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湖北省立武昌第一高級中學就在蛇山下東北方向不遠處。四周是高三米的圍牆，厚重的大鐵門，門柱頂上弧形鋼架子焊着是個圓鐵蓋，上面有省立武昌第一高級中學幾個大字。中間吊一盞大瓦數的白熾燈。牆內是一個有四百米跑到的大操場，環形跑道中間是足球場。東頭有籃球場、排球場。西頭有單雙槓、沙坑。操場北是一棟四層青磚樓房，一、二、三層全是教室。四層盡西頭、東、南、北三個方向都有窗，十分敞亮。大樓後有一個小花園。花園四周長滿矮矮的冬青樹牆，中間種着許多花草，靠牆一側有一排中國槐，樹高葉茂，小花園北有並排兩棟三層學生宿舍樓。東面一棟三層是男生宿舍。西面一棟是女生宿舍，不過一層是男教工宿舍，二層是女教工宿舍，還有部分女生宿舍。三層住的全是女生。宿舍樓後是食堂菜地。菜地種的是茄子辣椒之類蔬菜。穿過菜地是食堂，食堂西邊角落有豬圈，裡面養了八隻大肥豬，專吃食堂的泔水料。在教學樓和宿舍西邊一百米是學校的廁所。
澤元走馬上任的頭一天就在大鐵門外吃了個閉門羹。
澤元用手拍了拍大鐵門，喊道：“請開門！請開門！”裡面沒有半點動靜。澤元改用拳頭砸門，“嘭！嘭！嘭！”震天動地。
“搞莫羅呀！（湖北話：幹什麼呀！）一個老者在門後問道。
“我要進學校！“澤元回到道。
“早放暑假了，誰也不準進校。”老者拒絕了。
“我有要緊事情，必須進去。”
“不行，就是不行。”老者拒不通融。
澤元此時沒一點辦法。聽憑武漢八月的毒日頭曬得汗流浹背，頭暈腦脹，無可奈何。澤元想打退堂鼓。恰恰此時，一個四十多歲漢子坦露個大白肚子，披件汗漬漬的白布衫，戴頂發黃的半圈草帽，趿雙木屐，帶着八個挑夫挑着米麪肉菜來了。到了大門口，喊道：“老歪頭，開門，我是牛二，大白肚子！”
“哐啷”一聲，門開了。牛二帶人往裡走。
澤元也尾隨着進來了。看門老歪頭伸開雙手臂攔住，問：“先生幹些莫囉？（湖北話：幹什麼呀）”
澤元笑了，湊近耳邊說：“我是新校長。”
老歪頭一臉的不相信，挺胸歪頭說：“我還是新來的省長呢。”
澤元實在沒辦法，只好從手提包中取出省政府的委任狀，送到老歪頭面前：“老爺子，你細看看，有假嗎？”
老歪頭認得字，見到委任狀上白紙黑字和大大的印章，一下子捂住嘴：“你真……”，馬上說“我該死！我該死！”
“噓，老爺子，別出聲……”澤元被他逗笑了，說：“你沒做錯，決不能放一個閒雜人進來，”
老歪頭一聽，心中踏實許多，只會嘿嘿傻笑。澤元吩咐道：“你跑一趟，馬上把教務主任、庶務主任找來，我想見見他倆。”
“是！”老歪頭反鎖上大鐵門出去找人了。
澤元穿過操場來到教學大樓，看見大樓正門上鎖，並貼了封條，又看見大樓一層的窗上在裡面都貼了封條。繞到宿舍樓，門窗都鎖好貼了封條的。
來到食堂，看見牛二正督促挑夫把米麪肉菜搬進倉庫。他上前問道：“借問您在食堂做啥的？”
牛二也斜澤元一眼，傲慢說道：“牛某嘛，是學校庶務兼食堂主管，先生是搞莫囉吔？”
“新來的教書先生。”澤元答道，邊講邊抄起一把大米，米粒整齊雪白，粒粒飽滿，“不錯！”
“那當然，這是先生中竈的，你瞧那邊一袋，是上等精米，校長小竈的。”彷彿他是御用大廚一般，挺胸腆肚答道。
“校長小竈？校長只有一個人，幹嘛吃小竈？”澤元異常驚訝。
“那當然，自從省立武一中成立，校長與市教育局長平起平坐，每個校長後來都升任省教育廳廳長，官位大，給個縣長、市長都不幹。這麼大的官自然要吃小竈，頓頓三葷一素一湯。”牛二似乎是在炫耀什麼，“省立武一中的校長不是一般人能當的。”
“什麼？一個小小校長有啥了不起的。從明天起，小竈停啦！”澤元忿忿說道。
牛二一怔，這時才正眼瞧瞧這位新來的年輕人，一頂巴拿馬白色禮帽，一件白府綢衫，一條淺色嗶嘰褲子，一雙白涼鞋，拎一根文明棍，有些氣派，也有些時髦，和上海來的人打扮差不多。
牛二心中嘀咕開了：“該不是新校長吧？”
此時老歪頭領了兩個人來了：“校長，校長，兩個主任都來了。”
澤元快步迎上去同教導主任陳世炳，庶務主任張宏發握手問好。
牛二這回跌腳不止：“他還真是校長！我咋這麼眼拙，硬是不認得。早知道，就該給他送個紅包，該多好。”
九月一日學校正式開學。澤元只用幾天時間已經把四十八名教職員工全記清，包括新到任的訓育主任。全校共有十二個班，每年級四個班，男生四百二十三人，女生一百一十一人。大家都對新來的這位年輕校長感到新奇，拼命打聽起來歷。因爲他是北伐軍佔領武漢之後任命的第一任校長，何況目前正是清黨的非常時期，大家都猜他究竟是哪一派人物。
開學典禮上，澤元穿一身筆挺西裝，白襯衣，系一條紅藍相間條紋領帶，雙手撐住講臺，大聲講道：“省立武昌第一高中的先生們，同學們：新的學年開始了，大家應該牢記總理的遺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還須努力’。偉大的革命先行者*先生的*在遺言中要求我們這些人去實踐、去發揚。先生們，同學們我們是社會的精英、社會的希望。因此大家必須到民衆當中去加倍努力實踐，喚起民衆實現總理的遺言。先生們要努力認真教書，同學們要加倍刻苦讀書，還要睜開眼睛看看社會，關注社會上每一件，讓自己成爲一個真正的*的實踐者，爲中山先生的革命事業的成功而奮鬥！我的話講完了。”
正當衆人都全神貫注聽新校長講話，回味着每句話的含義的時候，新來的訓育主任迫不及待，帶頭高喊：“*萬歲！”“國民黨萬歲！”“蔣總司令萬歲！”隨之口號聲此起彼伏，亂成一團。
澤元則嚴肅地繃着臉，揹着手，不喊口號。站在講臺上，一動不動。
開學一週之後，澤元被召到省黨部開會。省黨部書記長請澤元就任省黨部文教主任委員。澤元開始拒絕出任這個職務，理由是武一中事情太多，忙不過來。
書記長說：“晏委員，這是你大哥晏專員的意思，讓你抓學校中的清黨工作。”
澤元怕澤懷起疑心，只好答應就任文教主任委員之職。他提出花一週時間遴選下屬委員。
“這事不着急，晏委員要求在*成立就可以了。”書記長笑着說道，“晏委員，有你來辦，我放心了。”
回到學校，正好趕上開飯。澤元這些日子一直吃教師的中竈。他想借這個機會看看學生食堂的伙食狀況。依照學校規定學生無論家住得遠近，一律在校吃住，無一例外。所以學生伙食好壞，影響極大。澤元一進食堂，來到前面第一張飯桌前，按規定是八個人一桌，他從學生手中拿過碗一看，米飯又糙又黃，聞一聞，有一股黴味。“陳年米！”他馬上斷定了。他又從學生手中接過一雙筷子，把桌上的菜逐一扒開看看，盡是蓮花白、蘿蔔和土豆之類的便宜菜，沒有多少油水。所謂規定的兩盤葷菜也是肥多瘦少。而湯則是浮着幾片菜子的醬油湯。
澤元對吃飯的一個男生說：“麻煩同學去中竈把庶務張宏發主任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