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皇背影出現的剎那,林飛全身變緊繃了起來,這個時候,他甚至無暇去想爲什麼破掉一層心劫後,竟然再次又出現了一個。
眼前的世界,被黑白切割,濃黑與純白在無聲的對峙,誰都無法奈何誰,林飛所處的黑白中間,明滅不定,光影轉換。
淵皇的身軀立在前方,半隻身子隱沒在濃黑之內,黑髮垂落肩膀,光芒在髮絲上跳躍,危險而揪心,極致的安靜散落在這片世界中,林飛彷彿能夠聽到自己血液在身體內流動的聲音,他額頭之上,有細小的汗珠滑落。
是淵皇……
眼前的畫面與上一世完全的重合,竟然令林飛有一種不知此身是誰的錯覺。
當年他拼着性命不要,與淵皇同歸於盡,也不過只見過淵皇一個背影,對當時的他而言,死亡來的太快,帶着解脫的暢快淋漓,他甚至沒來得及體會那是什麼感覺,一切便已然結束。
而現在,死亡的陰影隨淵皇背影而現,如同身側那片濃黑的顏色,彷彿瞬間便能將他吞噬……
林飛周身劍光璀璨,生死劍域鋪伸至黑白對持的世界之中,五道劍氣沖天而起,匯攏成一道炫目的光芒,令虛空驚顫!
只要斬出這一劍,便可結束這一切,淵皇是不會回頭的,林飛心中有聲音響起,只要自己從他背後一劍,便能結束心劫,踏入金丹。
他眉目一凜,全身真元極速流轉,身前那道劍芒攜裹無窮光亮驟然而出,碎裂虛空,勢不可擋!
結束吧!
林飛擡眸望去,面色倏地一變,即將斬下的劍芒頃刻停滯在虛空。
身前那道背影突然變了,由淵皇變成了他自己,而後,光影明滅間,淵皇的背影與自己的背影不斷交替重疊,不分彼此。
鋒銳的劍芒猶疑的停滯在空中,不知該如何是好。
林飛雙眸中閃現那兩道不斷變化的背影,臉色微白,那到底是他,還是淵皇?這一劍斬出,是斬滅了心中的恐懼還是斬滅自己生機?
林飛想不透,這一劍,他也斬不出,而幻境中,他的修爲還在不斷拔升,踏入法身,等同於陸地神仙,從此萬千山河,隨他心意流轉,九重星子爲他一人閃爍,但還不夠……
還是不夠……
怎麼樣才能真正的斬出這一劍?
“你斬了我,就是斬了你自己。”
林飛的聲音徒然從這片黑白的世界內響起,震盪八方,與此同時,那道詭異的不斷在淵皇與他自己背影中轉換的身影逐漸膨脹了起來,剎那間變得高大無比,洶涌的力量彷彿浪潮般波盪而出……
……
“師父,你快看,這怎麼回事?現在不應該由死轉生了嗎?怎麼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跟師父守護在雪域禁地的陳瑞,目光突然一凝。
漫天風暴中的林飛,原本生老轉變循環不息,但那都是有一個度的,當衰老延續至周身,青絲變成白髮,皺紋爬滿額頭,遍體黑袍幾近凋零,他的身體便會再次煥發出生機。
可是現在,血肉近乎枯涸的林飛,早已超出了之前陳瑞所見的衰老狀態,並且他的身軀還在不斷的老去,絲毫沒有出現生機的跡象,似乎要化作枯骨方可罷休……
劉通立在禁地石門之前,偏頭看了一眼,神色一變,眉頭倏地隆起,他嘆息着說:“他這一次的心劫要面對的,恐怕是決定生死的大恐懼,若是能夠跨過去,自然是褪去凡人身軀,成就金丹之身,若是跨不過去……”
陳瑞有些緊張的看着劉通:“那會怎麼樣?”
“若是跨不過去,肉身可能就要衰老至死了。”
陳瑞思慮了一瞬後,道:“師父,他不是咱們的恩人嗎?要不你幫幫他?”
“我聽聞羅浮世界的修士渡自身劫難之時,須自身扛過,日後道途纔算平坦,哪有他人相幫的道理?更何況,他現在要渡過的,可是關乎生死以及日後道途的大劫難,沒人能夠相幫。”
陳瑞長長嘆了一口氣:“那我們現在應該做什麼?”
“我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等着。”劉通望着林飛依舊在不斷衰老的身軀,輕聲說:“若他渡過,萬事安好;若他失敗,我們也可以爲他收斂遺體。”
天空漸漸暗了下來,四周寒風凜冽,天際雪花紛飛,整座雪域被湮沒在一片濃黑之中,環境愈發惡劣,可這鋪天蓋地而來的寒意,卻無法消滅陳瑞心中焦躁。
劉通取出兩顆嬰孩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真元注入其中,珠子騰躍半空中,柔和明亮的華光散落開來,將四周的黑暗驅散,不遠處的林飛也被攏入明亮之內。
陳瑞靠在一塊石頭上,見林飛還在不斷老去的身體,止不住的嘆息:“年紀輕輕的,戰力還這麼強,若是死在心劫中,也太可惜了。”
“別亂說話,現在還沒定論。”
陳瑞實在忍受不了乾等着,問他師父:“您覺得這位前輩,能從這什麼劫難中挺過來嗎?”
劉通張口,頓了頓才道:“天亮了就知道了。”
劉通看着不遠處的林飛,心裡還真沒有底。龍骨界修士的修煉與羅浮世界並不相同,他只清楚一點,那就是眼前這人的劫難過於兇猛,距離他這麼遠,都能夠感受到一種近乎恐怖的力量在那人周身徘徊。
衰老的力量還在林飛的身體裡流轉,他血肉殆盡,只剩一層皮包裹在骨頭上,枯白的頭髮如稻草一般,生機漸漸消弭,如同凡世瀕臨死亡的老人,腐朽的氣息瀰漫而出。
時間一點點過去,黑下來的天空變得愈發濃沉,寒風呼嘯,原本如颶風般籠罩在林飛身邊的暴雪,彷彿再也沒有力量能夠支撐,漸漸散去。漫天白雪飄落,逐漸覆蓋住林飛四周露出來的黝黑地面,一片一片的雪花落到了林飛的髮絲、臉頰與衣袍之上……
看起來,他似乎已經不再是個活着的修士,只是一塊腐朽的木頭,矗立在這片雪地之內,任由風欺雪壓,再無半點反應。
劉通看了林飛一眼,真元流轉,一道青龍的光芒驟然而現,飄至林飛頭頂,將簌簌落下的雪花遮住。
陳瑞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麼,最終又咽了回去。
一夜的時間,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