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面具。
白色的,做工粗糙,看起來好像就是拿了張白紙在上面挖了三個窟窿眼,然後繫個根繩子。
那紙是毛邊的,繩子粗麻繩,面具的洞眼兒也挖得大小不一,參差不齊,完全就是個小孩子自制的玩具。
要是平時在路邊看到這樣一個面具,謝明遠連理都不會理一下。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面具,卻珍而重之地藏在保險箱裡。
這個保險箱是特製的,不用鑰匙,就算是導彈來轟也轟不破。
不放金銀珠寶,不放機密文件,只放了這麼一個面具。
謝老太太說,這是謝家最後翻身的希望,可以依持向周陽施加報復。
老太太根本就是老糊塗了吧。
謝明遠無法形容的失望。
他把面具拿起來,翻過來調過去地看了幾遍,也沒有看出什麼不同之處。
謝老太太說他只要看到這東西就知道怎麼用。
這話不假,一個面具嘛,當然是要戴在臉上了。
可是他堂堂謝四爺,真要把這麼個粗糙的面具戴到臉上嗎?
就算現在沒人能看到,他也不想戴上去。
他謝四爺,葉三謝四並稱了一輩子,名震二代圈子,如今葉三窩窩囊囊地死了,難道他謝四還要背上個瘋名嗎?
猶豫了好久,又小心翼翼地回身把門窗都關好,確認沒人偷看,他這纔將面具戴到臉上。
已經無路可走,死馬當活馬醫吧,就算不成,也沒什麼損失。
他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
面具往臉上一帶,他就感覺出了不同。
拿着的時候沒什麼特別的,可是戴到臉上,就感覺又涼又滑,貼在皮膚上,說不出的舒服。
他下意識伸手摸了摸面具,可是觸覺上卻是直接摸到了臉皮上!
這怎麼可能!
明明還戴着面具的,他可以清楚的感覺到。
可是卻摸不到!
他連忙照鏡子。
鏡子中,是一張慘白的面孔。
沒有眉毛,沒有鼻子,甚至沒有嘴巴。
一張白板,上面三個黑洞。
看着真是分外的瘮人。
完全看不出是戴了個面具,彷彿就是長成那個樣子的怪胎一般。
這面具果然不同尋常。
謝明遠驚喜之餘,卻又有些失望,就算這面具可以易容僞裝甚至扮鬼嚇人,可是對他目前的處境又有什麼幫助?難道他還能扮鬼去把周盈周陽全都嚇死嗎?
以周陽那種本事,怎麼可能怕鬼,隨便伸伸手,就能打得他這個假鬼魂飛魄散!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臉皮,想要把面具摘下來。
可是,他找不到面具的邊沿了,甚至是那根系在腦後的麻繩都不見了!
他不由慌張起來。
在整個腦袋上胡亂摸了一氣兒。
還是沒有找到可以下手的地方。
面具,竟然好像長到了他的臉上!
他揪着臉皮往下使勁掀了一下,結果掀得臉皮生痛。
明明可以感覺到自己戴着面具,卻摘不下來,那種感覺真是無法形容的恐怖。
他覺得悶得厲害。
壓在面具底下的鼻子根本吸不到任何空氣。
便是張大了嘴巴,也只能從那個小洞裡吸氣,一點點的,根本緩解不了他的氣悶。
他痛苦的喘息着,越使勁喘,就越覺得氣不夠用,就越想多吸些氣,可越想多吸些氣,卻越吸不進來,最後整個人悶得眼冒金星,幾乎窒息。
他扯着自己的麪皮,扣着喉嚨,即使是扣得生痛也毫不在意,只想痛痛快快地吸口氣。
那張慘白的面孔,被他揪撓得鮮血淋漓,喉嚨也被撓得皮破血波。
他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滾着,喉間發出野獸般嘶啞的聲音。
救命!
誰來救救我!
隨便什麼人,只要能夠救我,無論什麼條件都可以答應,無論想要什麼,都可以給他!
這些話在腦海中翻騰着,在喉間涌動着,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堂堂謝家四爺,居然會被一張詭異的面具給憋死了。
更可怕的是,就算是他死了,頂着這張面孔,也沒有人會知道他是謝四爺,他謝四爺會從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甚至可能會頂上個畏罪潛逃的名聲,徹底將整個謝家帶進深淵。
潛逃與自殺,都是組織最深惡痛絕的罪過!
謝家就這樣完了嗎?
謝四爺突然覺得有些可笑。
給謝家最後致命一擊的,居然就是謝家自己的老太太!
這也太離譜了。
耳邊突然有個聲音響了起來。
“真的什麼都願意嗎?”
這個聲音冰冷而陰森,僅僅聽到第一個字,謝明遠就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整個人都如墜冰窟一般。
可是,哪怕這個聲音再邪惡可怕,在快要死掉的時候,也無疑是世上最動聽的聲音。
“什麼都願意,只要不這麼窩囊地死掉!”謝明遠心裡想着,“我還要重振謝家,我還要除掉周陽,報這滅家大仇,我還要……”
“既然這樣,那麼做好準備迎接全新的人生吧!放鬆,準備接受我的力量,接受我的指引,小小的人間,將無人能夠阻擋你的橫行!整個世界都將在你的腳下發抖,如果你願意,毀掉這個世界,殺光所有的人,都沒問題!”
隨着耳邊聲音不停響起,一股冰冷的寒流涌入謝明遠的身體,迅速流遍了從頭髮絲到腳趾尖的每一個細胸。
謝明遠感受到了無法形容的強大力量。
這力量就在他身體內涌動,彷彿迫不及待地要破體而出,卻給這個世間帶去毀滅與死亡!
是的,這個力量是毀滅性的,充滿着滅亡一切生靈的意願!
謝明遠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擡起雙手呆呆地看着。
那手上已經覆蓋了一層厚厚的鱗片,每一片鱗都閃爍着鋼鐵一般的光芒。
他不由發生一陣低沉的笑聲。
這笑聲,陰森邪惡,渾不似人聲。
不過謝明遠卻絲毫不在意這些。
那個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去吧,去嘗試一下這新得到的力量,殺掉那些害你的仇人,去肆意狂歡吧,新的時代已經開始,新的世界已經到來!”
謝明遠彷彿又聽到了謝老太太臨終前那是滿是怨毒的聲音。
去殺掉周盈!
殺掉周盈!
殺周盈!
周盈!
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邁步向門口走去。
走到門前的時候,他絲毫沒有開門出去的想法,而是直接就撞了過去。
堅實的牆壁和房門彷彿紙糊的一般被撞得粉碎。
謝明遠就這麼直直地走了出去。
隨着他向前邁動的步伐,他身體也變得如同臉一般蒼白,不僅人變得蒼白,衣服也變得蒼白,當他走出謝老太太的小院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從頭白到了腳,彷彿依着古禮披麻帶孝了一般。
他的臉,已經變成了徹底的白色,連那三個小黑窟窿都不見了。
謝明遠自己並沒有覺出這種詭異的變化。
他現在的感覺非常好。
無法形容的好。
曾悶得彷彿要爆炸的胸膛裡有什麼東西在活動着,帶來了比心臟跳動給他的還要多的活力。
這東西是隨着股寒流一同涌進來的。
原本只是很小很的,但在他的身體裡很快就成長壯大。
它長得非常快。
很快原本容身的細胞就已經無法容納它。
它便吃掉那隻細胞,以給自己留下足夠的容身之地,然後它又變得更大,就吃掉更多的部位來給自己擴展生存空間。
謝明遠可以清楚的感覺到這東西在吞吃他的肌體血肉。
可是這沒有什麼。
他沒有感覺到痛楚,只有無法形容的快感,以及隨着快感而來的強大的力量。
缺失的部分越多,感覺到的力量就越強大。
那東西吃掉了他的心臟,盤據在他的胸腔裡,然後繼續向着其它部位伸展,將碰到的每一個內臟全都毫不客氣地吃掉。
當謝明遠坐上自己的車子時,他的整個身體都已經被吃掉了。
內臟、肌肉、骨骼,甚至是每一滴鮮血,都被那東西吃掉了,乾乾淨淨,一點不剩。
他身上的皮膚開始劇烈蠕動,不時的鼓起一個又一個小包,每個小包底下,都清晰可見有着蟲蛇一般的東西在蠕動着,似乎正努力想衝破皮膚出來。
但是謝明遠卻很清楚,那東西並不想從這薄薄的一層人皮裡出來。
這層薄薄的人皮,是極好的僞裝,讓它可以安然行走於這個人類爲主流的世界當中。
不過,無論是謝明遠,還是那東西,顯然都忽略了他現在頂着那張白板一般的臉。
有這樣一張臉,顯然不可能暢通無礙地前往任何地方。
司機是最先發現這個問題的。
因爲謝家大亂,以及謝老太太身故,謝家的大宅門裡一團混亂,很多僕人都迫不及待地卷着能捲走的東西溜掉了,以至於謝明遠一路走到車上都沒有人發現他的存在。
不過他一上車,司機那邊就接到了訊號,趕緊過來開車。
司機往往都是領導身邊最信任的人,平素享受到的好處也比普通僕從要多得多,單從這一點來說,他們的忠誠度也要比普通僕從高得多,在別的僕從都在忙着逃離謝家的時候,幾個小車班的司機卻依舊堅守崗位。
給謝明遠開車的,是跟了他快二十年的老人,對於謝明遠最熟悉不過。
上車之後,他並沒有往後座看,只是問了一句,“四爺,去哪兒?”
然後他聽到了回答。
“燕京大學!”
這不是四爺的聲音。
這聲音沙啞且支離破碎,像某種經過各種干擾後從通訊器裡傳出來的失真到已經不類人聲動靜。
司機沒有回頭。
做爲司機,回頭去看乘車的主人是非常沒有禮貌且沒有職業素養的事情。
二十多年的職業生涯使他只要一坐在司機會位,視線就只會專注於行車的方向和倒後鏡。
所以他看了一眼倒後鏡。
只這一眼,他便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幾乎都要凝固了。
後座上坐着的不是謝四爺,而是一個白色的東西。
他完全無法形容這個東西。
雖然有着人的外形,可是這東西從頭白到腳,應該是臉的位置,只有一片慘白皮膚,而皮膚底下有東西地不停地蠕動着,彷彿是萬千條蛆蟲在爬行。
冷汗一下子就溼透了衣衫。
司機喉間不自覺地發出一個扭曲的毫無意義的聲音,然後就猛得去拉車門。
他要逃出去!
不管這是什麼,但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潛進謝家,必然是要做什麼不好的事情。
他必須得發出警報,讓謝家所有人都知道謝家潛進了一隻怪物!
可是他使勁拉了幾下,都沒能拉到那道平時輕輕一拉就能拉開的車門。
紋絲不動的車門,彷彿被焊死了一般。
他下意識看了車門一眼,只這一眼,就令他完全崩潰了。
車門上滿是白色的小蟲子,正密密麻麻的爬行着,將車門的縫隙完全堵死。
而他剛纔拉扯車門的把手位置上,全是粘稠的白色液體。
他舉起顫抖的手看了一眼。
手上粘滿了白液,而且同樣也有許多白色的蛆一樣的小蟲子在爬着,爬滿了他的胳膊,爬滿了他的全身。
他不由發出一聲淒厲的嚎叫。
可是一張嘴,就有更多的小蟲子從嘴裡冒了出來。
不僅僅是從嘴裡,還從鼻孔里耳朵裡在不停地往外冒。
他眼睛開始鼓起來,越鼓越高,最後兩個眼珠子一下子從眼框裡彈了出來,掉到了方向盤上。
更多的蟲子從空洞的眼框裡爬了出來。
“老胡,我們走吧,去燕京大學。”
謝明遠又說了一遍。
現在,司機不再驚恐了。
他握緊方向盤,發動汽車,緩緩駛出謝家,向着燕京大學方向駛去。
雖然沒有了眼睛,可是他依舊把車開得又快又穩。
不過,現在想離開謝家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
謝家大院的衚衕口,在謝老太太嚥氣後不久,就設了一道警戒線。
全副武裝的內衛人員三班倒守在這裡。
他們不攔着那些逃走的僕從,只攔着謝家的人。
整個謝家除了需要在外奔走治喪的謝明遠外,其它還留在謝家大宅的謝家人,一個都不允許離開這裡。
謝明遠的車在衚衕口被攔了下來。
警戒的內衛認得這是謝明遠的車,不過按規定必須得檢查,以防有其它謝家人偷乘謝明遠的車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