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天子話音剛落,維繫陣法的幾處關節點上,就有小黃門驟然應聲暴起。
丹砂、符灰、銀汞……事先早已備好的破法之物被從袖中取出,一股腦兒地混抹在了陣紋之上。
但見大陣正中,那道眼看就要成型的血色氣息,登時好似沒了頭的蒼蠅,尤且在半空中垂死掙扎了幾下,終究再沒了動靜。
更要命的還在後頭。
失去皇帝諭令的庇護,普渡慈航包括他麾下一衆妖魔,乍無防備的暴露在王朝氣運之下,紛紛如遭雷殛。
而此消彼長,於前些日子好歹煉化了體內的傷勢隱患。
如今一身冰魄真氣暢通無阻,莫問道法相境界的修爲隱隱有更上一層的趨勢,乍一出手,就是石破天驚。
周遭十步之內,空氣裡都凝結出細小的冰晶,一道帶着森森陰寒的冰魄大掌印兀地向普渡慈航襲去。
大半心思費在抵禦國朝運道的反噬,哪裡防備被莫問道蓄勢一掌命中,普渡慈航只覺小腹一陣冰寒,縱然有佛門金身加持,也是冷不丁一口鮮血噴出。
一擊得手,莫問道絲毫沒有乘勝追擊的意圖,揮袖攜上正德天子便暴起向後猛退,一直後撤到了金鑾殿外一里處,才堪堪止下步履。
更讓有意以傷換傷拿下正德天子,逼迫衆人投鼠忌器的普渡慈航,端是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萬分難受。
這個太監明明很強,爲何卻如此謹慎?!
“放箭!”
本來就未曾抱有希望如此輕易就拿下對方,但見到蜈蚣精安然無恙從大殿內走出,正德天子還是失望地撇了撇嘴。
這次被派遣在金鑾殿中佈置欺天大陣的小黃門,大多已經被普渡慈航手下收買,僅有幾處關鍵節點上埋下的暗手,也是從小效忠於皇室的死士。
值此社稷存亡的關頭,再抱有婦人之仁,顯然不是一個合格的帝王應該有的表現。
因此,僅僅是片刻遲疑,正德天子還是果斷示意手下將士放箭。
頓時,摻着火油、黑狗血之類易燃破邪之物的弩箭劃出一道道破空之聲,漫天箭雨徑直向着普渡慈航所在的位置傾瀉而去。
箭頭處沾染的火油幾乎是遇物即着,火勢順着往日雕龍畫鳳的拱壁蔓延,不消多時就將原本偌大一間富麗堂皇的金鑾大殿化作火海。
慘叫聲此起彼伏,那是未能及時從殿中逃出的小黃門們。
好不容易有妖物仗着肉身強橫,硬生生抗着火勢從唯一的出口逃出,然而甚至都還未來得及歇上一口氣,在它們驚悚欲絕的目光裡——
幾張不知何時被搭上牆垛的牀弩早是弦如滿月,只聽梆地一聲悶響,登時形似一抹流光,未有反應過來,便倏忽間鑽入了妖魔眼眶。
連帶着大好頭顱都承受不住如此壓力,如同西瓜炸開似的,紅的白的鋪滿了地上。
一連串點殺了好幾個爲虎作倀的妖魔,眼見火勢愈發壯大,徹底就要斷絕裡面人出來的可能。
但是,朱厚照與莫問道主僕二人的臉上卻絲毫沒有喜悅的神色。
“莫爺爺,那妖人有從殿中逃逸出來嗎?”
皺了皺眉頭,正德天子有些遲疑。
“回稟陛下,那賊人的氣息還在金鑾……”
都無需老太監回話,凝重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話還沒有說完,一聲無奈的嘆息驀地將他話語打斷。
“唉,你們爲何不能老老實實去死呢,無知而又安安穩穩地死去,難道本座還不夠仁慈嗎?”
聲音漸漸臨近,在衆人錯愕的目光中,洶涌澎湃的火海彷彿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分成兩邊散去,露出其中徐徐步行的人影。
渾身上下的肌膚散發出金屬似的光澤,幾縷破損不堪的僧衣勉強牽掛在身上,卻絲毫不能掩去半分盎然的禪意。
三道圓暈掛在腦後,光是乍一眼看去,就似乎有聲音在心中不斷叫囂着臣服、懺悔,彷彿止是單單升起與他敵對的念頭,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不敬。
“區區方外妖人,雕蟲小技,也敢在這皇城禁地放肆?!”
關鍵時候,卻是老太監率先意識到不妙,一聲暴喝,讓衆人從蠱惑中猛地驚醒。
一時間,劫後餘生的喘息此起彼伏,便是從屍山血海裡走出的將士,面上這等神鬼莫測的手段,眼神裡也不由流露出畏懼的神色。
“幾次三番壞我好事,莫非以爲本座真殺不得你?”
眼神裡偶爾顯現的兇光,將普渡慈航臉上的祥和慈憫之意盡數破壞。
終究是妖物學習佛法掩去跟腳,得其形而不得其神,三番五次被人壞去好事,普渡慈航再忍不住滿腔怒意,兩手一合,便有金光驟起向着老太監面門直射。
“大輪寺的烘爐法印?”
傳聞中大輪寺開山祖師觀天上大日七七四十九日,感應而生了這麼一式至陽至剛的掌法。
一經施展,好似天地烘爐,酷熱難耐,是天下一切陰寒詭譎法力的剋星。
正欲側身躲開,可念及天子就被自己護在身後,莫問道面色一沉,掌心冰魄真氣蓄釀,竟是擡起一雙宛若冰晶鑄就的手掌,不躲不避硬吃下了這一印。
如同將冷水置於燒熱的油鍋之中,烘爐法印與冰魄真氣一經接觸,登時好似燒乾了一壺開水,茫茫白霧將衆人視界遮蔽。
正德天子只覺腰間一股暗勁突兀襲來,還未等他臉色大變,就聽到莫問道急促的呼喊——
“陛下快從宮中離去,這廝要做殊死一搏,法相一戰,動輒山河破碎,老奴也不敢擔保完全護得陛下週全。”
然而未聽得他把話說完,卻又聞見蜈蚣精一聲冷笑。
“護得周全,你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吧!”
接着,便是拳肉相交的搏擊聲從霧氣中傳出,依稀只能看見一金一藍兩道迅疾如電的身影不斷穿梭。
短短几秒,只是戰鬥餘波,已是將連綿巍峨的宮牆化作一片廢墟。
“衆將士聽令,保護陛下撤退!”
正德天子還有不忍,關鍵時刻,還是近日被老太監耳提面令了不知幾何的吳大伴果斷作出了決定,抱住尤且面色猶豫的天子就要往外衝去。
“危難關頭,還望皇爺恕罪,饒了奴才不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