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老一少在國家隊裡都屬於“特殊人物”,老的麼在國際上享有盛譽,又眼看要走,沒人願意惹他。小的麼,唯一一個世界大賽奪冠的中國球員,這次又是犧牲了職業聯賽來給國家隊幫忙,雖然不是足協願意請的,但米盧邀請來的,只要米盧還是國家隊主帥,王艾就算是足協的客人。再加上王艾惡名遠揚,所以也沒人願意惹。
這眼看着米盧明目張膽的把國家隊成員扔一邊,給一個陪練吃小竈,現場所有人都感到一陣牙疼,你可以說米盧不務正業,但他一向就是這麼個人,而且,誰說王艾不是國家隊的人了?現在不是,以後還不是嗎?米盧這算是給培養中國隊的未來了?
所以足協領導只好視而不見,一老一少也不管他們,繼續玩自己的。
王艾從小到大就沒人給專門上過足球課,國少的高洪波和圖賓根的徐根寶都要求王艾做好進攻球員的工作,沒要求他進行防守。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正八經的教王艾怎麼踢球,所以王艾感覺很新鮮。倆人踢累了就站着、坐着、喝着、聊着,緩過來了就接着玩。
米盧見多識廣,主要給王艾講解了一個防守球員該怎麼選擇站位的問題。進攻球員要儘量避開對手,而防守球員要儘量貼住對手,這就是區別。你可以用惡狠狠的眼神兒嚇唬對手,但絕不能只用眼神防守,你可以攔不住對手的突破,但也不能讓對手痛快。
一下午倆人就一邊說一邊聊,一邊比量。國家隊那邊也是玩了一下午才散。到了下午五點半,國家隊才收拾收拾開始正式的訓練,以恢復體能爲主,半個小時就結束了,然後吃飯。飯後,國腳們閒逛了一個多小時,到八點足協給大夥兒開動員會。等開完會了就散場,足協去開新聞發佈會,公佈了可能要和尼日利亞打熱身賽的消息。國腳們回房休息,而王艾又來到了足球場上。
這時候米盧也在,新聞發佈會他乾脆沒去,反正和他也基本沒什麼關係了。下午老米玩了一好幾個小時,五十來歲的人了,累的腰痠腿疼,所以這會兒說什麼也不上了,就在場邊動嘴。
王艾還是照例先跑圈兒,帶球跑,四段跑,總之忽快忽慢的瞎折騰,有的睡不着的國腳就在賓館窗臺上瞅兩眼,聽楊晨說過卻也不以爲意。等跑了半個多小時,王艾感覺差不多了纔開始練球。還是先練盤帶、後練射門。
老米無所事事就跟着看,間或和王艾聊天,或者喂球。來中國兩年多了,平時由於語言的問題和人交流很費勁,別以爲有翻譯就舒服,那說話說一句斷一句難受着呢。由於倆人都很有性格,足球理念也比較接近,所以米盧覺得和王艾的交流最痛快。
這回兒由於王艾是先來的,所以他把孫義也帶進來了,而足協後來的,沒人知道這個黑大個是誰,足協的以爲是紅塔基地的,紅塔基地的以爲是足協的,反正孫義整天混吃混喝的硬是沒人發現。這會兒他就充當守門員,反正王艾和米盧聊天的內容他是一句也聽不懂。去了德國大半年,德語到是差不多了,英語可還一句不會呢。
米盧叼着菸捲站在場邊,一邊看着王艾跑來跑去的精準的射門,一邊半仰着頭想心事,他才五十多,還沒到退休年齡呢,下一步去哪還沒想好,不少國家隊都在找他。算上中國隊,他都帶領五支不同的球隊進入世界盃了,這個記錄前無古人。從世界盃的角度來講,米盧也算是活着的傳奇了。但米盧覺得這趟中國之行,似乎對他的足球藝術和足球熱情消耗了很多,以後似乎很難全身心的投入了。
曾經滄海難爲水啊,在中國這麼一個人口大國,帶領全民族高度關注的隊伍實現了他們的夢想,世界上還有哪個國家隊比這次更有成就感呢?奪取世界盃?
米盧搖了搖頭,笑了笑自己癡心妄想,自己並不擅長處理複雜的人際關係,而要奪取世界盃必須是世界強隊。而世界強隊的人際關係就沒有簡單的,自己還是習慣於憑藉巨大的名氣在世界盃的邊緣球隊一言九鼎。
“博拉,想什麼呢?”王艾氣喘吁吁的站在米盧面前,一邊喝着水一邊好奇的看這個老頭兒。
“王,你說以後你們會怎麼評價我?”米盧呼出一口濃重的菸草霧氣。
王艾仰了仰身,繞到米盧的上風頭:“時間越久,對你的評價就會越高。我們中國足球就會發現,你果然還是神奇的,哪怕絕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你是怎麼神奇的。”
米盧一笑:“神奇就得有神秘感,否則都懂了就不叫神奇了。你看懂了嗎?”
王艾聳聳肩:“大概吧。”
“說說!”米盧饒有興趣的道:“我知道你很有錢,你本人又很出色,將來這個國家的足球版圖裡肯定有你的一份兒,而你的評價很可能影響着整個國家對我的評價。”
“我還小,將來沒準變了呢。”王艾笑嘻嘻的道。
米盧搖頭:“我會把你今天的評價寫在日記裡。”
“好吧”王艾一笑:“我覺得你最厲害的就你的頭腦。”
“你最厲害的就是你的思維能力和你敏銳的觀察能力。你能帶領五個不同的球隊進世界盃,是因爲你在球隊解決的從來不是什麼需要十年八年才能改善的問題,沒人給你這麼長時間。所以你着力解決的是在現有的條件上如何才能發揮最大威力的問題,用一把爛牌打贏是你最擅長的事情,而不是怎麼去抓好牌。或者說,你的執教思路很功利,能贏就萬歲。但這也正是職業足球的特點。你到中國後,很早就發現了中國足球的問題。所以你提出了‘快樂足球’的理念。其實這個理念沒什麼了不起的,無非就是忽視勝負,專注比賽而已。甚至這套理論都沒有什麼廣泛的適應性。但是問題就在這。”
說到這裡,王艾嘆口氣:“我們中國球員的思想包袱太沉重了,平時還好,一丟球就亂套,就走神,更可怕的是,由於我們都太相似了,所以一旦出現心理問題,就幾乎是同階段、同時間的大面積出現,即便時間不是很同步也差不多,所以一個人亂了,全隊就都亂了。唉!”
“原因是什麼?”米盧好奇的道。
“原因很多!”王艾道:“比如賽後總結會總是會批評出現失誤的球員,導致球員非常害怕失誤,而一旦失誤出現後就總會溜號,就是被領導罵的,失誤後就心裡忽悠一下,腦子嗡嗡直響。不論是大牌還是新球員,成長在這麼一個環境裡,長期形成的心理暗示。不管他們表面上怎麼放蕩不羈,心理都是一樣的,怕輸,更怕自己失誤。但歸根結底,最可怕的還不是這個,而是……”
說到這,王艾有點張口結舌,想了半天突然一拍巴掌:“博拉,有個美國電影,前幾年拍的,你看了沒有?叫《肖申克的救贖》?”
米盧半仰着頭對着昆明燦爛的星空吐了口煙霧:“體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