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芯的兩次閉門會議都戛然而止。
方總看似善解人意的給出了第三條路，可是，這條路壓根走不通。
雖然冰芯這家企業因其特殊性面臨額外風險，但風險來臨之前仍有希望攫取極大的利潤，高盛七年時間都等過來了，又怎麼可能現在退出。
甚至，因爲高盛的消息向來靈通，可能不介意股價被推到更高、風險面臨更近的位置再退出。
只是，高盛的亞森忽然對於熊瀟鴿所說的“他是大人物了，我只是個小小的投資人”有了一種極深的感慨。
兩次會議上的方總態度都十分強硬，壓根沒有什麼探討的空間，說走就走，說變臉就變臉。
怕是自己的地位不夠，壓根匹配不上這一輪的對話，要是CEO勞爾德能來，方總一定……呃，也未必。
聽說易科股市做局那兩次，方總也是前倨後倨，倨到現在回了華夏，還繼續阻礙高盛的在華業務。
勞爾德來了也不行啊！
換成老保爾森不知有沒有效果，總得給幾分顏面吧？
也難講，恆隆有方狗，咬住不鬆口。
亞森這麼一想，心情忽然好了一些。
歐洲兩傢俬募現在看來是存在一些問題，只是不知全是問題還是部分問題，但現在的局面是，三家機構是真的站在同一戰線。
好消息：還有三家機構緊密的抱團在一起。
壞消息：只有三家。
亞森這次會議結束沒有再強留熊瀟鴿，事已至此，他做的是和美國方面聯繫，做的是需要鞏固與DCM、德銀的防線。
……
熊瀟鴿這天晚上本想見見方總，聊聊冰芯融資的事，沒想到電話打過去之後由秘書轉接，進而得知晚上另有安排，只能第二天上午再見。
他忍不住就有點心酸。
合着真就一視同仁是吧？
次日上午，怨氣未消的熊瀟鴿走進恆隆23的總裁辦，瞧見了落地窗邊若有所思的方總。
“方首富，忙好了？有空見投資人了？”他開口便是吐槽。
“小劉，把商團送的大紅袍拿給老熊。”方卓回頭笑了笑，先指揮秘書，然後說道，“是真忙，這陣子迎來送往的，張江這邊的收購要出面，索尼的來訪要談事，昨天晚上就是送索尼的斯金格。”
劉宗宏拿出包裝精緻的禮盒，放在桌邊之後又給倒茶，幫腔道：“知道熊總愛喝茶，方總專門留的。”
熊瀟鴿端起茶杯，沒有說話，緩緩踱步，忽然一拉剛纔劉宗宏拿禮盒的抽屜，然後又緩緩走回了沙發。
“把他打出去，亂棍打出去！”方卓佯怒道。
劉宗宏愣了下才明白過來，這熊總是懷疑抽屜裡都是類似禮盒，專門用來打發人的。
這，這熊總……心裡怎麼那麼髒啊……
熊瀟鴿舒爽的喝了一口茶，靠在沙發上挑剔道：“你這沙發該換了，有點硬。”
“你要沒正事就拿了茶葉走人吧。”方卓哭笑不得。
“我就是來問，你這邊對融資具體是怎麼安排的。”熊瀟鴿在從京城到廬州前接了方總一個簡單的電話，然後就簡單的飛到廬州，一直沒詳聊。
“沒什麼安排，說的都是實話，不掏錢就暫時不上市，冰芯上市沒那麼急。”方卓淡定的說道。
熊瀟鴿注意到說辭還是有變化的，是不掏錢暫時不上市。
他嘆了口氣：“方總，你這話就讓我這個股東心裡一涼，我也想冰芯早點上市……”
方卓溫和的笑道：“老熊，你是能理解我們冰芯的。”
熊瀟鴿也只能理解，雖然收購了IDG這個品牌，但他主要還是在國內混。
這個事可以很方便的進行參考，像王風益那種人都知道往冰芯的申城三廠投錢，這是除金錢回報外的隱性回報。
同理，他也有對這兩次會議表現的看法，隱性回報也是回報。
“不管在廬州還是這邊，我就是這樣一個態度，要麼按估值來交錢，要麼就等着。”方卓抿了一口茶，“如果不是覺得沒有禮貌，冰芯通知他們的電話裡就這麼說了。”
這就是不可調和，也不需要調和的底線。
方卓這次沒進行太多的考量，這個想上市就掏錢的底線傳遞過去，再等一等，或許那邊也會有人給壓力的，總歸是沒那麼急。
熊瀟鴿聽了方總這話，只覺現在也沒有禮貌到哪去。
方卓又詢問道：“老熊，你有什麼意見？”
“高盛和DCM比較頑固。”熊瀟鴿說着自己這幾天的觀察，認真的說道，“我認爲德銀或許是個突破點，畢竟是有與冰芯的合資。”
“德銀的切爾斯這些天多聽少說，心存顧忌，雖然也始終表示態度，但看起來是能綏靖的。”
他又提了個建議：“既然是要從德銀掏錢，不妨給畫個餅，這次它掏出的錢，都承諾之後用於德國工廠的產能擴張，至於後面擴不擴，那得結合各種因素來判斷了。”
熊瀟鴿是覺得總要給個臺階下，而如能解決掉一家，後續進度或許就能加快了。
“我就知道喊你老熊是有用的，畢竟正反面都有很豐富的經驗。”方卓誇了一句，又斟酌道，“就是可能對我的信用度造成些影響，我和德國那邊不是要打兩三年的交道。”
熊瀟鴿不這麼認爲：“時移勢遷，一時有一時的情況，更何況，按照你們的正常規劃，冰芯德國廠的產能或者技術就一直不提升了嗎？不會這樣的吧？”
他又補了一句：“據我所知，德國的英飛凌對先進製程的研發不是那麼熱衷。”
“嗯，類型不一樣，英飛凌也算是接連拋售之後才緩了緩氣。”方卓隨口說道，“先進製程的投入越來越大，有那麼幾家大廠已經在轉型輕晶圓廠了。”
所謂“輕晶圓廠”，就是現在富士通、松下等公司開始把部分製造外包給其它晶圓廠代工，自己又留下部分製造環節，以此來緩解資金和投入壓力，而它們外包的部分一般是無法帶來優勢的成熟製程。
不過，這種妥協下的模式有個明顯的問題，一旦產能緊張，外包的環節很可能被拖延交付週期，拖個一年半載，黃花菜都涼了。
像索尼，方卓回申之後又見斯金格，還談到了類似的話題，索尼的資金窟窿不小，也有計劃搞外包，這是與冰芯的又一合作空間。
熊瀟鴿探討道：“既然這樣，冰芯在德國可以做技術轉移，誰對先進技術能嫌多？”
方卓聽了這話卻沒有立即回答，喝了兩口茶，笑道：“冰芯也可以對外技術轉移了，真不錯。”
熊瀟鴿明白這大概是冰芯掌門人的某種感慨，仍舊就事論事道：“外面的先進技術肯定多，但那些技術未必願意去德國，冰芯既然有正在運作的生產線，你說話就有含金量。”
“嗯。”方卓點點頭，考慮了下德國廠的競爭現狀，說道，“我讓冰芯和德國那邊溝通，反正是用他們的錢辦他們的事。”
熊瀟鴿半是無奈的笑道：“方總，你這次真沒做太多的安排？”
方卓搖了搖頭：“沒有，急的又不是我，想等就等着吧。”
熊瀟鴿很想再度重申自己的立場，方總，我也是冰芯的機構股東，我也想早點跟着一起去敲鐘，着急的也有我一份。
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今時確實不同往日，方總不用搞那麼多佈置了，不過，這兩者是一樣的可惡。
熊瀟鴿喝了兩杯茶，繼續聊了聊他這幾天的觀察。
機構三人組雖然有所提防，可彼此之間的對話還是能正常的。
方卓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等到腦海裡的邏輯過的差不多，他示意秘書劉宗宏把電話打給冰芯那邊，先讓廬州和德國進行一些未來產能和技術的交流。
“方總，聽說易科要搞年終晚會？”熊瀟鴿準備告辭之際聊了聊輕鬆的事情。
“差不多吧，也是個互聯網的晚會，慶祝下我們在通訊領域的領先。”方卓笑眯眯的說道，“你到時候要不要來看？”
熊瀟鴿客套道：“不好吧，易科系開年終晚會，是我這個冰芯董事可以來的嗎？”
方卓配合了一下，激動的說道：“熊總不來，這個晚會就不開。”
“不至於，不至於，我一定到。”熊瀟鴿笑道，“帶着家人一起來看晚會。”
方卓起身送老熊出門。
等他在外面又和其他人隨口聊了幾句天，再回到辦公室，冰芯那邊已經表示和德國方面進行了簡單的通話，接下來還會和德銀聊聊未來的貸款與優惠。
誠如老熊所說，冰芯本身也是有產能和技術規劃的，這可以當作一個口子。
方卓簡單盤算了一會，忽然詢問秘書：“京城那邊的投標情況怎麼樣？”
“最早大概會在月底出來，幾個互聯網大廠表現的興趣都挺高，企鵝很積極。”劉宗宏立即回答了問題。
方卓頷首，最近戚赫對這個事挺上心的。
他轉了轉念頭，把冰芯融資的預期放寬，自己要的不多，要做的也不多，私募裡已經有核心客戶，這一次也順帶看看能不能拓展利益線。
……
“瑪德，姓方的要的太多了！”
“大聲點，今天風浪好大啊！”
“我說，姓方的，要的，太多了！！”
10月17日，耐心守候在申城的三家機構始終得不到方總的悔改，而總部那邊又沒什麼有效的指令，只能繼續煎熬。
下午時間，酷愛海釣的高盛亞森見易科公司裡的人還算和善，試探着提出了要求，想要出海逛一逛。
很快，他就得到了滿足。
申城這邊有一艘“一起快樂號”，是由搜狐張朝陽借來的“快樂號”改裝，一直是醫科總裁周辛時常出海的心愛之物。
現在空閒，正好可以出海一遊。
三家機構的團隊來到華夏也有一週多的時間，在恆隆是等，在海上是等，也就當是放個小假。
“一起快樂號”本就是爲海釣準備，一切東西應有盡有，倒是讓亞森三人十分滿意，但海釣的時候也免不了討論這次融資。
姓方的要的太多了！太狠了！
四家合計掏出15億美元，IDG還是個添頭，而這是原本不用出的。
不論如何都不能甘心。
亞森擅長釣魚，不多時便多有收穫，只是仍舊對方卓的強硬態度憤憤不平。
他邊釣邊說，忽然注意到德銀的切爾斯神色有異，心裡便是一動，問道：“切爾斯，我們這次面對冰芯最重要的就是也保持我們的強硬。”
三家持股比例不小，本身又是全球知名，場面是可以往難看的方向滑坡的。
切爾斯沉吟不語，中午的時候剛和法蘭克福的總部通話，事情可能有些變化，這些還沒來得及聊。
他沒有說話，看了眼亞森。
亞森瞧見切爾斯的這個眼神，極其敏銳，心裡一驚！
壞消息：可能只有兩家了！
切爾斯沉默片刻，還是開口，誠實的聊到最新消息：“冰芯計劃在德國的未來數年做製程升級，這可能會帶來影響。”
“未來數年？這樣模糊的概念就是空話！”亞森大聲喊道，“你們不要被這簡單的伎倆騙過去了！”
“上魚了！”旁邊的DCM丹頓忽然喊道，“有大貨！幫忙！”
亞森來了精神，走了兩步就要幫忙。
然而，今日本就有些風浪，“一起快樂號”側面又突迎浪潮，船身傾斜之下的亞森一個傾斜，失手被顛進海里。
丹頓大驚，緊緊抓住魚竿。
壞消息：亞森掉海里了！
好消息：大貨還在！
切爾斯也是大驚，緊緊攥住欄杆。
壞消息：亞森沒系安全繩！
好消息：亞森穿了救生衣！
他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要是高盛的人在易科這邊出事……壞消息，亞森穿了救生衣！
不等多想，船上的專業海員已經開始施救，突發情況的電話也反饋給公司。
秘書劉宗宏接到電話立即闖入總裁辦，示意正在通話的老闆有最新情況。
“高盛的人落海了，是亞森。”他如此說道。
方卓驚愕：“在救嗎？能救嗎？”
“正在救，今日風浪偏大。”劉宗宏答道。
方卓皺了皺眉，這倒是自己沒想到的，高盛的亞森難道如此忠勇？
他多想了想，爲什麼就今天風浪大的時候忽然出海？是亞森要出海，還是那兩家的要出海？鉅額美元面前，倒是什麼事都能發生。
這能帶來什麼惡性變化？
方卓踱步，以頭搶地是吧。
“高盛是什麼點子都能想出來的。”他不無陰謀論的說道。
劉宗宏點頭，是啊，這個關頭怎麼就忽然落海了呢，想往老闆身上潑髒水是吧。
“你說，他們這樣做是想怎麼把情況攪渾？”方卓有些拿不準。
劉宗宏提醒道：“方總，亞森還在救呢。”
人還沒死呢。
方卓“嗯”了一聲，心裡盤算最壞情況。
五分鐘之後，劉宗宏收到海上打來的電話，好消息，亞森被救上來了。
“他不會是被人推下去的吧。”方卓也鬆了一口氣，還是費解。
劉宗宏不跟着一起揣測了。
方卓仔細想了想，覺得這失足落水的把戲還是挺讓人動容的。
“等他們回來，通知他們，融資的事可以談，讓他們在這老實等着，別亂跑了。”他搖搖頭，“我會和更上邊的人溝通的。”
出海三人組返回陸地，感覺多少也算是收到了好消息。
時隔三天，方總最起碼有音信，不繼續晾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