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這就是最近幾個月蒐集整理的相關情況。有一些是我們安排的人調查的,有一些是本來就比較詳細的舉報材料,還有一些是線索不明晰但看起來確有其事而後安排人跟進調查的。”老高望着對面按着一摞子材料深思的王艾,輕聲細語:“應該還有不少遺漏的,就現有的而言……”
“大地震。”王艾擡起頭:“昨天老劉跟我說了一句話,意思是割除腫瘤當然是應該的,但應該儘量不傷害健康的肌體,最好平穩有序的進行下去。他的言外之意應該是即便我們做了好事,可如果鬧的滿城風雨,還是會讓上級領導對我們產生看法,你是不是也這麼想?或者說體制內是不是都這麼既要也要?”
老高是琢磨了幾秒鐘才明白什麼叫“既要也要”:“領導嘛,肯定希望下屬把工作做到完美,任何一方面都無可挑剔,人之常情。當下屬做出了傑出的工作,領導也會挑選存在的問題,一方面是督促提高,一方面也是敲打警告,這是工作常態。但不等於上級就求全責備了,不是那樣。老劉一直地位比較低,有些東西理解不準確。”
“所以,你叫我來是幹什麼?”王艾拍了拍材料。
“滿城風雨是免不了了。”老高關了空調打開窗子,點燃了一支菸:“可問題是,滿城風雨可能也解決不了問題。有些問題的根子太深,我可能挖不動,我和韋主任一起都挖不動。現在不碰,證據什麼的可能還在,可我們現在要是碰了,以我們的人力不可能一下全碰,結果就是打草驚蛇,勉強打住一個,其餘的會全跑掉。”
王艾皺了皺眉:“潛伏起來,時時發作,處處阻撓……不能先讓他們靠邊站嗎?”
“我們現在確定的是不到八分之一的中高層,可實際上多少?我估計有問題的,起碼要佔三分之一,能都靠邊站嗎?即使是能,一刀切的靠邊站也是不公平的。接受吃請和接受賄賂,接受擦邊的禮物和接受大額金錢都是不一樣的。我們現在一打,全驚了,不把根子挖出來,這羣人就會裡挑外撅、造謠生事,鼓動沒多大事兒的幹部和我們離心離德。可我們要全打,又沒有足夠的力量。”
王艾看了老高一會兒:“韋頭兒什麼意思?”
“他和我一樣,瓷器店進老鼠,打不敢打、不打又不行,老鼠特能生,滿地跑,瓷器被撞的東倒西歪。”老高鬱悶的猛抽菸。
王艾忽然站起身:“晚上到我家吧,這事兒不能拖了,我們準備了這麼久、風聲也放出去這麼久,事到臨頭反而猶豫不決,那不光上級、羣衆不滿意,他們的反撲也會立刻到來,到時候我們想坐穩這把椅子都難。下決心吧,晚上到我家一起商量,趁着我這個暑假沒事兒,開始吧。”
老高猛抽了幾口煙,按滅了菸頭:“行,我給韋頭兒打電話,你哪個家?”
“海淀的吧,老人孩子都在頤和園那邊,清淨。”
老高默然點頭,王艾沒停留,出門就走,他已經在足協主席辦公室呆了兩個小時了,外邊早已是小道消息亂傳,還是早點走的好。
晚上,華燈初上之時,海淀大院悄無人聲,只有主樓餐廳的方向有人聲燈影傳來。
韋迪、高洪波、王艾,圍在一張桌子邊,每人面前一個小火鍋,桌子上一堆菜。除了保衛,王艾這趟誰也沒帶,自己動手準備的,就圖個方便快捷。趕上家裡菜品好、菜品全,火鍋也能吃的爽。
房間裡開着空調,幾個人依然吃的出了汗,韋迪和高洪波都喝了兩罐啤酒也沒大用,後來索性不喝了,反正也吃的差不多了。
“我問一句啊。”王艾夾起一塊牛百葉放在自己面前的小鍋裡,頭也不擡的道:“你們倆有沒有問題?”
老高咧了咧嘴,嗤笑聲卻沒出來,韋迪皺了皺眉,有些不解。
牛百葉涮熟了,王艾夾出來蘸了陳醋後放到嘴裡快樂的咀嚼着:“早前咱們反覆研究過,如果能不下手,咱們也不用費這個事。你領導、他教練、我隊長,咱們仨藉着兩個世界盃冠軍都功德圓滿,接下來所求的無非是個澤被後人。可眼下這形勢,梯隊所代表的國家隊未來,都容不得我們坐視不理。所以我們要準備,要動手,今天我們也下決心了。反正現在是刀也磨好了、飯也吃完了、兵馬也埋伏下去了,甚至都請了皇上來觀戰了,我們也只能往前走了。”
兩人沒說話,王艾放下筷子:“怎麼動手我已經想好了,但動手之前先得看看我們自己,因爲力是相互的,沒道理只有我們打人而不捱打,況且都是一個圈子的。與其我們打人時候冷不防被人反擊,還不如我們現在自我檢視一下,先砍個隔離帶。”
老高看韋迪,韋迪不說話,老高看王艾:“你肯定是沒問題的,起碼絕不會有經濟問題。”
“我的問題在於超越體育。”王艾平靜的道:“都知道超越體育就是我家裡的,這麼大規模的集團企業,我可沒法像姚明一樣賣了上海隊做切割,我也割不乾淨。儘管這兩年涉及到超越體育的審批我在制度上做了迴避,在內容上我確定了一視同仁。但在大風大雨之中,難免也會被人攻擊,用來干擾我。”
“所以你想?”韋迪擡頭。
“和我們要動手的方法一樣。”王艾頓了頓:“既然我們自己的力量不夠,那就向上級求援嘛。一邊求援,一邊請上級先調查我們。沒問題,輕裝上陣運用上級的力量做事,有問題,帶病工作協助上級做事。千鈞一髮,不得不發,這是對工作也是對我們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韋迪舒了口氣,擡手道:“給我罐啤酒。”
王艾迴頭拿了一罐,還給啓開,韋迪接過去一口氣喝了半罐:“你這是破釜沉舟、不成功就成仁啊。”
老高低着頭:“是不是太沖動了?”
王艾冷笑:“用句年輕人的話回答你:不衝動,還叫年輕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