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座酒樓的二層雅間上,則坐着十來個豪商。
這些人都是揚州的大鹽商,兩個月前曾在一起開會,研究對付林如海的事情。
那個時候,他們本來沒有把林如海一家人放在眼裡,所以只是按照以往手段接待。
哪知道兩個月過去了,林如海顯示出可怕的官場手段,不斷地逼迫這羣鹽商,逼得他們不繳納足額鹽稅,就會成爲抗稅造反之人了。
衛春華其實依舊輕視林如海,把他當做手腕能力超強、但背後無人的海瑞了,所以想派自己的族人拉林昭下水。
沒想到林昭反手一個巴掌,就把衛揚給關入監獄了。
所以纔有了今日之舉。
此時,衆鹽商一個個氣勢盡顯,畢竟手下佃戶成千上萬,生死皆在其一念之間,手中可動用的金銀達上百萬之多,正所謂居移氣,移養體,任何一個人能夠執掌這些都能夠養出幾分威勢來。
衛春華目光掃過幾人道:“諸位兄弟,林昭如此狠辣,咱們接下來要如何應對纔好?”
那個叫童兆和的中年胖子說道:“衛爺,兩個月前我就說過,林家心思陰險,儘早除之。卻沒有想到他竟然這麼狠辣無恥,要我說,我們快點動手,那他殺了吧!事實上我們殺的官員還少嗎?別說他探花公的兒子只是一個小小典史,便是將他林家全殺了,又如何?多他們一家一個不多,少他們一家一個不少。”
又一人輕笑道:“老童所言甚是,除非他出行皆有大軍保護,否則咱們哪家隨便派出所養之盜匪便可殺了那狗官小吏。”
衛春華微微點了點頭道:“諸位兄弟說的沒錯,之前是我小看了他,此時由我親自處理!”
所有人都連連點頭。
畢竟揚州這麼多鹽商,唯有衛家纔是龍頭。
他家養的鹽工,鹽梟衆多,尤其那些鹽梟,皆是亡命之徒,一旦兇悍發作起來,足以平漕幫,滅鹽幫。
所以衛家才能佔據揚州鹽業的三成。
真真是富可敵國!
衆人散後,衛春華走上一輛馬車,一名身着勁裝的馬伕衝着衛春華道:“老爺,我們去哪裡?”
“去瘦西湖邊的那所宅院!”
馬伕點點頭,立刻揮動鞭子,哪知道馬車不過前行十幾丈,幾道身影攔在前方,爲首一人卻是林昭收攏了半年的傢伙,名叫林大飛,只聽得他向着停下的馬車尖聲道:“衛春華,下車吧!”
那馬伕微微一怔,卻待要發作。
他本是江湖廝殺漢,長鞭一抖,就要挽出一記殺招,哪知道“嗖”的一聲響,一根利箭直接釘在他的咽喉上。
然後這馬伕身子一僵,跌落車下。
“螻蟻之輩,也敢和我等說話!”
一個家丁放下弓箭,一臉不屑的說道。
馬車裡的衛春華嘆了一口氣,暗自則被自己太過大意了。
這般輕車簡從,難怪有人注意,趁此來截他。
他看了那林大飛一眼,立刻認出對方的身份。
事實上,林如海一家,以及他身邊所有人的形貌,他都記在心中。
林大飛笑道:“衛爺,揚州巡鹽御史衙門有請!”
衛春華苦笑一聲道:“沒想到我們一介草民,竟然能夠勞動林典史派人相請!”
其實典史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官,以衛春華的身家地位,哪裡會把這麼一個芝麻大的官吏放在眼裡?
所以此刻,他故意把“典史”兩個字咬得極重。
但是就算如此,他也得乖乖的走下馬車,同時心中明白,自己小瞧了那個小小的林典史。
倒不是衛春華自大沒有防備直接在自家佃戶當中挑選了一批精壯,實在是衛春華根本就沒有想過林昭敢這麼瘋狂,直接屠戮數百人啊。
大周朝建國已有百年,從沒有一個官員敢這麼幹!
那些節度使敢這麼幹,是因爲他們手裡有兵!
那些紈絝子弟敢招呼家僕打死人,卻也只敢打死一兩人。
就算這樣也得想辦法打通官場關係,拿出大筆銀子,才能矇混過關。
再說了,在衛春華的預想之中,此番林昭必死無疑,就像臨州、蘇州一樣,同樣是直接調的佃戶,事後隨便推出幾個替罪羊出來,還不是風平浪靜嗎?
幾名衙役上前,一把將衛春華自馬車之上扯了下來,然後五花大綁將其捆了起來,而在這過程當中,衛春華卻是顯得非常的平靜,甚至臉上還洋溢着幾分笑意。
他當然不會知道,此時此刻,有一隻剛剛見過人血的巡丁隊伍,正準備徹底攻陷衛氏家族,林昭已經下定決心,要將揚州衛氏一族徹底清理乾淨。
衛春華在揚州獨霸鹽綱已經有幾十年了,上通朝廷,下勾地方官員,同時培養不少文士給他家張目,在揚州威福自用的日子太久了,久到他已經忘記“破門家之縣令,滅門之知府”這句話了。
從律法上說,巡鹽御史衙門發現治下商戶有偷稅漏稅的跡象,可以溝通地方官府處理此事,但是遇到緊急情況,可以先斬後奏。
如今巡鹽御史衙門都被圍困許久了,地方官府卻絲毫沒現身——他們自然不會隨便現身,這就給了林昭一個翻雲覆雨的時機。
這個時機,是敵人必然會留給他的。
既然地方官府故意反應慢,那就別怪林昭出手狠辣!
揚州鹽商,以衛氏一族最是勢大,他家不但有族人衆多,而且有不少江湖好漢,明面上是豪商,背地裡卻勢力強大,知道其底細的,便是兩江一帶的高官、勳貴都不願意招惹衛家。
然而這一次,林昭派人殺氣騰騰的打了過來,直接讓衛家措手不及。
那些打手、好漢們還沒有出手,便被利箭射殺,有族老倚老賣老的拉關係,結果話只說了半截,便被一隻利箭射穿了喉嚨。
可以說,衛家根本來不及抵抗,就被巡鹽御史衙門的鹽丁攻破宅院,家產被抄沒,族人被生擒,那些江湖打手盡被誅殺。
衛家積攢下的千萬家產,被巡鹽御史衙門剝奪了一個精光。
等到衛春華見到這一幕的時候,更是心口一痛,就在御史衙門的大堂裡吐血而昏。
額可是他現在已經沒了家產,沒了羽翼,已經成爲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誰會搭理他,直接扔到牢中了。
趙全和衆鹽丁是既興奮又迷糊。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武功竟然這麼高!
無論衛家的蓄養的死士是多麼兇悍,都不是他的對手,那些高來高去的傢伙固然武功了得,但是施展起來,在趙全和衆鹽丁眼裡,卻如在做慢動作似的,被他們一槍戳過去,就一命嗚呼。
“衛家死士,悍勇非常,結果不是我們一槍之敵,看來那些達官豪商,也被一羣江湖草莽給騙了,我還以爲他們多精明呢!”
懷着這個心態,查抄出的家產越多,鹽丁們鄙視的心態更勝,很不得將這些傢伙全部戳死。
他們武功如此高強,見識如此深遠,卻被這羣豪商的手段迷惑住,以爲他們各個心機深沉,長袖善舞,精明強悍呢。
早知如此,當初幹嘛這麼怕他們?
想到這裡,鹽丁們推搡的動作就更狠辣了:“都老實點!”
遠處一座院子當中的涼亭上,聽着下人報來的消息,一個身穿官服的中年人手捋鬍鬚,默然不語。
旁邊另一人也是身穿官袍,輕輕地舉起手中白棋放到棋盤上,說道:“慕知府,衛家算是徹底完了,我們接下來要如何做?”
那慕知府正是揚州知府慕天顏,他此時手捋鬍鬚,氣定神閒,舉起黑子下了一步,飲了一杯熱茶,微微一笑道:“只怪我們低估了林如海的狠辣程度,抓住機會,即行果決,連我等出手的機會都不給。他們是揚州巡鹽御史衙門,抓住鹽商抗稅不法之事,既行處決,事後報備,完全符合程序,便是本官去了,也是無能爲力!”
“不過。”慕天顏頓了頓,冷笑道:“不過老夫就不信他敢屠戮揚州,若是不出意外,他這是要殺人立威,可惜那幫鹽商安逸慣了,根本扛不住他的攻勢。我等靜觀其變就是,鹽商十年一換,現在換一批,也不過給後人摘桃子罷了。”
那名官員微微一愣,緩緩點頭道:“慕知府所言甚是,下官卻是愚鈍了!只是下官擔心,那衛家氣急敗壞,隨意攀咬。”
慕天顏望向衛家方向,眼中露出幾分不虞之色道:“蓄養死士,圍攻衙門,本來就是衛家之過!隨意攀咬,也是實屬正常,你等放心,我與林如海溝通多時,這人也是生有七竅玲瓏心,不會越界!他那兒子林昭,更是一個精明人。”
揚州官場冷眼旁觀,那些鹽商們卻是心驚膽戰,
什麼童兆和、趙啓翔,還是什麼姓陳的姓王的,此刻早就沒有了智珠在握,目空一切的狂妄。
每一個人都在各自家中,聽着嚇人的稟報,一個個有氣無力的癱倒在椅子上,眼中露出恐懼的神色。
儘管他們一個個有着狐狸般的心腸,但是面對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掀桌子拿刀子的衙門,全都無可奈何。
“只希望滅了衛家,這林如海和林昭父子,該消氣收手吧!”
不知道多少人在心中祈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