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莉森在宿舍門口徘徊,幽靜的長廊不說話,地板上的蠟燭流下一夜的淚。
“等急了嗎?”林德從長廊拐角繞出來,人還沒到,先擡手打了個招呼,在落針可聞的夜晚,他的話很清晰,也不至於打擾正在睡覺的人。
林德看到米莉森的時候,紅髮女孩垂着頭,左手握着右臂抱在胸前,而右手垂在腿側,她像是一具幽靜的古雕塑,沒有讓他熟悉的,野草般堅毅的生命力,直到這時候,林德才終於意識到,米莉森出問題了。
雖然他與鄧布利多一樣,都是攝神取唸的高手,但在獲得自保之力後,林德就很少窺伺他人的想法思維了,因爲沒有誰可以對他造成威脅,而他對別人的內心也並不感興趣。X戰警裡的教授大概也是這樣想的,人心往往比表面更髒,想要尋找真心,不能用讀心的方式。
“你怎麼?”“你還好嗎?”
他們不約而同地這樣問,不過林德是關切的,而米莉森是憂慮的。
這叫他覺得好笑。
“我能出什麼事?嗯,別在這兒站着說話了,影響別人休息,咱們出去走走吧,邊走邊聊。”
林德與米莉森並肩在夜晚的學院漫步,在宿舍的樓道一層層徘徊。
他從口袋裡取出一瓶魔藥,“你在副本里死了一回,虛弱狀態肯定不好受。這是我臨時熬的提神劑,喝了吧,你會沒事的。”
米莉森接過藥劑一飲而盡,手中的空玻璃試管卻沒地方扔。
“怎麼了?爲什麼和你喝完藥水還多出來這個瓶子?就像正常人喝藥那樣,把瓶子也吃掉吧。”
這算哪門子正常人思維?遊戲人物喝藥纔會連瓶子都不留吧?
雖然一肚子疑惑,但女劍士也沒有反駁,只是試着啃了一口玻璃管,然而咬不動。
“嗚。”
“噗——你真信啊。”林德樂了,“來,我檢查一下牙齒。”
米莉森齜牙給他看,細密平整白皙,彷彿一粒粒珍珠米。
林德拿出手機拍了張照,把米莉森齜牙的糗樣記錄下來。
女劍士心平氣和,根本不生氣的,她輕聲問:“林德,你好像不開心?”
林德神情一動,反問:“……很明顯嗎?”
“是的。”
“那看來我還是個很好懂的人。”林德倒是有自知之明,“你想知道什麼?”
“我只想知道,你還好嗎?”
夜晚空氣冰冷,林德想要雙手插兜暖暖手背,但魔法師的袍子沒有口袋,他把雙手慢慢揉搓至發熱,擡頭看着靜謐流轉的羣星。
“我和你講個故事吧。事先說明,我不太擅長講故事,而且這個故事也非常老套無趣,即便如此,你還想聽嗎?”
“我想聽。”米莉森鼓勵道,“你其實是個很不錯的講述者,每每都能讓我聚精會神。”
“哈,感謝你總是這麼捧場。倘若我的生命有那麼一點點厚度,都是被你們這些有趣的人填充起來的。那我就開始說了。
“有這麼一個人,某天闖進一個房間,他看到屋子裡到處都是提線玩偶,所有的玩具都在線繩的操控下,表演大戰的戲劇。它們打得很用力,許多玩具木偶的身體都破裂了,它們還在叫着,哭着。隨後,這些破碎的玩偶,都被線繩拉進一個金燦燦的爐子裡,火焰一燒,就變成了炭。 “他看到後覺得很不高興,因爲這些人偶如此精緻可愛,一定是耗費了自然造化的無窮機心才誕生於在世上,怎麼能用來做成傻乎乎的木炭呢?於是他趁着房屋主人不在的時候,把燒炭的爐子熄掉,再把人偶頭上的線繩剪掉。人偶們都自由了,可以快快活活地演自己的戲劇。
“不過好景不長,房屋的主人回來了,他問那個人,爲什麼要干涉他的生意?這間制炭場他經營很久了,流程和工藝都很成熟,好不容易等到短暫的豐收期,還沒怎麼收割呢。
“那個人說:以後你不準再做這樣的事情,我在這裡一天,你就不準再把任何人燒成炭。
“房屋主人不答應,於是和那個人打了一架。最後,就像所有故事說的那樣,兩個人最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這段我瞎說的,事實是那個人打贏了房屋主人,現在這間制炭場正式關停,所有的人偶都變成了活人,過上了自在的生活。怎麼樣,是不是挺老套的?”
米莉森知道林德在故作詼諧,她聽懂了,意識到自己就是林德口中的人偶,而房屋主人無尚意志,與林德有過一場交鋒。
她覺得自己應該迎合地笑一笑,但回憶起林德站在窗邊冰冷的神情,心裡卻總是不安,像是後背撓不到處在瘙癢。
“你沒有受傷吧?”
林德笑着朝她眨眼,“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替我擔心什麼?”
“真的沒事嗎?可你的心情不好。”
“哈,那是因爲我省了一段沒說呢。房屋的主人與闖進屋子的人大戰三百回合,那個闖進屋子的人身受重傷,命不久矣……”
米莉森睜大眼睛,她忽然伸手抓住林德的肩膀,仔細撫摸,像是在確認眼前的是個活生生的血肉之軀,而不是什麼鬼魂。
“別激動,我開玩笑的。不過讓我把玩笑開完,總之那個人命不久矣,必須聽到一句真心話才能痊癒。好姑娘,請你幫我個忙,講一句真心話好嗎?我想知道你爲什麼不高興。”
林德賣了這麼大的關子,就是爲了開這個玩笑。許多真相在嚴肅的環境下不便傾訴,卻常常以玩笑話的形式表露,他這也是爲了照顧朋友的尊嚴。
米莉森卻忽然生氣了。
她清瘦白皙的臉頰完全沒了血色,而通紅的眼眶不住流下清淚,她悲哀地喊:“你怎麼能開這樣的玩笑?假如你真的身受重傷,卻故意不說怎麼辦?你總是這麼遙遠,你從來不對我們吐露真心。林德,假如你真的受了傷,命不久矣,我往後再也見不到你了……我該怎麼辦?”
林德沉默下去。
米莉森擡手抹過臉頰,但淚水沒有斷,掌心都溼潤了,就換成手背,用力眨了眨眼,她低頭道歉:“對不起,我有些嚇到你了。我最近有些反常,很快就好了。”
“好姑娘,你爲什麼道歉?我開了個爛玩笑。該道歉的是我。別擔心,我真的沒受傷。無上意志想傷我,還遠未夠班。”
米莉森破涕爲笑,她在林德心目中一直沉靜頑強,生於污泥,卻不是蓮花,而是荷葉,長在險峰,不是孤鬆,而是野草。這種普通人的乾淨生機,就像這世上所有勞動人民一樣,命賤而性堅,寧折而不彎。
她是鋼鐵鑄成的飛翼,哪怕無風也能翱翔,真心熾熱、乾淨、明亮,但除此之外,她竟也是敏感的,一瞬息就展現情態萬千,如今更顯得有些脆弱。
“你特意找我,就是想問我有沒有受傷吧?那你現在也看到了,我很好。只是你卻並不好。”林德倚靠在長廊的書架旁,低頭看着米莉森,“告訴我吧,讓我替你分分憂,到底是什麼事情,叫你愁眉不展?”
“我……我恐怕讓你失望了。”
“這是什麼話。”林德大笑,“我怎麼會對你失望?”
“我的聖海出了點問題,恐懼佔據了它。”
林德試探着說:“戰勝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面對恐懼。要不你也試試?”
米莉森擡頭看向他,嘴脣囁嚅,把一句話呼之欲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