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齋藤依然樂呵呵地找到王婆留,請他一同出海釣魚。山本鬆嵐的死似乎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心理衝擊,好象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王婆留恍如悟道一樣,好象感悟什麼似的。他抖擻精神對齋藤說:“我想把我妹妹小櫻桃叫出來,大家一起到外面去玩半天,你說行不行?”
“叫她一起去吧,有個丫頭幫助燒火做飯,正合我意,有何不可。我已跟小白成打招呼了,他放你兩天假,今天咱們到鰲頭島釣魚,明天晚上纔回來。”男女搭配,幹活不累。齋藤覺得王婆留要求並不過份,爽快地答應下來。
王婆留一陣風跑到品花樓,拉着小櫻桃往外就跑。杜媽媽與幾個保鏢急忙在後面追上來,截下王婆留,不准他帶走小櫻桃。杜媽媽表面上說她受命照顧小櫻桃,實即是監視着小櫻桃一舉一動,並控制小櫻桃的人身自由。一般杜媽媽會聽小白成的命令,但品花樓也不完全是小白成的物業,很多倭寇都是品花樓的股東。比喻說守野狂風、柳生天原等倭酋,對品花樓也享有一定的支配權。
王婆留也沒有把杜媽媽帶來的幾個保鏢放在眼內,雙方若是動起手來,王婆留自信還是可以穩佔上風。但打敗這幾個保鏢之後,王婆留也不見得能夠輕輕鬆鬆帶走小櫻桃,品花樓的*老扳太多了,只要一鬧出事,定會有許多人來找他的麻煩。王婆留只好求助齋藤,請齋藤出面,說服杜媽媽,讓他帶着小櫻桃出海釣魚,痛痛快快玩一天。
齋藤找到杜媽媽,也沒陪什麼笑臉或做出點頭鞠躬的動作,只說一句:“這女孩我帶走,明天晚上送回來。”說完,拉着小櫻桃就走,頭也不回。
杜媽媽屁也不敢放一個,反而陪着笑臉道:“小櫻桃,你要小心,別給水鬼水怪拖走,早點回來呀。”
“哎!我知道了,我會小心,儘量不玩水就是了。”首次擺脫杜媽媽監視和控制,小櫻桃高興得雙頰通紅,剎那間覺得天高海闊,心情也如明媚的天色一樣明朗起來。她對杜媽媽的話根本就不屑一顧,迴應只是爲了敷衍。
杜媽媽倒不是害怕齋藤,這廢物有何可懼?她只是害怕齋藤背後的小白成。齋藤相當小白成的管家,看在齋藤主子的分上,杜媽媽還是得給齋藤這個奴才幾分薄臉。杜媽媽是不會信任王婆留這個小屁孩的,她不會放心把小櫻桃交給王婆留照顧,那怕是離開她一盞工夫,她也堅決不答應。不過,現在由齋藤出面要求帶走小櫻桃,杜媽媽就沒有辦法拒絕了,只好做個順水人情,半推半就讓齋藤把小櫻桃帶走。杜媽媽可以表示不信任王婆留,卻不能對齋藤稍露厭惡或表示不信任的情緒。因爲看不起齋藤帶來的後果很嚴重,只要齋藤這個奴才在小白成面前說她幾句壞話,杜媽媽的好日子就會走到盡頭了。
鰲頭島在豬仔島東端十海里外,是一個只有數千米方圓的小島。島上四周礁石林立,紅樹林也長得非常茂盛。退潮的時候,紅樹林裡生機勃勃,滿地爬的螃蟹,東蹦西跳的泥塗魚,在天空盤旋飛翔的海鷗,在小水潭掙扎攪得水花四濺的熱帶魚,都給人留下一種驚歎頑強生命蓬勃生長的深刻印象。當然,鰲頭島給人最驚豔的景觀是島上無處不在的烏龜,人初登島上,無論走到哪裡,隨處可見縮頭縮腦的烏龜。鰲頭島的島名也是因島上盛產烏龜而得名。
鰲頭島四周珊瑚水域,清晰的水底活動着各式各樣的魚類。有根本不怕人的憨頭憨腦的馬大哈魚,也有兇猛的海鮫。一些兇猛的海魚既多又愚蠢,它們都有一顆比貓還可愛的好奇心。你隨便往水裡扔一塊石頭,這兇猛的海魚也會游過來圍觀,看看是不是上帝從天上給它們送來可口的食物。這樣的水域,確是所有釣魚人最神往的垂釣聖地。
齋藤划着一葉扁舟,就豪情滿懷帶着王婆留小櫻桃出海了。此日風平浪靜,天邊裡的高積雲幾乎靜止不動。正午陽光毫無阻攔照進水中,海面泛着七彩炫目的亮光,其中銀光最爲耀眼,其次是金光,再次爲藍光。不斷閃爍的海水,如藍寶石熠熠發光,刺得人的眼晴幾乎睜不開。
齋藤與王婆留忙着搖漿划水,小櫻桃則坐在船頭扯開嗓子唱歌,替王婆留加油。
萬里風霜十八秋,姓名無地不淹留。
長當佞佛嫌微發,何用爲家半在舟。
歸思搖搖同野鹿,畏人切切似沙鷗。
殷勤海涌峰邊水,好載淒涼向北流。
小櫻桃也不知道自己唱什麼?她只是翻唱坊間的流行歌曲。王婆留對詩意內容也不甚瞭解,但對“何用爲家半在舟”這一句頗有感觸,做海盜這個營生,幾乎一生都在船上過日子,哪裡還有什麼家庭?即便想成家立室,也是一個可想而不可求的黃樑美夢。“畏人切切似沙鷗”也頗爲道中海盜的心病。海盜上岸乾燒殺擄掠的勾當,對人防範極嚴,則使到飯店吃飯,也擔心人家會投毒。總而言之,海盜這種狗日不是人過的,人人都有一肚子苦水、委屈,還真好象載滿一船淒涼向北流。
即使面對眼前壯麗的海天景色,王婆留也無心欣賞。他對自己的前途仍然十分憂心,感到失望和悲觀。待在豬仔島,待在倭營裡,必須習慣殺人,適應血腥的生活。這已經讓他感到夠難受了,現在又弄丟殺人的兇器,雪上加霜,讓他心亂如麻。他不想殺人,丟失倭刀,難道不是好事嗎?問題是他必須要爲自己弄丟倭刀的事負責,賠償不了倭刀,可能會送命。誰偷我的倭刀?除了跟我有仇的人,還會有誰?莫非是矮仔五和狗熊大胖他們挾嫌報仇,偷走他的寶刀?如果是他們搗鬼,我該如何對付他們?哼,你偷我的刀,難道我不會偷你們的刀!矮仔五,狗熊大胖,你們別高興太早,等着瞧吧!
“你在想什麼?”小櫻桃看着王婆留有點走神,捧起一團海水灑到王婆留臉上。
王婆留甩掉臉上的水花,唉聲嘆氣道:“還能想什麼,想妹妹想到心痛吧!”
“你騙人,你騙人,我不信。”小櫻桃雙手左右開弓,撥起海水打向王婆留身上,弄得王婆留渾身溼漉漉的象只落湯雞。
王婆留確實是撒謊,即使粗心大意的齋藤也看出來,王婆留不可能想女人,因爲他的女人不是遠在天邊,而是近在眼前,還有什麼好想的?微笑道:“想發財吧!,偶想發財想得快瘋了。”
“也不是。”王婆留擡頭看看天,又望望大海,眉頭緊皺地道:“我在擔心,要是遇上風暴咋辦?”
“烏鴉嘴。”小櫻桃繼續往王婆留身上澆水。
齋藤聽到王婆留這句不吉利的晦氣話,一點也不惱,聳着肩膀說:“天註定!天註定要發生的事,誰也改變不了。”對既成事實表示任何擔心、埋怨或嘮叨,除了自找苦吃,沒有任何幫助,生氣並不能解決事情。
小船在鰲頭島西面一個淺水灣停泊下來。這個水灣邊沿有一道幾百丈長突兀的巖瞧,退潮時露出一片白如積雪的沙洲;漲潮時則是一片汪洋。釣魚的漁夫在這裡停船拋錨,上岸下水十分方便。
王婆留看着淺水灣中一些閉合水潭,魚兒跳,蟹兒爬,無數生命擠在這個窄小的空間裡奏響適者生存的偉大樂章。王婆留赤着腳踏入水潭之中,馬上感覺到有幾條小魚撞擊他的腳踝,腳掌也好象踩着一隻生物,滑溜溜的蠕動,不知是海蛇,還是鰻魚?嚇得他連忙縮腳,跑到沙灘上。
大海隱藏着許多未知的東西,這裡充滿生機,同時也危機四伏。
齋藤在岸上砂礫中找了個乾淨的地方放下魚具,就挽起衣袖褲腳,下水釣魚。他一邊佈線,一邊樂呵呵對王婆留說:“當你在陸上找不到吃,你可以到大海找食物。我們九州人就是這樣,陸上的地被地主豪強霸佔瓜分完了,最也沒法在陸上尋找生存空間,沒法靠種地養活家小,只能向大海索取食物。好在大海博大寬容,接納我們這些走投無路的窮人,賜予我們取之不盡的食物。不僅讓我們找到一片活下去的新天地,而且讓我們活得有滋有味,除了不愁裹腹,同時逐漸富足。”
曾幾何時,王婆留還跪在錢塘大街向過路行人乞討食物,陪受其他乞丐欺負凌辱。他還以爲大陸人多地小,生存空間不夠,以致生存環境惡劣,競爭激烈,同類不免自相殘殺。誰料到退一步海闊天高,原來大海食物資源如此豐富。只要你身體健康,擁有一條船,一張魚網,同時不怕日曬雨淋,風浪煎熬,你肯定可以找到食物,養活自己。
“我不明白你們大明天朝的昏君庸臣是怎麼想的,他們居然實行禁海,不許片板下海。這叫沿海漁民怎麼活呀?地上的地又被地主豪強大量兼併,霸佔瓜分完畢。江南百姓就是想種地也無地可種,做僱農跟做牲口差不多。無地可種的江南百姓只好打魚爲生,向大海要食物。可是大明天朝卻又不許片板下海,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推嗎?一個滿口仁義道德的政府,爲什麼竟然推出如此昏庸無恥的政策呀?王候將相呀,我真不明白這些人是怎樣讀書的,他們的腦袋難道長在豬狗身上?否則,怎麼有這樣弱智的舉措呢?”
也就是說大明天朝政策,決定王婆留這些沒有土地或失去土地的窮人淪爲地主豪強的僱農,乖乖就範,接受這些地主豪強的遊戲規則,接受他們殘酷壓迫和剝削,纔是聰明的惟一的最佳選擇方案。沒有其他出路了,除非你願意流落街頭做乞丐。
你想自謀生路,弄條漁船出海打魚的話。立即有差人出來叉住你的脖子,對不住,上面有規定,不准你們這些小屁民出海打魚,以免你跟倭寇搭上,禍害地方。什麼?你敢不聽話,老子就割下你的狗頭,懸掛在城門上示衆。
我自己養活自己,自謀出路,居然還受到一個至高無上卻又蠻不講理的強權粗暴干涉,這是什麼世道呀?你除了向蒼天表示憤慨絕望之外,你再也找不到什麼渠道渲泄你的委屈。在這種情況下,你就不難理解許多沿海漁民被迫選擇反抗,加入倭寇陣營中,與狼共舞,跟大明官府作殊死的鬥爭。
即使你有本事到大海找吃,別人也不准你下海謀生,你只能掛起漁網,望洋興嘆!這就是當時的現實。王婆留也覺得大明官府的禁海政策是多麼謊謬和愚蠢,可它竟然強勢存在,真是讓人乾瞪眼沒辦法呀!這個禁海政策是怎樣出臺的?出臺之後遇到老百姓強烈的抵禦和反抗,爲什麼不撤掉?中國官府關係民生的政策爲什麼只能推出不能收回呢?這跟全體中國知識分子缺乏良心和不作爲有沒有關係?後來,大家儘管知道禁海政策禍國殃民,但還是選擇沉默,容忍這條惡法繼續存在,有明一代始終沒有撤掉。“士大夫誤國!”崇禎在煤山吊死之前大徹大悟。禁海政策如果推出後撤不能掉,又何必推出?抱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樣的怪事,歷朝歷代都層出不窮。
齋藤向王婆留傳授垂釣大魚的技術,他說:“你必須搞清楚兇猛的魚類在哪個水域活動,你記住,這一點很重要。比方說,你要吃荔枝,應該到南方去找荔技,但你卻趕到北方冰天雪地上瞎轉,那你肯定達不到目的。搞清楚魚羣在哪裡活動,放下釣鉤,慢慢等待吧!香餌之下,必有死魚。遲早有魚兒會上鉤的。一般來說,有珊瑚礁石的地方,一定有魚;捕魚時找不到島嶼停泊,可以觀察海鳥活動,一般飛鳥聚集的地方,必有魚羣出沒,跟着飛鳥去追魚吧……”
說話間,一根魚線劇烈抖動起來。齋藤收扯魚線,那魚在水裡拼命掙扎,攪起水花四濺,聲勢駭人。
“大魚啊!別讓它跑掉,快來幫忙,把它拉上岸來。”齋藤向王婆留手招呼說。兩人手忙腳亂跟那大魚拔河角力,幾回險被大魚拉到海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兩人終於把大魚拖到海岸附近。齋藤發現上鉤的大魚卻是一條三百多斤的海鮫,搖頭嘆氣說:“這種魚肉又腥又臭,不好吃。”割下海鮫背上的魚鰭,扯下釣鉤,任那海鮫自生自滅去。
“齋藤前輩,你既然割掉那海鮫的魚鰭,這條海鮫肯定活不了。不如把它拖上岸來,製成魚乾,夠咱們吃上半年。如今這樣就白白扔掉,太浪費了。”餓過肚子的王婆留,知道食物可貴。看着齋藤這樣暴殄天物,不免心痛。
“賺到了。”齋藤晃晃手中的魚鰭,笑着說:“這是上等魚翅,足值十兩銀子。什麼浪費?你要吃魚,大海里多得是。”
不一會兒,魚線又晃動起來。收起線頭一看,竟是一條斗大的石斑魚。齋藤用鐵鉤把魚提起,拖到船上,合不攏嘴對王婆留說:“運氣不錯,釣到想我最想捕撈的生猛海鮮了,這魚無論青蒸、紅燒,還是醃製魚乾,都是極品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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