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流水慢慢過去,終於諸事完畢後,賈家衆人算徹底安定下來了。
賈璉在孫紹宗和薛蟠等人的幫助下,找了一個管事的活計,他畢竟做過幾年的經歷司通判,穩重學得會的。
賈赦沒了官位爵位,便是連邢夫人都能和他頂嘴了。
迎春、英蓮兩人便相約來看她們。先去了鳳姐那裡,帶了許多吃的用的東西來,迎春還將自己的私房錢,分了些賈赦、邢夫人,不多,一人兩百兩,氣的賈赦直罵她小氣,迎春不敢反駁,可也不肯多給。
邢夫人徹底看開了,她算是明白了,有鳳姐在,只要安分的過日子,自己在這個家裡橫豎是不愁吃穿的,故迎春給多少銀子她都歡喜:原先那樣冷漠的關係,哪裡指望過她能這樣待自己呢?
英蓮拉着鳳姐的手道:“本來王妃和妙玉也是要來的,可恆親王覺得她身體還沒有復原,不讓她出城。妙玉卻是在坐月子,她從前底子不好,生產時候又有些難產,母親十分擔憂她,強按着她在家裡臥牀休息,說要讓她坐滿兩個月月子纔好。現在天氣又這樣熱,她又有些潔癖,可憐她如今可是天天叫苦不堪呢。”
鳳姐幸災樂禍的笑道:“這坐月子的都這樣,她底子不好,現在正是要調養回來的時候,封伯母做的對,就該讓她好好坐滿兩個月的月子。”
英蓮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
迎春對鳳姐道:“我們從探春那邊過來,知道她和環兒都很好,現在我們也該去看看老祖宗和寶玉她們,可我們不認路,你和我們一起去。”
鳳姐聽說,立即讓新買的小丫鬟春兒給自己換衣服,和迎春等人去看望賈母等人。
賈母見到迎春等人,歡喜的很,又聽說黛玉收到恆親王這般寵愛,心中自然高興,有心想給黛玉些東西,可如今哪裡能夠?也只好嘆息着,讓迎春她們轉達自己的慰問。
迎春笑着答應了,又問寶二奶奶夏金桂身子好不好?
夏金桂笑道:“才六個多月,肚子也不算大,沒那麼艱難。就是偶爾吐的難受,老想着吃酸。我們爺爲了給我找酸的東西,愁的頭髮都要白了。最後還是來幫忙的黃婆子有法子,拿那白蘿蔔加陳年的山西老醋醃製了,再給我當小菜,就這樣纔給治好了。”
迎春笑道:“酸兒辣女,酸的好,寶玉有後了。”
夏金桂羞澀的低下頭。
剛開始的時候,夏金桂是滿腔怨恨的。
因爲她的嫁妝,加上整個夏家,被朝廷連着線索全給擼了,讓她夏家的經營幾乎蕩然無存,雖然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到底不如以前了。
不過寶玉畢竟是溫柔小意的,又會低聲哄人,再加上夏金桂懷了孕,心思漸漸復原過來,一心一意和寶玉過日子了。
當然,歸根到底是王夫人被流放了。
衆人正說笑呢,外面傳來一陣車馬聲,接着便是湘雲尖利的聲音:“愛哥哥,你家這婆子怎麼這樣無禮,我來了,不說開門迎客,還問我是誰?我是誰,也是你配問的?我一個主子說話,你插什麼嘴?愛哥哥不在,夏二奶奶也沒教導過你們規矩嗎?還不給我退下!”
夏金桂變了臉色。
在她一旁的寶蟾忍不住低聲嘟囔道:“怎麼又來了?這些天都來了幾趟了?不是說要清淨守寡、吃齋唸佛麼?這樣子算怎麼回事嘛。”
“寶蟾!”夏金桂輕叱了一聲。
對付惡人,根本不需要她來出頭,看着滿屋子的人,有的是願意出頭的。
因爲夏金桂早已經看到,賈母也皺緊了眉頭。
賈母心中思索:湘雲最近出來的越來越頻繁了。如今自家和史家都出事了,她算是徹底沒了孃家;她先前又那樣得罪了鳳姐她們幾個,今後肯爲她出頭的人幾乎都沒有了,她還如此不知道收斂,這樣張狂的沒邊,讓葉家知道了,可怎麼是好?
說句不好聽的,如今是她與葉家的關係,就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萬一他們仗勢欺人起來,她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鳳姐聽到湘雲的聲音,就是一聲冷笑,她問夏金桂道:“她最近經常來這?”
夏金桂無奈的嘆了口氣,點點頭。
鳳姐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突然想到一件要緊事,忙悄聲問道:“你們的……沒給她知道吧?”
夏金桂搖搖頭:“財不露白,便是老祖宗沒叮囑,我們也不會多說。”
鳳姐方放心下來,叮嚀道:“越是這時候,越要謹慎些,穩妥爲上。她的性子,你接觸的不多,只怕也是知道的,最愛不甘比較的,若給她知道了,鬧將出來,難免又生是非。”
夏金桂點頭道:“老祖宗也是這樣說。還特地交代了我們二爺,說怕有心人知道了,來我們家逼取東西,輕者沒了錢財,重則可能會要了我們家人的性命。我們二爺經過這段時間的歷練,也知道了些世情,雖然還是不喜這些事情,但還是能聽進老祖宗的話的。”
寶蟾在一旁插嘴道:“話雖如此,每每見那個史姑娘在我們奶奶面前耀武揚威的樣子,我就恨不得撕爛她的嘴!二奶奶是不知道她說的話,張口我們家艱難了,閉口我那裡還有些銀子,弄的好似她有多富有似的!真真是讓人看不過眼!要不是奶奶不讓我說,我真想一口啐到她臉上!”
寶蟾畢竟只是一個丫鬟,多餘的話沒有說出口,但衆人豈能聽不出來?
寶蟾分明是說湘雲不過是別人家的寡婦,不清淨守節,也配這樣沒規矩的來我們家指手畫腳?
鴛鴦更憤怒:“虧老祖宗過去那樣維護她,爲她出頭。這些天來,每每她做的不得體時,老祖宗看不過眼,好心勸她幾句,她居然還反過來嫌棄老祖宗囉嗦。真以爲我們家裡沒落了了不成?由得她一個外人如此放肆!”
鳳姐皺眉道:“你們可得管住自己的嘴!別漏了風聲,壞了你們家裡的事。”
鴛鴦、寶蟾俱無奈道:“也就是在二奶奶和幾位姑娘面前,我們纔敢這麼放肆。她的面前,主子一貫不許我們多嘴的,就怕我們忍不住。”
賈母嘆道:“罷呦,鳳丫頭,你也別怪幾個丫頭了——雲丫頭委實太過了。只是湘雲這孩子,怎麼就不知道收斂?這時候,安分呆在家裡纔是上策,這麼大喇喇的跑出來做什麼?嫌葉家沒有小辮子抓麼——那一羣人可都是眼黑心黑手更黑的,若給他們知道了雲丫頭已經沒了能做主的人,還指不定他們能做出什麼狠毒的事來呢。”
迎春頭疼道:“她就沒腦子麼?這麼顯而易見的事,她就不會想麼?”
鳳姐沒好氣道:“她要是有腦子,能鬧成現在守寡的樣子?”
衆人說話間,湘雲已經進來了,滿臉驕矜之色。待見了鳳姐、迎春、英蓮三人也在,略不自在了些,可也就一會,就又恢復了原來得意的神色:除了迎春,自己現在比她們都有錢!尤其是鳳丫頭,虧她先前還那樣看不起自己,如今呢?還不是一副窮酸樣,頭上連像樣的首飾……哦,迎丫頭在呢,那金簪必定是她剛送過來的,哼,那又如何?也不過一兩副頭面而已,哪裡比得上自己?
湘雲扶了扶頭上南珠的簪子,輕笑道:“喲,原來二嫂子、二姐姐和香菱來了啊?是我失禮了,沒瞧見,忘了迎接,也沒備見面禮,招待不週,姐妹們勿見怪啊。”
迎春牙酸起來了,她從來都不是尖牙利嘴的人,不會反擊,又委實瞧不上湘雲這副樣子,便轉過頭去,裝聾作啞,只當沒看見這個人。
英蓮在聽到“香菱”這個名字的時候,心裡就有些委屈了,又見迎春那樣子,乾脆有樣學樣,眼觀鼻鼻觀心,坐着不動,只管吃茶。
鳳姐則毫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一屁股坐到夏金桂身旁,拉着她的手噓寒問暖,明明白白的無視她。
鴛鴦給衆位奶奶、姑娘奉茶點,寶蟾去燒水,路過湘雲身邊時,用力的撞了下,皮笑肉不笑的的行了個禮,翻着白眼出去了。
湘雲給衆人無禮的樣子氣的臉色發白:都成了一羣窮鬼了,還在自己面前拿什麼喬?有資格麼?飯都吃不飽,要人接濟的窮鬼泥腿子,就該給人往死裡踩的。故她若無其事道:“對了,二嫂子,妹妹忘記問了,不知道嫂子那裡買米的銀子可夠用?若是不夠,千萬別客氣,妹妹這裡還有些,只要嫂子開口,妹妹儉省些,還是能借給你幾兩銀子急用的。”
鳳姐冷笑道:“不勞葉二奶奶操心了。葉二奶奶守寡,又無兒無女,那些銀兩可是要過一輩子的,如今纔過去幾年?雖說葉二奶奶今後要常年茹素,又是一個人,花費不了多少,可如今米麪等東西年年都漲價,葉二奶奶又沒有幾個像樣的產業,又出不得門,哪裡能儉省出多餘的銀兩?”
“一輩子的時間可是很長的,葉二奶奶再這麼坐山吃空下去,怕是有再多的銀子都不夠填罷?不過葉二奶奶放心,璉二奶奶我呢,最是憐貧惜弱的,從不會去瞧艱難人家裡的東西。”
“便是真的窮得沒銀子使費了,也知道該去求林姑父林妹妹、二妹妹、四妹妹、英蓮、妙玉、琴丫頭她們這些家裡萬事如意的人,請她們念着過去的情誼,多少接濟我一二。故葉二奶奶,多謝你的美意,我們家就不動用你那些本來就得儉省的養老銀子了。”
迎春、夏金桂、英蓮差點笑出來,鴛鴦一邊笑着,一邊上前給她倒茶端點心。
湘雲氣的手腳都在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