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修羅場,中局
這種規模的精神干涉,非人力所能及,不論放在哪個年代都很罕見,就像是在堂堂正正所有人宣告自身的到來,氣魄十足。 岑冬生扶住自己的額頭,目光有些凝重,望向被白色霧氣掩埋的村莊,隱約能看到一道道嫋嫋升起的青煙。
……
霧氣的另一頭,被山魈吃掉的村民鬼魂們,在這場橫掃的精神風暴中,連軀殼都無法保持,直接化作了灰塵,與漫天的白色塵埃混在一起。
……
他的腦袋仍有些隱隱作痛,耳廓內像是有人的呼喊聲在遠方迴盪。
山魈變成了傻子,它往後轟然倒下後,便不再動了。像一尊雕塑,任人宰割。
這場突如其來的精神干涉,不止是威力強勁、擴散範圍巨大,更重要的是,他沒有在鬼屋空間內發現源頭。
換而言之,這次干涉甚至透過“鬼屋”與外界現實世界的空間隔絕,影響到了鬼屋內部。
能做到這種事的,只可能是《天魁權首》。
到底發生了什麼?留在山上知真姐遭遇了襲擊?
這個時代,還有能讓她認真起來的敵人?
這個困惑一閃而逝,因爲答案非常明顯,很容易就能想到。
“不會吧……”
岑冬生的瞳孔跳動起來。
那真是……他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展開。
——安知真和伊清顏正在動手。
他知道兩人的個性不對付,關係很緊張,但他沒想到糟到了這種程度,他才離開兩人不到一小時的時間,居然就已經翻臉打起來了。
……是不是有點誇張過頭了?
所有不安的預感全都實現了,而且,他不曾料到會來得如此之快。
“很遺憾,大塊頭,這場架只能到此爲止了。”
他轉身,望向身後躺著的山魈。
因激烈戰鬥而沸騰起來的熱血驟然冷卻,岑冬生知道現在的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天魁權首》的餘波幫了不小的忙,這時的山魈已經無力反抗。
雖然他對自己的勝利有信心,他還搶得先手,但一人一獸在硬實力上還是有著一段無法彌補的距離,再打下去,估計又得使用“不死骨”。
這下好了,山魈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不死骨”也用不上了,很可能得用在別的更關鍵的地方。
他跳到山魈頭上,盯住要害,揮拳。
無論再如何皮糙肉厚,此時的山魈只是個不能動的靶子。
爲了儘快殺死對手,岑冬生的動作有些殘忍,他拽出怪獸另一顆眼球,直接跳入黑窟窿的眼眶之中。
山魈在劇痛中甦醒過來,它驚慌失措,掙扎想要起身,但已經來不及。
它失去了雙眼,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只能感覺到有東西在無光的視野裡晃動。
在慘叫聲中,岑冬生舉起拳頭,凝聚真炁,朝著下方揮落。拳力的衝擊與燃燒的無形真炁,穿過顱骨,擊中生物體最脆弱的地方——
那是它的大腦。
“砰!”
血漿乍現。晃動了一下手腳,山魈不動了。
……
在一命嗚呼後,妖怪的身軀有所萎縮,原本堅硬得像是甲冑的皮膚,像失去了支撐物,變得柔軟。
現在的它看起來不像是兇魔,而只是一頭長得個頭有點大的猴子。
妖怪活動的核心是一團精純陰炁,這點與鬼魂一致。岑冬生取出來後,稍加煉化和控制,引入體內,暫時封印在丹田處。
要研究、要利用這股能量“破格”,需要靜坐冥想的時間,眼下不是做這個的時候。
一番惡戰中,石樓已是搖搖欲墜,岑冬生跳了出去。
他發現整個村莊都變得空空蕩蕩。
“……鬼魂全都消散了。”
之前提到《天魁權首》的時候,總是提到它在操縱人心上的可怕之處,受咒禁師們的忌憚,卻沒有提到對“鬼怪”的影響。
但並不是因爲這一咒禁對鬼怪的效果不強,而是因爲實在太強了,只要它一出手,鬼怪們都只能倉皇逃竄。
到後來,在人類與鬼怪的戰爭中,哲人王本人幾乎不出手;而她每一次登場,就是要爲戰局一錘定音的時候。
如果把鬼怪分開來講的話,有著強韌肉體的大妖怪還能勉強抵抗,沒有肉體的鬼魂根本擋不住純粹靈魂,會在眨眼間灰飛煙滅。
“——!”
又一次強有力的精神衝擊,如風暴般席捲。
他的腦袋裡又一次響起了充斥著大量噪點的雜音,就像背景中有無數人在吟唱和唸誦;眼前閃爍,如同一面壞了的電視機屏幕。
岑冬生捂著額頭,真炁涌動間,這種不適感被壓制下去。
如果不是虎魄異能傍身,他這會兒應該會和山魈一樣,暈過去了。
“快……!”
他朝前奔跑。
而就在這時,又有異變發生——
身體的本能正在警告他,某種極度危險的東西即將靠近,令他汗毛直豎。
擡起頭來,岑冬生看到白色塵埃的暗淡天空上方,出現一道淺淺的痕跡。
他的瞳孔收縮,立刻順著“痕跡”延伸的方向判斷出基線,朝著旁邊跳開。
數個呼吸後,他原本所在的地面,被某種巨大而尖銳的無形之物,無聲無息地切開,蔓延的長度足有數百米。
這道開口看似淺淺,內部卻深到看不見底。
自從“傷口”出現在了天空之上,整個鬼屋世界都出現了崩塌的痕跡。
自現實世界釋放的攻擊,卻能蔓延和擴張到鬼屋,將靈異空間擊碎……
能做到這種事的,這世上同樣只有一個人。
岑冬生本來還打算沿著之前狩獵隊鬼魂指示的路出去,現在看來是用不著了。
但他可高興不了半點。
*
“唔……”
安知真閉上眼睛。
在她的“視野”裡,一輪看不見的太陽高懸在石樓山的上空;“太陽”出現之後,便在無時不刻釋放出驚人的力場,風暴降臨在地面之上。
下方的山頭,就像插著無數蠟燭的巨大燭臺,上面燃燒著的燭火有的明亮、有的暗淡,不同生物有著不同的特徵,普通人與鬼怪、鬼怪和咒禁師,各有不同。
在太陽風的吹拂下,絕大部分燭火全都暗淡下來,有其中一小部分已經被吹了。
雖然落日之後,絕大部分登山客都下山了,但還是留下了一小部分人,在山頂上紮營;包括住在山上村民們,這會兒可能已經暈了大半。
“看來,我還是修行不足呢。”
她睜開眼睛,看著自己如白玉無瑕的手。
對於自己的行爲可能波及到無辜羣衆的事實,安知真並不介意,她早就有心理準備,犧牲總是難免的。
每個人的生命都有著它自身的獨特價值,而個人價值充分得以發揮,爲未來全人類的事業添磚加瓦的人,可謂死得其所。
可是,若這是她的不成熟所造成的惡果,那就是另一碼事了。
……看來,還不是時候啊。 在情況變得不可收拾前,她決定收手。
“我們停手吧。”
安知真說。她將自己的聲音送到遠方那個女孩的耳中。
……
“……嗯?”
伊清顏擡起頭,那張清秀的臉蛋上浮現淡淡的微笑,看著賞心悅目,卻不知爲何,會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她的語氣冰冷,洋溢著殺氣。
“安小姐,你是打算認輸了,在向我求饒嗎?”
“我能感覺得到,冬生馬上就要從鬼屋裡出來了。”
“是啊……就像你馬上要死了一樣。”
伊清顏站在原地,擡起手扶住自己的額頭,感受著涔涔流淌的冷汗,脊背上的衣料同樣被汗水浸透。
她現在不動,是真的沒力氣動。
無形的精神風暴橫掃整座山頭,而爆發的核心就在二人之間;其他人受到的影響,不過是餘波。
作爲真正直面《天魁權首》襲擊的那個人,即使能依靠自身的咒禁抵抗被洗腦或是控制,在精神層面上卻難免會受到衝擊——
一陣又一陣鑽心的痛楚像浪潮般永無止息地涌來,令她想要發狂地大喊大叫。
但她不想在對手面前露出任何難堪的樣子,所以,她選擇了忍耐。
忍住、忍住……
雖然過程很煎熬,可在習慣疼痛之後,並非完全無法忍受。
而一旦能抵擋得住,她確信主動權便已落入了自己手中。
《天魁權首》正在干擾她的思維,必須調動全身的大部分真炁去抵抗;但對於她而言,《無間地獄》的損耗幾乎等於不存在,所以戰鬥力並未受到直接影響。
只要一刀……
她想。
伊清顏漸漸習慣了這種痛楚,身體不再僵硬。
她慢慢地,慢慢地擡起了一根手指。
眼前的世界變成了黑白二色。
就在不久前,她揮出了一刀,但因爲力量無法控制,泄露出來的力量未能擊中對手,而是將不遠處的鬼屋切了開來;
在僵持過一段時間後,伊清顏已經開始習慣,能將對方鎖定。
接下來,只要揮出這一刀,對方躲不開,就死定了。
雖然都是“特等咒禁”,但效果不盡相同。至少,伊清顏並沒有從對方身上感受到類似於冬生哥身上那種“無法徹底殺死”的感覺……
“是啊,我認輸。”安知真的回答則異常爽快,“我是真身來到這個地方,要是死了就真的死了。”
“……哈?”
“因爲是和冬生在一起,我才願意暴露自己的弱點。”
“這話是什麼意思?”少女蹙起纖眉,“在我聽來,反正就是沒有出全力……對吧?”
見對方沒有回答,伊清顏冷笑起來。
“明明是大人,還真會給自己找藉口呢。”
……不過,不是沒有道理。嘴上在嘲笑,她心裡卻這樣想道。
在哥哥面前,她一樣沒法“動真格”。
哪怕是現在,因爲知道他就在附近、顧忌著他的存在,所以才無法使用全部手段。
以及,就算真的能在這裡殺死對方,哥哥在知道真相後,大概率會對自己失望、甚至離開自己,這是伊清顏無法接受的。
說起來,哥哥他……已經從“鬼屋”裡面出來了嗎?
他一定注意到了吧,我們兩個人打起來的事實;而哥哥下意識的反應,肯定是來阻止。
伊清顏很快改變了主意,她知道時間並不充裕。
“好啊,我就給你這個機會好了。但是下一次,不要再拿哥哥當藉口了。”
“當然,我們提前可以挑選一個遠離人羣的場所。”
“這場戰鬥沒有結束。”
“我知道。”
“那就挑最近某一天……”
伊清顏沉默了一下,她意識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但是,如果冬生哥特別在意這件事,說不定會想盡辦法阻止,那就有可能打不起來了。這次如果不是你主動對我動手,本來不會有矛盾……”
“你還是不明白。”
“明白什麼?”
“我之前使用能力,只是爲了阻止你去幹涉冬生。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尊重他的決定,無論是身爲合作伙伴,還是周圍親近的人。”
女人嘆了口氣,像是在感到惋惜。
“伊小姐,我想我們不需要再約定時間。如果你不能理解我的話,我和你、乃至你與冬生之間的矛盾,遲早會爆發,這一天不會太遙遠。”
而對於安知真的說法,伊清顏的回答是——
“……無聊。”
她說。
*
岑冬生離開了鬼屋。
在覈心鬼怪死去後,鬼屋現象本就會慢慢消失,而“無間之刃”的破壞更是加劇了這一進程。
等他出來的時候,背後的靈異空間已經崩潰了。他轉過身去,映入眼簾的是現實中的石樓山。
森林重歸平靜。
……說起來,這會兒好像突然變得安靜下來了?
自從他從鬼屋中脫身以來,讓人頭暈目眩的精神干涉、危險的空間切割,全都沒有再出現過了。
他嚥了口唾沫,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沿著腳下道路繼續向上。
爬上山頂,岑冬生看到的是遠處的帳篷,還安安穩穩地放在哪兒;還有一大一小兩位姑娘的身影。
安知真和伊清顏,她們正坐在營地內的篝火邊上,似乎是在做飯聊天。
夜色深沉,清風浮動,頭頂的天空星星點點。
難得靜謐的夜晚,遠遠望去,兩人坐在火旁的一幕,竟讓他感到了一絲安心……
不對,壓根不是這麼回事。
他很確信,剛纔爆發的大規模衝突,絕非自己的幻覺。
所以,她們到底有沒有打起來?還是打到一半收手了?
岑冬生心中疑慮重重,他不再猶豫,快步走向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