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八年(1939年)六月六日,上午九時。
當日軍駐北平、天津、保定及濟南機場的航空兵先後飛臨石門上空時,石門外圍的日軍防線已經完全被摧毀,39集團軍已經將戰線推進至市區,由於岡村寧次嚴令不得誤炸無辜市民,日軍飛機在盤旋數小時後無奈返航。
中午時分,石門西郊之大廓村機場最先失守。
下午四時,新9師4團3營攻佔正定火車站。
下午五時,寶山師2團1營攻佔駐石門日軍憲兵司令部。
下午六時,新6師1團2營包圍日軍第28師團司令部,同時,石門市區及正定縣城內的日僞殘敵基本被肅清。
…………日軍第28師團司令部。
石黑貞藏中將神情黯淡地守在電報機邊,就在剛纔,他已經向華北方面軍總司令岡村寧次大將口述了訣別電文,自從參軍那天起,石黑貞藏就立志要爲帝國捐軀,隨時準備着爲天皇陛下玉碎,只是,石黑貞藏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如此之快!
倏忽之間,司令部外已經響起了密集的槍聲,那是捷克式輕機槍的聲音!
顯然,中國軍隊已經突破外圍工事,衝進司令部了,留守司令部的兵力僅僅只有一個步兵中隊,在中國軍隊的猛攻下不可能堅持太久了,是時候跟這個世界說再見了,石黑貞藏咬了咬牙,顫抖着雙手解開了軍裝鈕釦。
佐藤大佐神冷冷地望着石黑貞藏,嘴角已經綻起了一絲不屑,真正的武士,敢於直面生死,可在死亡到來的這一刻,石黑貞藏師團長卻似乎退縮了,作爲第28師團的參謀長,佐藤大佐有責任也有義務護送師團長閣下上路!
石黑貞藏向着東方跪了下來,抽出軍刀用白布抹了又抹。
司令部外的槍聲已經極近了,石黑貞藏卻仍是下不了決心,佐藤大佐忍不住催促道:“師團長閣下,你應該上路了。”
石黑貞藏咬了咬牙,握緊刀刃,終於將鋒利的刀尖對準了腹部。
倏忽之間,妻子姣美的容彥,兒子倔強的小臉從石黑貞藏眼前猛然浮起,想到這一刀下去,從此就要永遠離開與這個繁華的塵世,石黑貞藏突然感到了無邊的恐懼,他退縮了,豆大的冷汗頃刻間就從他的額頭上冒了出來。
“石黑君!”佐藤大佐再次催促,“別忘了你武士的身份!”
石黑貞藏頓時激泠泠地打了個冷顫,咬咬牙終於一刀往自己腹部切了進去,刀尖只切入腹部不到兩寸,石黑貞藏就感到了一股剜心的疼痛,旋即再無力往下切了,守在旁邊的佐藤終於不耐煩了,一腳踹出,鋒利的軍刀終於刺穿了石黑貞藏的腹腔。
接下來就該輪到佐藤大佐了,這小鬼子就狠多了,一刀就切進了自己的腹部,旋即又以鋒利的刀刃在自己腹部剖出一個標準的十字,然後才面朝東方緩緩跪下,當司令部的房門被人重重踹開時,佐藤堪堪嚥下最後一口氣………北平東郊,翠明莊。
田邊盛武中將緩步走進辦公室,神情黯淡地向岡村寧次道:“司令官閣下,石門已經失守了,駐守石門的步兵第112聯隊還有第28師團司令部約六千人,已然集體玉碎,這是石黑貞藏發來的訣別電文,請您過目。”
岡村寧次沒有伸手去接電報,而是猛然抽出軍刀,旋即照着面前的辦公桌惡狠狠地斬了下去,只聽篤的一聲,鋒利的軍刀頓時便深深地楔入了紅木製成的辦公桌裡,由於這一斬用力過度,岡村寧次的雙手虎口都被震裂了。
“軍醫……”田邊盛武急扭頭吼道,“軍醫官!”
“田邊君,我沒事!”岡村寧次擺了擺手,胸中的怒火已經隨着剛纔那一斬完全傾泄了出去,此時的岡村寧次已經完全恢復了之前的冷靜,接着說道,“命令第5、第10師團按原計劃向石門推進,第18、第20師團、野戰重炮第5旅團及航空兵團取消戰備。”
“哈依。”田邊盛武猛然低頭,旋即領命而去,他竟然毫不質疑岡村寧次的命令。
倏忽之間,岡村寧次嘴角綻起了一絲淡淡的微笑:“不愧是嶽維漢,這次是你贏了,不過下次,我一定不會再給你這樣的機會了!”
…………夕陽西下,嶽維漢在一大羣高級將領的簇擁下走進了石門西區。
街道上瀰漫的硝煙仍未散去,到處都是斷垣殘壁,到處都是倒塌的街壘,到處都是燒焦的路障,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有日軍的,有僞軍的,也有國軍的,一隊隊荷槍實彈的國軍將士正在緊張而又有序地打掃戰場。
不遠處,幾個市民正站在街角,神情冷漠地盯着嶽維漢等人。
“滾,你們這些害人精!”一個市民忽然操起磚塊往嶽維漢砸了過來。
脾氣火爆的池成峰當即拔出淨面匣子打開機頭,旋即舉槍瞄準了那個市民,負責安保工作的馬佔魁卻是毫無反應,其實剛纔,馬佔魁手下的便衣就已經向他報告了,這幾個市民都不是日僞特務,身上也沒有武器,沒有攻擊性。
“老池,不許開槍!”嶽維漢趕緊伸手阻止。
池成峰放下駁殼槍,怒目相向道:“他姥姥的,你們怎麼好賴不分?”
“我們就怎麼好賴不分了?”那市民神情激動地道,“你們好,打完日本人,拍拍屁股就走了,可我們有家有口的往哪去?日本人來了,遭殃的還不是我們?前次日本人殺了那麼多人,還不都是讓你們給激的?”
“就是。”另一個市民道,“前些年咱們石門歸國民政府管,鄉親們吃不飽又穿不曖,現在歸日本人管了,鄉親們卻有吃有穿的,日子也算有了盼頭,可你們怎麼就不能讓我們過幾天安生日子呢?怎麼就非得打仗呀,有意思嗎?”
“嘿,你們這羣不知好歹的狗東西,我……”池成峰說着又要舉槍。
嶽維漢一把按住池成峰雙手,旋即越衆而出說道:“鄉親們,你們不要被日本人的‘懷柔’政策給迷惑了,別忘了我們是中國人,血管裡流淌的是炎黃子孫的血脈,日本人狼子野心,他們的目的是要滅亡中華民族,是要奴役我們……”
“我們不管什麼血脈,也不想要民族大義,我們就想過幾天安生日子。”有個年紀稍大的市民噗的跪了下來,向嶽維漢叩頭不止道,“這位老總,老漢求你了,趕緊帶着你的部隊走吧,別再打仗了,中不中?”
嶽維漢無言以對,心裡卻開始滴血!
岡村寧次推行的“懷柔”政策終於開始顯現威力了!
嶽維漢很想告訴這些市民,日本人對他們的“優待”只是暫時的,一旦中國的抵抗力量被消滅了,一旦日軍完成了對全中國的佔領,日本人立刻就會原形畢露,對中華民族實施殘酷的殖民統治,中華民國就會重蹈大明王朝的悲劇!
可是,這些大道理說出來卻是如此的蒼白,這些平頭百姓又怎麼可能理解呢?
這些平頭百姓啊,他們只知道國民政府統治時,沒吃沒穿,可日本人來了後,卻是有吃有穿的,而且日本人現在也不像以前那樣窮兇極惡了,見了大姑娘小媳婦也不糟蹋了,還辦了許多小學校,窮人家的孩子不用花錢就能入學,讀書識字。
“鄉親們,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們國軍……”劉毅還想繼續解釋。
可話沒說完,幾個年輕的市民就紛紛撿起磚塊砸了過來,劉毅只得狼狽後退,可腦門上還是捱了一板磚,當即血流如注,池成峰這下真是怒了,可又不敢殺人,只好從旁邊上等兵手裡奪過捷克式,照着那羣市民跟前就是一個長點射。
見池成峰真的開槍了,那羣市民當即轉身落荒而逃。
目送那羣市民的身影遠去,嶽維漢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馬佔魁想了想,還是上前勸道:“總座,你也不用太在意,剛纔我的人看到那些人在街上給僞軍收屍,我估摸着他們是僞軍的家屬,他們的親人被我們打死了,心裡有怨氣也是正常的,他們這樣,並不意味着所有的石門市民都這樣。”
“佔魁,你就別安慰我了。”嶽維漢長嘆道,“我都明白的。”
嶽維漢很清楚,馬佔魁只是在安慰他,假如石門市的市民還像以前那樣擁護國軍,那麼此刻街上就不會如此冷清了,記得寶山旅第一次光復石門時,石門市的百姓可是像過節一樣高興啊,百子炮都不知道放了多少掛!
然而現在,大街上卻冷冷清清的,偶爾有幾個人走過,也對國軍充滿了敵意。
“命令部隊,加緊打掃戰場,將繳獲的物資統統運走,還有平漢鐵路的鐵軌、枕木,一根都不要留下,組織運輸隊全部運回根據地!”說此一頓,嶽維漢又長長地嘆了口氣,向劉毅說道,“參謀長,這次我們雖然贏得了戰術上的勝利,卻輸掉了戰略層面的較量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