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來嚇得魂飛魄散,當時連翻帶滾,逃出東昇客棧,一溜煙跑了,無非又是去找鎮江府正堂沈衝通風報訊,搬救兵來對付這個無名少年。他也有一種直覺,預感到這個小年是倭寇。
少年回頭對小櫻桃一笑,說道:“馬上到監獄接你王大哥去吧!記住,一定叫他按紙條上寫的要求去做。”說罷,大袖一甩,飄然出門去了。
小櫻桃趕到門口張望,卻見少年健步如飛,已走到街上,轉過幾間門面去了。她好奇地大聲問道:“且住,請問壯士高姓大名?”
少年一面走,一面答道:“我叫毛海峰。”話音剛落,沒入人羣之中,再望不見了。
小櫻桃只得回房,見那紙條,還粘在斜歪的桌子上。小櫻桃把紙條揭下來,沒怎樣看就揣入懷中,她看也是白看,她是個文盲,斗大的字也不認得幾個。打水擦乾淨淚眼,梳攏一下凌亂的青絲,就匆匆出門往鎮江監獄趕去。
還沒走到監獄門口,早見一個當地總甲模樣的鄉親揹着王婆留從監獄裡出來。小櫻桃見了情景,激動得喜極而泣,那個叫毛海峰的少年果然沒有騙她。撩起裙襬想快速小跑過去迎接王婆留,不料雙腳跨的步伐太大了些,頓時一跤摔到在地。落地時雙手先着地,擦着沙子,掌心、膝蓋隱隱作痛。撂在平時,她只怕痛得哇哇大叫了,但此刻心情愉快,竟然不覺得擦傷的膝蓋和手掌疼痛。起身時左腳又不少心踏在裙襬上,再一跤摔到。呵呵,沒事!小櫻桃依然滿臉帶笑爬起來,象只興奮雀躍的小鳥,瘋一般張開雙臂衝到王婆留面前,恨不得把王婆留抱在懷中仔細端詳一番,一次看個夠,她兀自擔心這是南柯一夢,害怕夢醒之後,再也見不到親人了。
“哥,你真的出來了,這不是作夢吧?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了,你咬咬我的手指,讓我看看這是不是真事。”小櫻桃感覺這事象作夢一樣不真實,始終不太相信自己的眼晴所看到的一切。
“真是一場惡夢。”王婆留感覺很複雜,鬱悶,悲哀,憤怒,疑惑,還有一絲僥倖,諸般感覺涌上心頭,唯獨沒有一點快樂。我就這樣莫名其妙給釋放出來了,哪我還要不要向沈知府討個說法呢?叫他賠償損失?還是拿刀跟他拼命?大劫倖存,很多人都有種好了傷疤忘掉痛的毛病,王婆留也不例外。他心中不禁有些惘然,甚至想逃避,從此躲進深山老林,不再理會這些鳥人。
小櫻桃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王婆留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也許沈知府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吧。
沈衝接到按院一封雞毛公函,按院命令他立即放人。公文硃砂似血,大字批道:
王婆留委屬無辜良民,劫貨之事,查無實據。轉刑廳候審,保候報。
按院差人拿着催票,急如星火趕到鎮江府,催促沈衝放人。按院是代表中央政府巡查考察地方官的大官,按院就管得住這知府,在官場混,上司的情面還是要給的。官大壓死人,一物降一物,你不服氣也不行,除非你封官掛印,不做官了,你或有一絲底氣抗拒上司的命令。否則,還是乖乖配合上司工作吧。沈衝暗暗驚歎倭寇厲害:“這夥倭寇果然神通廣大,居然買通按院壓我,窩家極富可想而知。好吧,王婆留,我先放掉你這小賊,待按院過境去了,依舊把你重新拿來,慢慢再修理你,我就不怕你飛上天去。”於是把王婆留從牢房中提出來,冷笑道:“你行狗屎運了,按院開釋你了,叫個當保人來擔保你出去吧!”
王婆留尚在雲山霧海里,不知是怎麼回事?門外馬上跑來一個人,自稱是地方總甲,可以保釋王婆留。
沈衝看怪物似的把總甲看了又看,提醒總甲道:“這王婆留可是汪洋大盜,你想清楚,你擔當得起嗎?小心你的腦袋。”
總甲回覆道:“小的叫做錢可通,老爺要人時,傳喚小的就是。”言訖,給沈衝遞上保狀。
沈衝無可奈何,只得簽字放人。錢可通將王婆留背上就走。就在監獄門口,遇上前來接人的小櫻桃。小櫻桃春風滿臉走在前頭引路,不消片刻便回到東昇客棧。
錢可通把王婆留安頓在牀上,二話不說,轉身就走,連小櫻桃給他端上的茶也不喝一口。小櫻桃並不知道錢可通已收了毛海峰十兩銀子,相當他兩年收入。寫份擔保書並背個犯人走幾里路,就賺到兩年的生活費,錢可通已很知足了。給犯人擔保確有風險,一般人叫他去保釋犯人他是不會幹的。但現在叫他幹這事的主子是毛海峰,錢可通就肆無忌憚了。錢可通是鎮江府一個普通機戶,毛海峰是他的大主顧,錢可通很清楚毛海峰有多大的能耐。毛海峰是鎮江商會館副會長,黑白兩道都有靠山,彙集江南的絲綢、瓷器和茶葉販運到東洋、南洋各國貿易漁利,是個手段通天的經紀奇才。替一個朝中有人撐腰並交遊廣闊的能人辦事,錢可通感到臉上有光,他一點也不擔心鎮江知府有本事難爲他,鎮江知府要動他,就要先對付毛海峰。
小櫻桃看着錢可通飛也似的走了,心想今日怪人怎麼這麼多?那個毛海峰是個怪人,這個錢可通也是個怪人,連多謝這兩個字也不收我的,真是奇哉怪也,不可思議呀?想到懷裡還揣着毛海峰的紙條,就笑吟吟地掏摸出來,塞到王婆留手裡,說道:“這紙條是那個叫毛海峰的怪人叫我交給你的,他叫你照他的話去辦。”
王婆留展開紙條一看,面色大變,連忙把紙條撕碎,放入嘴巴慢慢吞下肚中。
小櫻桃很好奇,扯着王婆留的手搖了一下,歪着頭問是怎麼回事?王婆留神情緊張地對小櫻桃說:“快,快收拾行李,趕緊離開這裡再說,稍遲片刻,讓這姓毛的找上門來,咱們就逃不了啦!”
“爲何要避開他,他沒怎樣爲難我們呀?”小櫻桃鼓着腮幫,眨着迷惘雙眼,對王婆留驚慌失措的行爲表示無法理解。
“你願不願意重返豬仔島?”
“不,我死也不回去了。”小櫻桃本能地使勁搖頭,她流落江南即使依然墮落惡道上掙扎,至少是個自由的流鶯,而在豬仔島被倭寇控制人身自由的日子,那是一種豬狗不如的悲慘生活。
當時,小櫻桃作急打來溫水讓王婆留梳洗一下頭臉,換上乾淨的衣服,收拾棉被包袱,就連滾帶爬攙扶着王婆留走出客棧大門,覓路逃亡。該逃到那裡去好呢?王婆留看見客棧對面有個山包,尋思到山上先躲幾日,避開毛海峰這些人騷擾再說。
王婆留爲何要避開毛海峰呢?原來王婆留在鰲頭島失蹤之後,小白成就滿地裡尋找他的下落。小白成派出幾拔倭寇到江南尋找王婆留。找了幾個月,杳無聲息。本來以爲王婆留從此人間蒸發,不可能再找到他。不料沈衝一紙緝盜公榜,讓小白成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一下子便打聽到王婆留的下落。他得知王婆留在鎮江陷身囹圄之後,便委託毛海峰援救王婆留。毛海峰本是汪直安插在江南商會裡的一個暗樁,表面是個做正當生意的商人,實際上是借用商人的身份作掩護,專門替汪直收集各種要聞情報,供汪直參考決策。毛海峰查清楚王婆留劫案始末之後,送了二百兩黃金給按院。於是按院便命令鎮江知府放人。毛海峰要求王婆留出獄後立即到鎮江城外蓼洲頭去候命,哪裡有船隻接應他返回豬仔島。王婆留不甘心纔出狼窩,又入虎口,好不容易纔擺脫倭寇控制,怎肯再往老路上走呢?既不想再作倭寇,只有逃亡了。
王婆留與小櫻桃互相扶持,來到翠雲山下。這座江南小山丘高約二百餘丈,只有一條羊腸小道上山,這條山路上崎嶇陡峭,不管怎樣爬上山去都是不輕鬆。兩人也沒空多想,就開始順着竹枝、藤蔓向上爬去。翠雲山雖陡,但藤蔓野葛觸手都是,一點也不難爬,不一會兒,王婆留與小櫻桃就爬到了山巔。找到一個山洞停了下來,準備在此休息幾天。
小櫻桃抓着王婆留的衣袖,提心吊膽鑽進了山洞,看到這山洞中有些稻草柴禾,顯然是附近的獵人把此洞當成打獵時的臨時休息場所。小櫻桃大喜,把稻草鋪成一小堆,讓王婆留躺上去。此時王婆留重傷初愈的虛弱身子經過一番登山折騰之後,已經手腳冰涼,嘴脣緊咬,臉上早已沒了血色。瑟瑟發抖,蜷成一團,受過傷的大腿又迸出鮮血來,血漬染紅了鞋。身體極度虛弱,不能動彈。
其時剛開春,咋暖還寒,小櫻桃擔心王婆留受凍感染風寒,連忙在洞周收拾一些木柴腐葉,並從身上拿出點火的火摺子。摸摸索索,費了半天的勁纔打着了火,升起了一個火堆。橙黃色的火光照耀下,陰暗黴黑的山洞平添一絲曖氣。小櫻桃打了一個噴嚏,靠着火搓了搓手,連忙把王婆留移近火堆旁邊。
“我先幫你看看腿傷。”小櫻桃不由分說,把王婆留的褲腳捲了起來。“噢!”疼痛感和害羞感刺激着王婆留,讓他不自在的叫了出來。
小櫻桃沒有理會他,只是檢查着王婆留小腿上的傷勢,露出憂心的神色。王婆留的小腿也不知被什麼給割破了,一條血淋淋的痕跡從膝蓋處一直到小腿根部。血漬已經凝結,混合着骯髒的泥污。這樣下去不行,要趕緊找些草藥敷治,不然傷口感染可不是鬧着玩的!小櫻桃朝洞外看了看,天快黑了。趁天黑之前,隨便找點野草替王婆留敷上傷口再說。
“天快黑了,小櫻桃你做什麼去?”王婆留看到小櫻桃忙上忙下,心裡有些過意不去,想勸她停下來。
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小櫻桃纔拿着幾根野菊、綿茵陳回來。
“傻丫頭,你急匆匆的這是跑去哪?天都黑了,你一聲不吭就跑出去,又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害得人家擔心你,想要去找你去!”王婆留關切地對小櫻桃道。
“把腳伸出來。”小櫻桃也不解釋,拉着王婆留就挽起了他的褲腳。“喏,這些草藥先敷着,我小時候摔傷了腳,俺爹就是給我敷這種草藥的,我想試試看在這裡能不能採到,誰知道還真讓我見着了,應該可以治你的腳傷了!”小櫻桃說着揚揚草藥,放在嘴裡嚼成汁狀,仔細給王婆留的小腿敷上藥。
“你到黑咕隆咚山上去就是爲了給我採這些草藥!”王婆留有些哽咽,感動莫名。
“是啊,你以爲我吃飽飯沒事,出去跟你躲貓貓玩啊!”小櫻桃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的照看着王婆留的傷口。
“小櫻桃!”王婆留一陣抽泣,語不成聲,他虧欠這女人太多了。
“別這樣嘛,小事情,別放在心上。男子漢大丈夫不要哭了,乖啦!你先烤烤火,”
王婆留點了點頭,體力過量透支,頭腦有些暈眩,虛弱的身子也渴望烤火。得到炭火輻射傳遞熱量,王婆留漸漸覺得麻木的四肢有了知覺。感受着小櫻桃體貼的照顧,眼見小櫻桃溫柔明亮的目光,也如同眼前的火光,照得他渾身是勁,暖洋洋的舒服極了。
王婆留在鎮江監獄坐牢的時候,每日被沈衝追比施刑,打得甚是狼狽,重創的舊患不斷添上新傷,便是鐵打的金剛羅漢,也經不起這種殘忍的煅煉。儘管他身上擁有異能,但運用異能修復傷口的速度還是趕不上這些狠角色破壞他身體的速度,所以他重傷的身體一直得不到足夠的時間康復。這幾日,王婆留躺在山洞中休息,總算爭取到幾日療傷的時間,創傷才真正獲得痊癒,體力慢慢恢復過來。
兩個少年在翠雲山上挖竹筍,吃山果,捉昆蟲充飢,不覺在山中過了七個晝夜。王婆留覺得他的身體恢復得七七八八,基本可以支持涉水跨山趕長途了,就與小櫻桃商量下山南逃,離開江南,到南邊荒蠻之地找個地方落腳。哪裡山高皇帝遠,可以最大限度擺脫官府與倭寇兩害騷擾。
小櫻桃聽了油然神往,蹦跳起來,緊握粉拳興奮地道:“哥,只要跟你在一起,擺脫那些強盜欺負,妹就是跟你到深山野嶺跟猴子做鄰居,吃苦捱窮,也是開心。走,咱兄妹到南邊去安家。嗯,你打算到哪裡?”
“越遠越好,哪怕跑到安南,給蚊子咬死,也比被強盜整死強多了。”
“哥,你放心,蚊子只吸壞人的血,不吸好人的血。咱不怕蚊子,只怕吃人不吐骨的壞蛋。”這幾日她在翠雲山上過夜,發覺山間很多蚊子。說也奇怪,哪些蚊子並不怎樣咬他們。小櫻桃因此得出怪論:蚊子只吸壞人的血,不吸好人的血。她不明白蚊子不咬她,是因爲她少吃肉,大多數蚊子對吃素的窮人是不感興趣的,因此淪落街頭的乞丐也很少被蚊子困擾。窮人的血沒有營養,蚊子不感興趣,小小蚊子居然懂得營養學,它是怎樣曉的?天曉得!
王婆留與小櫻桃有說有笑走下山來,不免向沿途的村民打聽,請教哪條官道通往南方,可惜沒有一個村民曉得。轉來轉去,只在翠雲山下兜圈。
在官道上走不了幾里路,就看見當道有一隊官兵擋在路上盤查過往行人。官兵對路過的商旅,吆喝咒罵,拳打腳踢,態度蠻橫可惡,令人側目。
王婆留扯着路邊一個行人追問是怎麼回事?那人氣急敗壞地道:“他們說是在此抓強盜哦,抓一個叫王婆留的小倭寇。哼,他們哪裡是認真抓強盜,分明是借這個機會敲榨勒索我們這些過往行人。這些兵痞太可惡了,打倭寇沒本事,欺負尋常百姓倒是窮兇極惡。”王婆留聽了行人的話,嚇了一跳,差一點就糊里糊塗撞到槍口上,幸虧他機靈,向行人請教了一句。否則就給這些兵痞們送上一宗富貴,讓他們立功受賞了。當時連忙拉住小櫻桃的手,轉頭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