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舊情新恨兩茫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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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舊情新恨兩茫茫(一)
這一日,王念智剛下了早學,正與幾個族中弟兄閒談,忽見小廝梟獍在門外探頭探腦。王家向來的規矩,族中子弟無論富貴貧寒,學堂內一律不許有小廝隨侍,一切事宜需得自個兒親力親爲。這也是秉承學中勤勉之風,不枉縱驕橫之意。
王念智便假裝出小恭,悄悄兒行至後牆根無人處,才冷着臉對尾隨而來的梟獍低聲斥責道:“越來越沒規矩了不在院外好生等着,又進來做什麼?若是被塾掌瞧見了倒教我又落了不是。”
梟獍腆着臉打着千兒陪罪說:“爺贖罪哪。太太那裡急着要您過去呢。奴才實在找不着相熟的爺進來遞話,又怕耽誤事兒,就只好自個兒偷偷溜進來了。”
王念智聽聞是冷夫人來尋,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了些,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又微擰劍眉不解道:“母親一向最重視我的功課,平日裡就是回去略早些都要問個不停,這個時辰不早不晚的怎麼會叫我過去呢?”
又漫不經心地掃了梟獍一眼,冷笑道:“別是你又收了那起子閒人的好處,尋個由頭將我騙出去好跟他們玩樂吧。難不成我還會上第二次當,別打量誰是傻子”
梟獍慌忙跪倒,磕了個頭,賭咒發誓說:“奴才若有一字虛的,就叫老鼠啃了牛黃狗寶。自從上回被主子您教訓後,奴才就再沒敢要那幾個爺的東西呢。”
王念智見梟獍那戰戰兢兢,鄭重其事的摸樣不像有假,這才忍不住笑啐道:“猴兒,慣會這般油嘴滑舌的。還不快起來先去母親那裡報個信,也好教她安心,就說我收拾一下即刻就過去。”
走了兩步,又想起一事,便爲難道:“學裡的太爺等會子要來考功課。若是見我不在,告到父親那兒說我荒廢學業,怕是又少不了一頓板子,這可如何是好?”
梟獍嬉皮笑臉道:“奴才倒有個法子,您在淨房洗把臉,找些水滴上,就說自個兒肚子疼,太爺見您這副直淌冷汗的樣兒也就不好多說什麼了。您要是在學裡有個好歹,他也怕不好交代不是?”
王念智踢了梟獍一腳,沒好氣道:“你這猴兒,要說起撒謊來糊弄人,你可是頭一名。罷了,現下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說罷,便用此計堂而皇之地從家塾裡出來,扶着小廝一路哎呦哎呦地回了重華軒。
一進冷夫人所居的正屋,便覺着太過安靜了些,連鳥雀的啾啾聲都聽不見。王念智心下納罕,冷夫人雖然素日裡不喜熱鬧,又病了這些日子,越發覺得人多礙眼,但也不至於冷清到這個地步,連一個伺候的下人也沒有。
及進了內室,這才見冷夫人低垂着頭端坐在炕上,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聽到由遠及進的腳步聲,也不擡眼也不看座,直勾勾盯着緊握着的素手暗自出神。
王念智還以爲冷夫人又受了王崇業的氣而獨自傷心呢。見她這副不理不睬的冷淡模樣也不在意,自顧自坐在下首的冰竹水仙紋靠背椅上,一手端起翡翠蓋碗,一手往碧玉盤中捻起一塊點心扔進嘴裡,賠笑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學堂內的趣事兒。也不知過了多久,王念智只覺得那茶越喝越苦,舌尖一陣陣發澀,冷夫人依舊像個泥胎雕塑,一言不發。
王念智無法,便使出了最後的招數像個無知的孩童一樣,也不脫靴子就往炕上跳,舔着臉扭猴皮糖似的直往冷夫人身上蹭。
卻不料冷夫人並未像素日那般摟着他破涕爲笑,細語綿綿。王念智才挨個邊,冷夫人僵硬的身子便猛然一顫,下意識地向後縮,彷彿沾染上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繼而驀然擡高了音調,厲聲道:“下去站好了”
王念智臉上滿是受傷的神情,似是不相信冷夫人會這般冷漠嚴厲地對待自個兒,又猶豫着追問了一句:“您說什麼?孩兒沒有聽清楚。”
冷夫人杏眼猛地一收,豁得一聲站起身來,手指着擦得通亮的地面,怒喝道:“你給我跪下”
王念智見冷夫人生了大氣,這才怏怏下了炕,似是和誰賭氣,一撩袍子,咚得一聲,膝蓋狠狠磕在冰冷的磚地上,挺直了脊背,貝齒緊咬着下脣,一雙充滿委屈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冷夫人。因朗聲道:“有什麼事兒,您儘管責罰就是,可別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
冷夫人聞言鐵青着臉冷冷道:“瞧你這樣子,是覺得我委屈了你,是不是?”
王念智梗着脖子,犟道:“母親教訓兒子是天經地義的事,孩兒又怎麼敢有一絲一毫的委屈。”
冷夫人臉氣得通紅,早就失了平日的從容孤傲,冷笑道:“好啊,好啊你真是大了,長出息了。講起話來都這麼振振有詞的。倒堵得我無話可說了。”
順手一擲,將一物狠狠砸在王念智身上,恨聲道:“你瞧瞧,這是什麼?”
王念智見冷夫人吹彈得破的臉上因爲氣惱而染上了一層通明的暈紅,雖未塗脂抹粉卻別有一番風情,比往日素顏淡妝更覺可親可愛,一時不禁看呆了。對順着鉛丹色袍子滑落的物什只是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原來是個水色極好的碧玉佩,上面透雕着栩栩如生的羊形麒麟狀獨角神獸,便笑道:“您這是從哪裡得來的?”
冷夫人見問,含着淚顫聲嘆道:“你還問我?你自個兒說說這勞什子是怎麼到老太太手裡的?”
王念智滿不在乎地說道:“不過是個玉佩罷了,府裡多的是,又有什麼稀罕。”
冷夫人聽了這話,越發淚如雨下,眼中滿是恨鐵不成鋼的失望,因哭道:“你還和我賴。你可知這東西是老太太從寧兒那丫頭手裡收來的。昨夜的事兒你也都聽說了,這個時候了還不肯說實話麼?”
王念智心裡一沉,登時紫漲了麪皮,仍強辯道:“不是聽說這是二哥賞給寧兒的嘛?您怎麼反倒問起我來了?”
冷夫人氣得面色由紅轉白,嘴脣哆嗦着,泣不成聲道:“你還有臉說你道老太太爲什麼一反常態急着處置了寧兒,還將她嘴裡填滿了火炭,讓她即使到了陰間也是有口難言,還不是全因瞧見了這塊玉佩。這可是當年老太爺賞給你父親的……”
話還沒說完,王念智就急着打斷,因道:“既然如此,您就應該找父親理論纔是。論理這話也不該我這個做兒子的說,父親他這回也實在太荒唐了些。”
冷夫人又哭又嘆道:“你把所有人都當傻子嗎?別人不知道,我可打聽的真真的。這塊玉佩明明是你父親在你七歲生日時特意賞給你的,瞧這上面雕着的獬豸1圖案,天底下哪裡找得到第二塊”
王念智這才低下了滿是高傲與倔強的臉龐,喃喃自辯道:“這玉佩父親是給了我不假,可前幾日我就不知掉在哪裡了。怕父親知道了責怪,就瞞了下來。定是被寧兒那賊丫頭揀去了。”
冷夫人心灰意冷,腳下一軟,便跌倒在炕上,冷冷道:“罷了,你既不肯跟我說實話,那我也索性不管了。只是今後老太太若問起來,你自個兒去回。”
王念智這才慌了手腳,又急又愧,便走上前去依炕沿雙膝跪下,含淚訴道:“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昨個夜裡我去青棠軒向二哥請教幾處詩書,不想沒碰到二哥反倒和寧兒那丫頭……我也不想的,也不知爲什麼,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就不由自主地……定是那賤蹄子在茶水裡下了什麼髒東西,才教我迷了本性。”
冷夫人直起身來急忙問道:“後來呢,你出來時可被什麼人瞧見不曾?好在那丫頭一口咬定是郡馬爺所爲,不然你的名聲可就全毀了。”
王念智咬着牙,猶豫道:“當時屋裡沒有點燈,黑暗中那丫頭沒有瞧清楚便以爲是二哥了。只是不知怎的,老太太和表姐突然過來,我心裡害怕,就跳窗逃走了,她們怕是隻瞧了個背影,大約是沒有認出來。”
冷夫人這才鬆了口氣,眉心一動,又覺得不對,因疑惑道:“平日裡你與郡馬爺也不甚熟稔,統共連話兒都沒有說上兩句。怎麼倒想起去他那裡請教功課了。況且我聽說昨夜你父親還請了郡馬爺過來,你怎麼倒捨近求遠呢?”。
王念智像是要掩飾什麼,語無倫次道:“我……我昨個並不知道父親請了二哥過來,只想着都是兄弟,兄弟之間多多走動親近一下也好。”
冷夫人見他目光閃爍,說話支支吾吾,便知他有難言之隱,而且又涉及王崇業,便擺手嘆道:“罷了罷了,你們父子裝神弄鬼的事情我也不想多問。這件事兒就此作罷,你回去也別露一點聲色,免得教人起疑。”
王念智仍舊後怕不已,遲疑道:“那老太太那邊……?”
1獬豸,(xièzhì)也稱解廌或解豸,是中國古代傳說中的上古時候的神獸,其體形大者如牛,小者如羊,長相酷似麒麟,全身長着濃密黝黑的毛,雙目明亮有神,額上通常長一角,俗稱獨角獸。它擁有很高的智慧,懂人言知人性。它怒目圓睜,能辨是非曲直,能識善惡忠奸,發現奸邪的官員,就用角把他觸倒,然後吃下肚子。它能辨曲直,又有神羊之稱,它既是勇猛、公正的象徵,也是“正大光明”“清平公正”的象徵。
162:舊情新恨兩茫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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