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堂的牌桌都已經拉到一邊,大廳裡中間擺了一桌菜餚,以及兩罈美酒。
封舟、楚留香、黑珍珠和一點紅坐在那裡,快意堂的總管冷秋魂只能站在一旁,做一個跑堂的。
他性格倔強,當然不想做曲意逢迎之人,但在這四人面前,他不做也得做。
“聽聞楚兄是酒道高手,今日一見,果然不凡。”封舟笑道。
兩罈美酒,被他楚留香一個人喝了大半,卻是面不改色。
楚留香呵呵一笑:“封兄神功蓋世,爲何卻滴酒不沾?”
沒錯,其他三人都在喝酒,唯獨封舟碗裡卻是清水。
他是絕世高手,真的不喝酒,難道他們三人敢逼他喝酒不成?
封舟嘆道:“有人擅長吟詩作對,有人擅長品酒飲茗,可惜我卻不行,只好以水代酒,以表心意。”
楚留香:“酒仙之中少了封兄,當真遺憾。”
“沒什麼遺憾,不過我對紅兄也擅長喝酒倒是挺關注的。”封舟不知不覺之間,又把話題引到一點紅身上。
“我爲何不能喝酒?”一點紅奇怪的問。
“我曾經認識一個殺手,他心裡很脆弱,而且並不喜歡自己的這個身份,甚至痛恨殺人。每當他殺了人,就跑回孤獨的小木屋中嘔吐着痛哭。到了後來,他已經流不出淚,無淚可流,但每次看到殺人的劍上沾着的粘稠血漿,他還是要躲起來,壓不住涌自心底的厭惡噁心之感,嘔吐個不停。於是爛醉之後,就跑到山頂上,躺到一塊大青石上,擡頭看天上的流星。”
他在那裡侃侃而談,楚留香不由自主的摸了摸鼻子,
他隱隱的感覺到,自己和封舟口中的脆弱殺手,有一種同爲主角的感覺。
一個遊戲人間的風流盜帥,一個脆弱無比的黑暗殺手,爲何卻有一種同樣命運的感覺呢?
好奇妙。
“那後來呢?”中原一點紅問道。
他倒是沒有那麼脆弱,因爲身爲天下索價最高,出手最狠,最有信用的殺手,他的心理素質十分強大,既不會嘔吐,也不會痛哭,作爲一個殺手,他有着別人所不具備耐心和信心,讓他有資格有底氣和楚留香這樣的人同桌飲酒。
封舟笑道:“後來啊,有一位叫阿福的管家找到他,將他帶回‘韋恩山莊’,原來他是一代大俠布魯斯布大俠流落在外的兒子,阿福管家教授他一身絕學,他日後身穿蝙蝠外殼的輕薄盔甲套裝,行走在暗夜之中,到處行俠仗義,除暴安良,於是他便從一個心裡脆弱的殺手,變成了一個人人敬仰的蝙蝠俠。”
“你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韋恩山莊,主人家卻姓布,而且他被稱爲人人敬仰的蝙蝠俠,我等怎麼沒有聽說過?”黑珍珠插話道。
這也是一點紅想問的。
封舟笑了笑:“這不重要。”他看向一點紅:“紅兄的劍法自成一格,足可以與薛衣人薛大俠爭一日之短長,只可惜你沒有一個真正的劍術老師指導,以至於你不自覺的走上邪路,劍乃兵中君子,以德養人,而你的劍卻充滿凶煞之氣,以至於你的劍法不覺也走入了邪路。自古以來,邪不勝正,所以無論他天資多麼高,用功多麼勤,也必然無法登峰造極。”
他搖頭嘆息道:“實在是可惜。”
中原一點紅道:“可惜什麼?天下間有幾個人能勝過薛大俠?我不如他,這有什麼奇怪?”
話雖然如此,心中卻有着深深的不服氣。
“說的也是。”封舟呵呵一笑,沒有繼續說。
對付中原一點紅這種人,靠一時片刻的說教是沒用的,需要細水長流。
再說發現一個良才美玉,想要細細打磨,量才而授的話,首先要從心理上征服他。
作爲好爲人師的封舟,有足夠的耐心,讓他成爲自己的弟子。
一點紅正欲要說,忽然南宮靈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封大俠、楚兄,紅兄,幾位久等了。”
……
曲阜東南,有山名爲尼山,山雖不甚高,但景物幽絕,天趣滿眼,山間白石清泉一片蒼碧,風吹木葉,間關鳥語,衆人行走其間,宛若仙境。
“這地方山明水秀,任老幫主倒是會找地方。在這種地方呆久了,我這種俗人也都會變成雅人了。”楚留香笑道。
南宮靈默然半晌,長嘆道:“任老幫主生前,就總是想到這裡來結廬隱居,他常說這裡有匡廬之幽絕,而無匡廬之遊客,有黃山之靈秀,而無黃山之虛名,只可惜他一生忙碌,這志願竟只有等到他死時才能實現。”
“天下之大,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身處江湖之中,很多事身不由己,能夠保持本心的,只怕沒有幾個。”封舟淡淡地道。
南宮靈點了點頭道:“江湖之中,強存弱亡,競爭之劇,無一日一時或休,有些事,我既無時間去想,也不敢去想它。”
楚留香笑道:“不錯,有些事若是想得太多,心就會改變的,而心腸太軟的人,也的確無法在江湖中生存下去。”
南宮靈淡淡一笑,不再說話。
只見一條窄路,蜿蜒通向山上,一邊是峭壁萬仞,一邊是危崖百丈,景物雖幽絕,形勢卻也險極。
楚留香道:“任夫人莫非住在山巔?”
南宮靈道:“任夫人風華絕代,舉世無雙,又怎甘居於人下?”
封舟掃了南宮靈一眼,笑問:“南宮幫主看來還知道任夫人昔年的風流韻事,不知可否說上一二?”
南宮靈微微一愣,才發覺自己方纔的話中有些語病,卻被這人隱約把握住了。
“封大俠說笑了,小弟口誤,對長輩不敬,恕罪,恕罪。”
南宮靈打了個哈哈,指點前方道:“聽到前方的流水聲麼,過了那裡的斷崖,我們就到了。”
突聽流水聲遠遠傳來,前面又有道斷崖,崖下游流奔涌,飛珠濺玉,南邊寬隔十餘丈,只有條石粱相連。
那寬不過兩尺的石樑上,此刻競盤膝端坐個人,山風振衣,他隨時都像是要跌下去,跌下去,就必定粉身碑骨,但他卻閉眼睛,像是已睡着了。
楚留香走到近前,才瞧清這人,面色蠟黃,濃眉鷹鼻,雖然閉着眼睛,已令人覺得一種鋒利的殺氣。
他盤膝而坐,衣袂下露出雙赤足,卻將一雙高齒烏木的木屐,放在面前,木屐―旁放着柄樣式奇特的烏鞘長刀。
山風吹得他衣袂獵獵飛舞,那件烏絲寬袍面上,竟以金絲織成了八個龍飛鳳舞的狂草大字:“必殺之劍,擋者無赦。”
空山寂寂,悽迷的晨霧中,壁立之斷崖上,竟坐着這麼樣個人,使這空靈的山谷,卻像是突然充滿了詭異奇秘之感。楚留香倒吸了口涼氣,望着南宮靈,悄聲道:“這是誰?”
南宮靈搖了搖頭道:“小弟不知。”
封舟平淡的聲音傳來:“那任夫人的居所,便在對面?”
“正是。”南宮靈道。
“華夏土地,居然有倭奴賤種攔路,真是不知死活!”封舟一邊往前走去,一邊繼續說道:“你等倭奴賤種,不但侵擾屠殺我漢家沿海百姓,居然還敢出現在夫子故里攔路,真以爲我的劍不夠鋒利嗎?”
說話間,他手中已經多了一把金蛇劍,身上的氣息也變得凌厲起來。
“封兄,你認得這位朋友?”楚留香問道。
他已經感受到封舟身上突然爆發出的凌厲氣勢,同時還看到了他手中那把怪劍,便知道封舟的殺意已經無與倫比。
“一個倭奴賤種,也配值得我認識?”
封舟冷冷一笑,踏步向前,每一步踏出,便有一分殺意上涌,等到走到倭人面前之時,殺氣已經鋪天蓋地,勢不可擋!而他手中的金蛇劍,也閃爍着耀目的光環,猶如一條金蛇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