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澤元乘坐樑家的汽船到達合江，然後登岸與接應的同志會合沿渠江而上，進入華鎣地區。在大山深處與堅持多年遊擊鬥爭的華鎣游擊隊接上了頭。召開了游擊隊黨組織會議，傳達上級指示。然後由游擊隊選派了六名精幹的同志，組成小分隊，化裝成國民黨軍隊官兵隨澤元活動。他們先後到梁平、墊江、萬縣、雲陽深入奉節、巫山。沿途偵查國民黨軍隊情況。同時他們聯絡各地地下黨組織，恢復組織活動，傳達上級指示，集中各地的零星小股地下武裝，發動羣衆展開武裝鬥爭，瓦解打擊地主武裝勢力，騷擾當地國民黨軍隊後方。當他們溯峽江向西返回時，劉鄧二野大軍已經從貴州、雲南方向逼近長江南岸。爲了迎接解放軍，澤元先帶人準備與接官堡任木子游擊隊會合，意圖讓他們配合解放軍從南岸北渡佔領長壽，進軍重慶。
經過三年艱苦鬥爭任木子他們以接官堡爲根據點拉起了一支三百多人的游擊隊，開闢了華鎣山南部的廣大根據地。任木子以長壽縣委書記兼任游擊隊政委，長文、長武分別擔任正副隊長。
澤元坐在滑竿上，前面老王化妝成少校副官模樣騎着馬在帶路，後面是五個身着國民黨士兵服裝的游擊隊戰士保護着。這天上午十點來到龍溪鎮場口，這兒是雷守仁巢穴。澤元想進龍溪鎮去探探虛實，試圖說服雷太夫人和雷守仁帶領保安團投誠。
那天恰巧逢場，四鄰八鄉農民都背、挑、擡着自家產的東西到場上來賣。在場口設了一道關卡，幾個背槍的鄉丁正在向農民收稅。
農民們很不情願，說：“老總，自家產的幾斤米到場上換點油鹽，還要啥子進口稅嘛。我們就住在鎮外面的鄉壩，算啥子進口出口嘛。”
一個小頭目，穿一件緞面短襖，斜挎一支盒子槍，捋了捋袖子，蠻橫地說道：“格老子，少跟老子廢話。上峰有令，進場賣東西，叫進口，要交進口稅。在場上買了東西出場，叫出口，要交出口稅。你龜兒子，老憨，不懂了吧。不交稅，莫想進場，也莫想出場！”
澤元叫滑竿停下，雖然他仍舊穿那件西裝，因爲經常洗熨，所以仍舊乾淨筆挺，這一身打扮在鄉間尤其顯眼。他看見出出進進的農民都得交稅，有人進去賣一把蔥子蒜苗，也要拿一半來交進口稅；有人在裡買了兩塊糯米油糕，也必須交出一塊來交出口稅。關卡的大籮筐中裝滿了吃的用的，米穀蔬菜，瓜果桔柑。
澤元走過來，問道：“老總，我們只路過這裡，也要交稅嗎？”
那小頭目看看他，認定是個有錢人，獅子大開口：“那當然要交稅吶，誰叫國民黨萬‘稅’呢。交稅，交過路稅，每人二塊大洋，要袁大頭，不收金元券！”
澤元竭力壓住怒火，說道：“快去叫雷守仁來見我！”
小頭目一聽，火了，拔出盒子槍指着澤元，罵道：“老龜兒子，格老子，皮肉癢癢了嗎？雷司令的名號是你叫的嗎？你是存心找打，是吧？”
他揮揮手，喊道：“兄弟們，來龜兒子不自在了，你們給我修理修理他！”
關卡上七八個鄉丁正要想找個人來取樂開心呢，一聽此話，摩拳擦掌、擼袖子捋胳膊，圍上準備動手了。
站在十米多的老王指揮五名隊員端着美式卡賓槍衝過來，齊聲喊道：“不準動！你們這些雜種簡直反天了，反天了！”
小頭目着實一驚，一看爲首是一位少校軍官，五個士兵清一色美式卡賓槍，知道遇上了正規軍，忙上前怯怯問道：“誤會，誤會，長官，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這位是啥子長官？”
老王指着澤元說：“這位長官是重慶綏靖公署中將參議，奉命前來巡視地方防務。”
一聽是中將頭銜，小頭目的腿肚子都轉到了前面，忙不迭跪在地上，連聲說：“小的混蛋，有眼不識長官，小的該死，該打，該……”
“好啦，別做成這個樣子，快，叫人通報，叫雷守仁來見我！”澤元厭惡他這種樣子，說道。
小頭目趕緊叫鄉丁進鎮通報。
五分鐘之後雷守仁帶着五六個鄉丁快步如飛趕來，老遠就喊道：“姐夫，是你呀，我以爲是哪個大官呢。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啥子風把你給吹來了。恭喜恭喜。”
澤元胡亂答應着，問道：“守仁啊，這場口設關卡收稅是哪個的主意？”
“這個……這個……”雷守仁搔搔腦袋，支吾着說不出來，“姐夫，這種小事何須你老過問。”
其實是他自己的主意。這幾年國民黨從中央到地方稅收層層加碼，稅捐越弄越多，每年竟有二百四十多項。雷守仁見有機可乘，就在全縣各鄉場憑空添了出口進口稅。他這麼一整各地都羣起效仿。以往澤元路過鄉場大多避開逢場天，大多選冷場天過去。所以沒撞見收稅的，沒想到走到這兒卻撞見了。
“守仁哪，這是苛捐雜稅，於民於己都沒有好處。古言苛政猛於虎，苛捐雜稅要把百姓逼反的。”澤元耐心說道，他意在試探一下。
“是！是！姐夫。”雷守仁不敢違抗，諾諾而已。
他衝小頭目吼道：“聽見沒有，快撤！撤了！”
“是，是，副司令，小的撤，馬上就撤！”小頭目帶着鄉丁屁滾尿流、連跌帶撞滾蛋了。
雷守仁恭恭敬敬把澤元迎進雷家大院。
自從內戰一開，師管區的人馬全派到前線去，內地兵員空虛。雷守仁有澤懷提攜，不停地以中統長壽行動大隊名義擴充自己武裝，很快把幾十人的隊伍擴充爲千把人。澤懷推薦他擔任長（壽）豐（都）鄰（水）墊（江）四縣聯防保安司令。可是太夫人小玲怕他走老子的老路，硬是不同意他出任。澤懷無奈只好讓太夫人當四縣聯防保安司令，少將軍銜，給雷守仁一個上校副司令的頭銜。小玲並不是庸碌之輩，她把四個縣的保安大隊都擴充成保安團，任命團長、副團長，規定各團人馬在接到命令之後迅速到雷家大院集合，並請求澤懷派軍校教官到各保安團培訓這些鄉丁。這個聯防保安司令部所轄共有四千七百多人，成了重慶外圍屏障。
澤元走進二院客廳會見太夫人——她就是當年那個叫小玲的雷老大小妾。太夫人端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見澤元進來，忙起身躬躬身子算是敬禮，學着雷守仁口氣，說道：“姐夫好！請坐，請坐。”
“太夫人好！”雖然太夫人年齡比自己小，澤元拱手作揖問好。
澤元在太夫人右手邊的椅子坐，老王則站他背後。雷守仁則坐在太夫人左邊椅子上。
“我曾聽守仁說過，姐夫與他見過幾面。姐夫在重慶做大事，很是有名。我呢，一個鄉間農婦沒有什麼見識，只想保住雷家家業。姐夫榮任高官，有幸駕臨本縣，真讓我們榮幸萬分。”太夫人雖說三十多歲，看上去卻只有二十歲樣子。倒是雷守仁整日裡外出進跑動，曬得黢黑，顯得老成，母子倆會被人誤以爲姐弟倆呢。
“前些日子國民政府中有人力薦，於是任命我爲重慶綏靖長官公署中將參議，並且命我巡視川東地方防務。今天巡視至此，特來向太夫人問安，聊表敬意。”澤元把事情說得稀鬆平常，以免引起懷疑。
“姐夫，我曾聽衆人都誇你是賽諸葛、小伯溫，憑你的本事，他們早就該讓你做上將剿共司令長官，帶兵十萬去東北、中原打擊共產黨。有你統兵，國軍決不至於敗得狼狽不堪、一塌糊塗。老蔣是有眼不識金鑲玉，重用的那些什麼上將、中將全部都是他媽的酒囊飯袋，統統是些窩囊廢！”雷守仁對那些*顯貴誤國誤民是氣憤之極。但是他只是氣恨其不爭氣無能而已，並不是認識到國民黨所做所爲已大失人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