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留一言不發跟着紗雪櫻花,輾轉回到楊柳村楊老忠家。趙貞左等右等不見王婆留回來,正在楊家門口倚門張望。她看見王婆留終於出現在她面前,象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樣,又蹦又的上前拉着王婆留的手,焦急地問:“大哥,你去哪麼久,把我急死了,我還擔心你出了什麼事哩,正想到山上找你。回來就好,飯菜都涼了,熱一熱再吃吧!嗯,櫻花姊,汪大哥呢?”
紗雪櫻花臉色一沉,很不滿意地瞥了王婆留一眼,沒好聲氣地對趙貞喝道:“死丫頭,沒點規矩,主子的事,哪用你管。閉嘴,趕緊給我看茶,不聽話我就抽你。”這倭女言訖,捲袖握拳,一付要教訓人的兇惡模樣,哪御姐風範表現無遺。
趙貞吐了吐舌頭,撅着嘴巴走到廚房端茶倒水去了。她自覺要替王婆留奉上一壺清茶解渴,就順便給這倭女一杯茶吧。“若不是給王大哥沏茶,你便算打死我,我也不會給你這死倭女端茶倒水。”趙貞非常氣惱地尋思道。她給王婆留沏茶的杯子用熱水洗了又洗;而給紗雪櫻花沏茶的杯子先在泔水桶裡浸了一下,又用竈上哪條黑漆漆的髒麻而抹了幾下。然後衝上熱茶端到前廳。
紗雪櫻花端起茶杯,先聞一下泡茶的香氣,好象聞出異味,皺了皺眉頭,但她還是硬着頭皮喝了一口。她太渴了,儘管告訴她這山野鄉村的碗碟杯具不太乾淨,可她沒有選擇,不喝也得喝。
趙貞看見紗雪櫻花喝掉那杯專門爲她泡製的髒茶水,心中那份得意勁頭不用提了,就差點沒有當堂大笑起來。哼,任你多狡猾囂漲,也得吃老孃的洗腳水。
紗雪櫻花喝了一杯潲水茶,就不想喝第二杯了,只見她把桌子一拍,對楊老忠喝道:“拿酒來,用大碗斟滿。”楊老忠不敢怠慢。當真捧出酒罈,給紗雪櫻花滿上一碗酒。紗雪櫻花象喝水一樣,咕嚕嚕喝了幾口,才把嘴巴一抹,大叫痛快。轉頭不太客氣地對王婆留喝道:“小子,你敢不敢跟我拼酒?有種,跟我乾一杯。”
王婆留還在猶疑,抓不定主意是否接招。趙貞不知王婆留酒量怎樣,但她知道酒能亂性,酒能讓人失去理智,她當然不會起鬨贊成王婆留跟紗雪櫻花拼酒,當時她提着茶壺給王婆留添上茶水,勸道:“哥,不要喝空腹酒,就算喜歡喝一口,也要在吃飯時喝。拼酒更不應該,口渴,我替你倒茶吧。”
砰的一聲,紗雪櫻花突然把碗扔在地下,滿臉怒容地指着趙貞罵道:“死丫頭,你欠揍是不是?閉嘴!主人家說話的時候,丫頭不準插嘴。”
“她年少不懂事,你別跟她一般見識。”王婆留怕紗雪櫻花借題發作,刁難趙貞,不免勸解幾句。
楊老忠看見昨天尚彬彬有禮的紗雪櫻花,今天怎麼變得如些蠻橫霸道?莫非吃錯藥了?他哪裡知道紗雪櫻花之前溫柔體貼的舉止是裝出來的,現在她已完成使命,不用裝了,就自然露出御姐頤指氣使的本性。
王婆留也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紗雪櫻花在汪直海商集團中的等級很高。他還真猜中了,這紗雪櫻花是汪直的九姨太沙雪真弓央的堂妹,認了汪直作義父,是汪氏海商集團中的第十號人物(其餘九位是葉宗滿、王汝賢、沙雪真弓央、門多郎次郎、四助四郎、稽天新\四郎、善妙、莊公、王滶),她掌管汪氏海商集團的貿易大權。因她通曉中日兩國語言,汪直委託她主管對日貿易,凡日本商人想跟汪直洽談生意,都得通過這紗雪櫻花穿針引線,方纔有戲。這紗雪櫻花同時是汪直熱血天誅團的領軍人物,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力,在海賊中威望很高。
“汪爺哩,你不是說汪爺來了嗎?怎麼還沒見他老人家。”
“你急什麼,該來的時候就來。”
說到曹操,曹操就到。只見楊家門口人喧馬叫,走來十個衣甲鮮明的武士。這些武士穿着都是中土裝束,附近的居民絕對想不到這些人是倭寇。只道是某官微服私訪或某富商下鄉,沒有人料到海賊王汪直突然降臨這窮鄉僻壤。王婆留仔細打量汪直帶來的保鏢,眼見這些人身材高大,目光如炬,太陽穴高高隆起,全是千里挑一的高手。
汪直這次率衆南下,沿路救濟流民窮人,既送糧又給錢,濟貧振乏工夫做到十足。這汪直剛到楊老忠家,先跟楊老忠敘家常,問寒暖。楊老忠見這汪直五十歲上下,留八字鬍子,臉相威嚴,深沉可懼。猜不出這汪直是什麼人?汪直對楊老忠一家很客氣,客套一番之後,末了按楊老忠家人口,每個人按例給了幾吊錢。楊老忠作夢也沒料到這個慷慨大方的怪脾氣老頭竟是──海賊王汪直。
王婆留走到門前石階恭迎等候汪直。汪直一見王婆留,立即笑臉相迎,拍肩撫背,象安撫自家孩子一般。
楊老忠拿了汪直的錢,當然不敢怠慢貴客,又殺雞宰鴨,給衆人安排酒席。
在楊老忠準備酒飯間隙,王婆留惴惴不安向汪直請教事情本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汪直點點頭,不客氣地對王婆留說:“我在考驗你,你一舉一動都被許多人在暗中盯着。恭喜你,你過關了。”
王婆留抹抹冷汗,暗叫僥倖,擡頭看看侍立在汪直身後的毛海峰,暗抽一口冷氣,苦笑道:“我也有一種直覺,感覺到一股無所不在的殺氣,感覺到被人盯上了。毛兄,是你嗎?”
“呵呵,不錯,我跟你很久了。我現在已改名汪滶,叫我汪兄吧。”毛海峰笑咪咪說,毫不掩飾自己的行藏。
毛海峰如何改名汪滶呢?這也許跟他身世有關。傳說這汪滶原叫毛海峰,是個私鹽販子,也做走私勾當,走私絲綢白絹到日本去買賣。因緣際遇,跟汪直攀上交情,成爲汪直的左膀右臂。汪直看見毛海峰是個秀才出身,有些文化底蘊。武藝也學得不錯,劍術奇高。同時又是經紀奇才,他對這個青年才俊甚是愛惜,逐收下他爲義子,並讓他改名汪滶。
汪直這一套畜養孩子的做法是當時最流行的玩意兒,隨便那個有點財勢行商坐賈都把這一招絕藝練得爐火純青,如果一個成功的商人沒有三五個義子,那他根本不用混江湖了。據傳汪直有幾百個養子,他的養子又收孩子,孩子再畜孫子,結果整個海賊營都是一家人啦!汪直過足這契父的癮頭。
汪直又叫來保鏢,把那紫檀箱子扛到楊家大廳,當着衆人的面,打開銅鎖,開箱出視。箱子裡面哪裡是什麼黃金,原來是一箱磚頭。汪直哈哈大笑,末了連紫檀箱子也不要了,送給楊老忠作衣櫃。
王婆留終於明白汪直給他一本《三國演義》的意圖是什麼,就是受人之託,必須誓死遵守信諾。遵守信諾說起來容易,其中艱難曲折,實難形容。王婆留慶幸他頂住誘惑,勉強過關。汪直叫他接人到烈表山原來是一個局,在這個局中,他若有什麼行差踏錯,隨時都有可能丟掉性命。
汪直拍拍王婆留肩頭說:“我要對你委以重任,只能用些手段試試你。孩子,你的本性很好,堪當大事。好,現在我宣佈,從今日起,你就是福建仙遊城碧溪堂的堂主了,由你主管徽州海商集團南邊的一切商務,你可以便宜行事,凡事不用請示我。”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個廣東綠玉印章,送給王婆留。王婆留這才知道汪直考驗他的目的,原來是委託他作福建仙遊城碧溪堂的堂主,即使受些委屈,也值了。
不多時,楊老忠安排好兩桌酒席。衆人敘齒入席坐下,紛紛舉杯祝賀王婆留成爲福建仙遊城碧溪堂的堂主。大家與王婆留頻頻碰杯,痛飲雄談。
杯觥交錯間,汪直望着趙貞笑哈哈道:“嘖嘖,小子,我叫你到福建仙遊城接人,你倒接來個小妹妹,長本事了呀!”
王婆留只能陪笑,一切解釋都是多餘。
汪直十分歡喜,呼喚保鏢托出一盤銀子,約莫有一百兩銀子左右,送給趙貞道:“長路消乏,給你贊助少許盤纏,以壯行色。拜託你照顧好你的王大哥!”趙貞再三推辭不了,只得收了下來。
紗雪櫻花滿臉不屑,搖頭擺手道:“這丫頭不懂規矩,該打屁股了,你送她銀子幹什麼?”
趙貞很不服氣,氣哼哼道:“你這是幹啥呀,我該打?我哪裡得罪你?明明你對人家不友善,該打屁股的是你。”
“你看,你看,沒點規矩,居然敢跟我駁嘴磨牙。你以爲你是誰?你想跟我平起平坐是不是?豈有此理!”紗雪櫻花急得拍案頓足,又想摔碗子了。汪滶坐在她身旁,手明眼快,及時制止這倭女發癲。
汪直也不生氣,樂呵呵道:“該不該打?你說幾種該打的替大家助酒怡情。若是合情合理,我準你所請。”
紗雪櫻花扭了一下汪滶的屁股,使了個眼色,撒嬌道:“汪大哥,該你出馬了,你替我說幾種該打的出來,讓哪丫頭吃板子。”
汪滶答應一聲,叩桌吟道:“白日過街老鼠,頑童懶讀詩書。狸貓廚下盜鮮魚,丫鬟堂前對舞。猛虎來傷孝子,耕牛懶拽耙犁。刑廳拷問殺人犯,春日土牛粉碎。”
衆人聽罷,大聲喝彩,都道:“真是都該打的,說得不錯。”看來趙貞在劫難逃了,這回跑不掉了。
只見趙貞不慌不忙向汪直行了個萬福,請示道:“爺爺,可不可讓我說幾樣不該打的?”
汪直作這裁判官當然要不偏不倚,於是也準趙貞所請,讓趙貞說幾樣不該打的,證明打她不得。
趙貞就啓朱脣,開玉齒說道:“日出樓頭更鼓,漁翁卷網歸家。鐵鋪改藝作生涯,彈弩無弦高掛。皁隸修行辦道,油坊改賣芝麻。囚徒遇赦放還家,夜靜鞦韆空架。”
衆人一齊鼓掌笑道:“果然都不該打呀!饒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