他絲毫不關心不理會是誰在外頭彈琴,或是他根本就不在京城,怎麼辦?”
鄭景琰垂了垂眸:“依晴,上次你們合奏一曲,你有沒有覺得與他……心有靈犀?”
身無綵鳳雙飛冀,心有靈犀一點通?
依晴翻了個白眼:“沒有
!你們難道沒聽出來?那天因爲他不打招呼地亂入,我都彈錯了個音!”
鄭景琰脣角泛出笑意,說道:“一會兒你隨意彈奏一支曲子,不必理會別人的‘亂入’,能夠步和你琴音的,全是精通樂律之人!他們能自行調整,你只需顧着自己就好!”
依晴一怔:“他們?”
“沒錯,爲遮人耳目,會有三五人從不同方位與你琴蕭相和!一旦壽王蕭聲出現,秦王會第一個找到他藏身之地!”
依晴問:“秦王能找到壽王,別人也能啊!”
“那要看壽王肯不肯讓別人找到他!壽王還是很狡詐的,他應該會稍作變化,能夠分辨出壽王笛蕭之音的人,並不多!”
依晴嘆口氣,拉了拉緊箍在腰間的手臂:“弄不明白你們這些京城人,腦子不是太複雜就是太無聊,我也是跑不脫陪你們玩玩罷了——放開!這大街上我又不認識路,不會亂跑!”
鄭景琰鬆開手臂,誠心誠意道:“你可以靠着我閉目養神,省得腦袋碰車壁上。”
她上次醉酒就硬要拉着他墊背,不肯往車壁上靠,怕撞疼腦袋。
依晴回頭看看他的肩膀:“你太瘦了,靠着不舒服!讓過去點就好,還是椅背安穩些!”
鄭景琰原本還算溫和的臉色一凝,將身子往左邊移開些,轉過臉去對着淡紫色窗紗,再不回頭。
依晴以爲他在看街景,便不打擾他,靠在軟墊上輕蹙秀眉,暗自想着:一會兒到了壽王府,彈個什麼曲子好呢啊?
到了壽王府,鄭景琰看着秦王妃跟前兩個大侍女紅杏、紫蘭將依晴帶到秦王妃身邊,這才放心離開,去往男賓們所在的地方。
秦王妃帶依晴過去拜見壽王妃,壽王妃表情淡淡的,只是略微頷首,便轉過臉去繼續與旁邊人說話。
其他王妃表現也差不多,齊王妃和楚王妃甚至裝看不見聽不到依晴朝她們行禮請安,依晴也無所謂——階級鬥爭嘛,可以理解,就當過年拜神像一樣的了,神像是不會說話的
。
魏王妃卻是露出一個笑容,對依晴說了句:“免禮,隨意吧。”
倒令得依晴心裡有些過意不去,當然是因爲上次在秦王府彈奏“太湖美”,將人家的“詠太湖”給打下去,將皇帝的讚賞和寵愛全拉往秦王夫婦這邊。
在皇家這些倨傲的女人中間轉了一圈下來,依晴本就興味索然,這會更覺無聊難奈,直恨不得光陰快快流逝,到時辰就回家。
賞花時,王妃們都走在一起,細細品評觀賞,每位王妃身後除了侍女婢僕,一般都跟着兩三位比較親近的公侯夫人或貴女,依晴與另兩位貴婦人跟着秦王妃,看見齊王妃身後一位約莫二十七八歲的貴婦,時不時地轉過臉來看着她,不免有些奇怪,就請問站在旁邊的威遠侯夫人,威遠侯夫人微笑道:“那是臨陽侯夫人。”
臨陽侯夫人?原來是她。
依晴記得這個名字,表姐方玉嫺和江大奶奶曾經提起過:喜遊玩愛交際,一年到頭就數她家舉辦的各種聚會宴飲場數最多!
壽王妃養的那二三十盆奇花異草,依晴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倒是那滿園的牡丹花開得無比的鮮豔亮麗,燦爛如雲霞,還有那一架架繁密的紫藤花,纔是真正奪人眼目。
這邊遊園賞花,那邊絃樂相聞,壽王府後花園並不缺琴音蕭聲。
走着走着,有人累了便自去尋地兒歇息,依晴跟着秦王妃和趙王妃、燕王妃等人登上假山畔一座造型精巧的亭臺,看見亭臺正中央擺放着一副古色古香的七絃瑤琴,依晴心裡沒有不明白的。
名琴音質絕佳,洪亮清悅,嫋嫋琴音一起,那邊各種絲竹綿音便自行消失。
依晴這次彈奏的是“雪山飛狐”,鄭景琰不是說袁聰很狡詐麼?那就當他是隻狐狸好了。
一曲過後,果然有笛蕭聲步和,依晴耐心地彈奏了三遍,即收工。
她已完成任務,至於有沒有用,會否產生他們想要的效果,她可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