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降靈王的提議
岑冬生注視著房間內空無一物的角落,在一股讓他情不自禁屏住呼吸的懾人壓迫感中,他的視線慢慢移向窗戶,玻璃映照出他凝重的臉。 在萬籟俱寂之中,他聽到了某種聲音。
那聲音細而瑣碎,如果是普通人可能根本不會察覺;就算聽到了一點,只會懷疑是長時間處於寂靜環境中產生的幻聽。
令人聯想到皓白色的冬季,自松樹枝頭掉落的雪花,或是白茫茫的雪地之上,枯敗的葉片被踩斷所發出的一絲脆響。
只有咒禁師敏銳的第六感,或者說久經鍛鍊的靈覺,才能從那寂靜之中,尋找到一絲源於龐然之物的投影,並從中感受到難以言喻的沉重壓力和可怖感……
“和我一起走吧。”
知真姐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輕鬆,她微笑著對他說。
“……好。”
跟隨在女人的身後,岑冬生走出房間,來到光線昏暗的走廊。
他拉開窗戶,金色的陽光直射著大理石地面;男人看到明朗的天空,澄澈碧藍的穹頂上鑲嵌著幾縷白色雲彩,並再一次確信“那東西”存在著。
它既是聲音又是視線,它來自冥冥之中、青穹之上,是來自千里之外,遙遠天神的一瞥。
它幾乎無處不在,使得整座監獄都被無形的力量所籠罩。
是的,那聲音既是細碎的、又是龐大的,當你認識到它的時候,它便會從一枚細小的螺絲釘,轉瞬間膨脹成龐然的巨型構造,變得讓人再無法忽視;那構造複雜而潦草,處處透露著矛盾感。
當那雪花墜落枝頭的聲音過去後,岑冬生恍然間覺得自己聽到了響亮的鳴笛聲;他想象著一列行駛在無邊雪原之上的列車,就從他的面前呼嘯著穿過空空蕩蕩的房間,於無人的走廊上奔馳而過。
那東西真真切切地存在著,修長龐大,卻無人能看見真容,只能從耳畔殘留的迴響中,自行想象它的樣子。
聲音又消失了,可是那透明的巨大輪廓,就在眼前徜徉,如同水缸裡的金魚,悠閒地晃動尾巴。
大音希聲。
“真誇張……”
他心想。
降靈王本人不可能在天海市,這僅僅是對方將力量遠程投射過來的結果,考慮到“萬仙朝會”的大本營位置,這一直線距離可能超過兩千公里。
但即便如此,完全版本的特等咒禁,依然有著超乎尋常的威懾力。
他心中清楚,知真姐能做到類似的事情……若是他有機會直面那顆高懸於精神世界的恆星的話,就能“享受”到被巨物碾軋成齏粉的感覺。
“是有人想見我們嗎?”
“嗯,只是試探。”
姐弟二人走在長廊之上,輕聲交談。
路過大廳的時候,岑冬生注意到門口的守衛露出茫然的表情;直到安知真靠近的時候,他纔像是回過神來般認出女人的臉,有些慌張朝她敬了個禮。
下一個瞬間,他雙眼翻白,直接暈了過去。
岑冬生扶著對方靠在牆邊,翻開眼皮,確認沒有大礙。
無論是遲鈍還是敏感,那無形的壓迫感如風暴般席捲了這間監獄中的每一個人,暗中奪去了他們的反抗能力。
以降靈王的風格而言,這回做得還算溫柔,看來對方不想撕破臉皮。
是試探、也是挑釁。
他擡頭看著安知真。
姐姐大人明白他的意思,輕聲說道:
“現在就驅散這股力量的話,就失去了對話的選擇。當然,如果這就是你的決定……”
“稍等一下。”
岑冬生思忖片刻,提出自己的建議。
“我們現在就去見那個叫王五的人。對方至少在明面上是爲了他來。”
降靈王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下屬,這是岑冬生的判斷。
此人的護短行爲,究竟是不是出於所謂的義氣,岑冬生不得而知;但就算是身爲統治局的一員、站在陣營對立的立場上,他仍承認某個事實:
那就是降靈王在某種程度上的確算是“最有人情味”的祖。
和其他祖一樣的高高在上、一樣的肆意妄爲,但不同之處在於,降靈王的身上有著過往野心勃勃的人間統治者的色彩,人們看得到他的情感,往往更能理解他的欲求。
岑冬生望著天空,明確“天神的眼睛”正在看著這邊。
現役特等咒禁師之間的對抗可不是開玩笑的,天崩地裂的異象對他們而言可能只是個打個招呼的程度,一不小心,整個監獄都會在兩種絕強力量對抗的餘波中,從地圖上被抹去。
“知真姐,我想知道你對此事的判斷。”
“這個嘛,現在還說不好。”
“要根據對方的態度來決定?”
“嗯。”
安知真微微頷首。
“與清顏妹妹不一樣,我聽你的口氣,對方是個男人吧?”
“……是的,我是從王五口中聽說的。”岑冬生回答道,“他們的盟主是個男人。”
“這樣啊。”女人好像有點遺憾,“面對男人,冬生針對特等咒禁師的魅力自然無處發揮,真可惜。”
……可惜啥,能發揮纔可怕吧……不對,這世上哪裡會有這種奇怪的魅力存在了!
“希望能有個好結果。”
“那你覺得是打起來好呢,還是沒打起來好?”
“現在兩邊都處於起步發展的階段,連自個地盤上的事情都沒搞明白……要是對方的精神還正常,就不該選擇在這種時候撕破臉皮。”
“但性格唯我獨尊的人,往往會讓自己的一時心意凌駕於所謂的‘利益’之上。”
“……是啊。”
岑冬生嘆了口氣。
知真姐是察覺到了嗎,那傢伙是同級別的對手,所以纔會有這樣的推測。
“喂,幹嘛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啊。”
她笑意盈盈地伸出手,輕柔撫摸著他的下巴。
“你也是‘我們’中的一員啊。”
……認真的?
岑冬生心想,再怎麼說,我也不可能變得像你們一樣任性,就算在未來得到了對等的力量之後……
絕無可能。
*
門前的守衛們一個個都陷入了茫然失措的狀態。還好不止是他們,犯人們有著相同的待遇,因此沒有出現大的混亂。
在其中一間囚禁室內,他們見到了被鐐銬限制了行動的王五。
“呵呵……呵哈哈……你們感覺到了嗎?”
男人面色蒼白,滿頭大汗,對著走入的兩人露出得意的笑。
“盟主大人……我的神……他降臨了!” 王五的聲音中滿是崇拜與自豪,但神情中透著隱隱的痛苦,彷彿正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折磨。男人表面看上去無礙,深處的五臟六腑卻傳來了翻轉般的痛楚。
降靈王將自身的力量投射到千里之外,爲了精準定位需要一個媒介,而王五就扮演了這個角色。
岑冬生心中有了猜測,看來降靈王比他想象中更看重王五,這個男人未來能成爲大名鼎鼎的“神打王五”絕非偶然,王五崇拜的盟主大人,恐怕早就盯上了此人身上具備的潛力。
他聯想起了知真姐之前所作所爲。降靈王沒有《天魁權首》這種方便的能力,能有機會將某人制作成足以承載自己力量的“分身”,對他而言是個不容錯過的選擇。
此外,安知真有辦法讓孔銀蓮的咒禁“昇華”,降靈王應該也有著類似的手段……
“冬生,‘他’現在就在我們面前。”
知真姐提醒道。
“可請‘他’出來一談了?”
“不錯。”
王五聽不懂男人與女人的對話,只是按照他自個的想法,他覺得這兩人在察覺到那股冥冥之中的可怖注視後,一定已經慌到不行了。
特別是那個把他揍得還不了手的青年,之前的態度如此囂張,但在見識到真正偉大的力量之後,肯定早就嚇得兩股戰戰、六神無主,所以纔會主動來尋找自己。
至於青年身邊出現的女人,他毫不在意。她美則美矣,卻與己無關,王五不在乎女人,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太陽,只願意爲某個男人獻上一切。
“你怕了嗎?”
王五的態度就像一個狂信徒,充血瞳仁望著兩人,哈哈大笑。
“你們想逃脫盟主大人的‘注視’,唯有一種方法,那就是誠惶誠恐地跪下,向那位大人獻上忠誠!”
對於這滿口妄言的傢伙,安知真只是微微一笑。
她什麼都沒說,甚至看不出使用了咒禁的跡象——
那凝固空間的威懾,那無形無相的龐然之物,那來自青冥的注視,就像一陣清爽的風,全都吹散了。
若是有那擅長觀測精神世界的咒禁師在場,就會看見監獄上空一瞬間升起的煌煌日輪,心靈大地陽光普照,些許陰霾如春雪般消融。
王五雖觀測不到精神世界的異變,卻能感覺到“盟主大人”力量的流逝,他臉上的狂喜之色慢慢散去,變成了困惑,再之後變成了不可思議。
“你,你到底做了什麼?”
安知真只是笑意盈盈地看著岑冬生,看這態度就知道,是打算讓他當代表。
……眼下的確是他最合適。
“你想談談?”岑冬生問。
“什麼?不,我們沒什麼好談的……”
岑冬生懶得再費口舌,此人看不清現狀,完全是降靈王的狗,沒有交流的意義。青年的瞳孔變成了明黃色,聲音如驚雷般在對方心中響起。
“我不是在和你說話,讓你主子來。”
王五受到激烈的精神衝擊後,腦袋猛地往後仰去,雙眼翻白。
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慢慢從他肩頭浮現,悠然站起。輪廓本身看不清面貌,周身散發著微弱白光,好似幽靈。
岑冬生凝視著“他”。
兩世加起來,這是岑冬生頭回見到降靈王,亦是他重生以來見到的第三位成祖之人。
“我來見你了。”
那聲音自天空而來,在房間內隆隆作響,透著威勢與嚴厲,彷彿冬日裡的一道冷光。
岑冬生心頭些許的緊張很快被拋諸腦後。自家大腿就在他身邊,沒甚麼可怕的。
青年沉聲回答。
“有話直說。”
……
降靈王的確是有話直說,幾句話後,岑冬生便已知曉了他的打算。
那幽靈般的影子將一枚青銅令符交予他。
“收好此物。”
岑冬生低頭望著令符,上面的圖案花紋已很模糊,看造型勉強能分辨出是頭老虎;青銅器物摸索起來表面光滑,此物明顯歷史悠久,是件古董。
“萬仙朝會……這種古代傳下來的玩意兒還真多哪。”
岑冬生心中感慨。
這世界的靈氣潮汐有起有伏,但嚴格來說,能抵達當今這般復甦旺盛的時期,唯有古籍中記載寥寥,充滿幻想色彩,神魔尚在的遠古時代;而在剩下來的絕大部分時候,古人們過著的還是偏“唯物”的生活。
話雖如此,這中間畢竟隔著數千年的歲月傳承,修行之士如過江之鯽,能人異士、奇才怪才何其之多,還是爲後人留下了不少有價值的物件。
這就是歷史帶來的財富了,旁人羨慕不來。
他心中想著這些有的沒的,稍用真炁刺激,手中令符立刻煥發起光芒。
眼前光影交錯,現實的景象如水面上的眼簾般褪去,映入眼簾的是一面插著旗幡,四面空蕩的臺子。
臺下人羣熙攘,看不清晰,卻能感受到一股狂熱的氣氛。
“……英魂擂臺。”
他心想,又是個久仰大名、今生纔有機會見到的場景。
和“返魂牌位”一樣,通往“英魂擂臺”的令符,亦是萬仙朝會獨有的物件。
一旦使用,便會讓進入一個獨特的天仙系咒禁所製造出來的空間,其形象、原理皆來自古時候的“打擂”。
所謂打擂比武,相傳在唐宋時已有了習俗;到了明代,民間武術流派林立,讓這一比賽方式更爲盛行。
英魂擂臺的規矩很簡單,提前立下誓約的二人進入決鬥場地,按照比賽結果執行,如有違反,則會遭到擂臺本身的反噬。
而這,就是降靈王的提議。
“好好考慮。”
降靈王惜字如金,留下一句話後,那幽靈般的人影閃動,似要就此消失。
但就在下一瞬間——
它的身形凝固在原地。
降靈王的目光,終於望向了那個像隨從般陪伴在岑冬生身邊,始終面露微笑、沉默不語的女人。
“請留步。”
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