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夏日裡,竟是難得有了淒厲的風聲。
只是這淒厲的風聲之中彷彿帶着一絲悠揚古怪的笛音,緩緩地蕩了過來。
李洵修爲高卓,五官亦是敏銳,大聲喝道:“哪一個魔教妖孽,在這裡裝神弄鬼?給我滾出來!”他的喝聲不小,竟是震得樹葉嘩嘩作響,震得風聲似也停止了。
林驚羽三人皆是一驚,心中一緊,眉頭深深鎖起,一邊繼續清除不斷涌過來的死澤巨蟻,一邊凝神戒備着周圍可能出現的暗器。
森林的深處,輕輕的笑聲伴隨着風聲傳了過來,一個臉色蒼白的藍衣青年從茂密的森林中走了出來,手執玉笛,氣質儒雅,卓然而立。
不是秦無炎,又會是誰?
他就站在無數死澤巨蟻之後,握着玉笛的那隻手的手指輕輕地點擊着玉笛,飄渺無形的笛音若有若無,控制着死澤巨蟻繼續攻擊着正道四人。
李洵一見到真人露面,內心些許恐懼徹底消失,大喝道:“你這魔教妖人,若是男人的話,就站出來,我們大戰三百回合,倚仗這些無知畜生,算什麼英雄好漢!”
這一番話語說的既是慷慨激昂,又是大義凜然,更是有些熱血沸騰。
但是秦無炎卻彷彿一句也不曾聽見,淡淡地笑道:“英雄是你們這些正道大俠當的,還輪不到我這個魔教妖人。”
說話間,笛音驀地急促了起來,巨蟻攻勢愈發凌厲了,竟是迫得正道四人節節敗退!
法相手中修羅鉤金芒大盛,攻勢凌厲,鋒芒盡顯,一邊收割着巨蟻的生命,一邊上下打量秦無炎一番,道:“青年一代,道行深不可測,又能馭使萬千毒蟲,想來就是人稱毒公子的萬毒門秦無炎吧!”他雖是問話,語氣卻已經篤定。
秦無炎看了看法相,微微一笑道:“原來是天音寺的法相大師,難怪法眼如炬,在下正是秦無炎。”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了一下,又道,“人說如今正道三大門派年輕弟子之中,除了青雲葉天,便以天音寺法相大師爲箇中翹楚,智深德高,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秦無炎這裡有禮了。”
一番話語說的極是得體、自然。
但是,法相三人卻是眉頭緊皺,氣氛凝重。
曾書書一手軒轅仙劍舞的密不透風,急速劈殺從四周蜂擁而上的巨蟻,抽着空子,低聲對其餘三人道:“現在怎麼辦,我們是走是戰?”
李洵皺了皺眉,法相沉吟不語,林驚羽一邊和鴢配合着殺着巨蟻,一邊冷哼道:“我料想這些死澤巨蟻必定不是被人圈養,而是被這魔教妖人用什麼妖法給控制住了,只要我們纏住此人,便可一戰而勝之。”
話音一落,法相還未來得及同意,林驚羽手中斬龍劍橫斬而出,瞬間將周圍巨蟻清空,劍尖連點,身形猛然襲向秦無炎……
斬龍劍迸射璀璨的綠芒,縱劈而下!
秦無炎心神一緊,反手一揮,一柄奇異的青色匕首浮現,正是斬相思神匕……
斬相思斜斬而上……
呯!金屬交擊的聲音傳盪開來。
碧綠色的劍芒與清輝交戰在一起,銳響聲不絕,更不時有火星迸飛而出……
兩人甫一交手,林驚羽是激流勇進,斬龍劍龍吟聲大作,破風斬浪,氣勢一往無前;與之相比,秦無炎固然實力高過林驚羽幾許,但是一旁的法相和李洵已然攻了過來,氣機大泄,絕不敢與林驚羽硬拼……
……
“嘶嘶”
輕微的聲響破壞了這唯美的畫面。
一直都在睡覺的墨軒在這個時候慢慢地爬上了葉天的肩膀,身子盤了起來,蛇頭翹起,碧綠色的眼眸盯着天帝寶庫,閃動莫名的精芒。
陸雪琪沒有說話,更沒有動作。
葉天卻動了。
他緩緩地踏出了腳步,像是步履在雲顛之上,一步一步向着花海中的陸雪琪走來。
他目光似乎是在看天帝寶庫的大門,彷彿再也不曾注意到那個比萬千鮮花還要美麗萬分的女子了。
因爲墨軒嘶嘶吐信的時候,一個人忽然上來了。
葉天無需回頭,已知道是誰。
除了張小凡,世上又有什麼人值得陸雪琪將目光轉移。
心,明明在滴血,卻已經感覺不到痛意了。
忽然,他嘴角牽起了一抹微笑,隨着他的微笑,周圍的鮮花也彷彿黯然了下去……
……
天地蒼茫,荒野古道。
週一仙和鬼王站在古道邊上,向着遠處的荒野眺望着。
鬼王淡淡地道:“我們有許多年沒見面了吧?”
週一仙怔了一下,半晌方接道:“有幾十年了吧。”
鬼王道:“你還好嗎?”
週一仙忽然淡淡一笑,道:“浪跡天涯,遊戲人間,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
鬼王沉默了一會兒,似有感觸地道:“你心裡是不是還在怪我?”
週一仙嘿然道:“你又沒有對不起我,我怪你做什麼?”
你自然沒有對不起我,你當年執意加入鬼王宗,聽不得我勸說,全是你自己一個人的事情,當然不會對不起我了,我憑什麼怪你。週一仙心中默然想着陳年往事。
鬼王又道:“其實你這樣也未嘗不好,放開心懷,暢遊天下,如今想來,也是神仙過的日子,倒不枉了你名字中有一個仙字。”
週一仙嗤笑道:“如果你想要過我這樣的日子,又有什麼難了。”
鬼王一怔,旋即笑了笑,望向遠處,慢慢地道:“我和你不一樣的。”
週一仙收起了笑容,淡淡道:“你自然是和我不一樣的!從少年時候,你權勢之心便是極重,到了如今,我想你更是放不下了。”
鬼王眉頭一皺,似有怒氣閃現,但轉首又見週一仙鬚髮盡白,嘴中卻是不由地道:“你看起來怎麼這麼老了?”
週一仙嘆道:“我本就老了,倒是你修道有成,本不該……”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你女兒的事情,我聽說了,你……”
話,終究沒有說下去,因爲所有人都已懂了,並且有人攔住了他的話。
鬼王神色一黯,搖了搖頭,忽道:“當年我們還年輕的時候,你曾經在狐岐山下,用‘天罡神算’爲我命格算了一卦,可還記得?”
週一仙一怔。
鬼王繼續道:“我依然記得很清楚,你當時年輕氣盛,什麼都對我直言,說我命格煞氣太盛,主克妻兒,若無破解之術,必然中道喪妻,膝下無兒。如今果然一一應驗。”
週一仙聞言,道:“如今我們也都是半入土的人了,我也一樣是有話對你直說。”
鬼王微微詫異,道:“你說。”
週一仙冷冷地道:“當初我說那些話,完全是我胡說八道騙你的,老子自小就煩那些看相算命的東西,怎會耐心去學,至於那種天罡神算,自然有這一說,但我如何懂得?所以當初那些話,不過是我看你一副得意嘴臉,氣不過才這樣故意說的。你就不要放在心裡了!”
鬼王身子一震,怎麼也想不到從週一仙口中說出這番話來,旋即搖頭大笑起來,甚至都笑彎了腰,笑聲洪亮,還帶着一絲難言的苦楚。
週一仙會看相麼?
他說他不會看相!你若是信了,他便真的不會看相;你若是不信,他就是會看相!
世間的事情本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往復不休。但是,真正能夠看透的人能有幾個?鬼王?道玄?毒神?萬劍一?
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夠看透!
鬼王就是因爲沒有看透,所以他纔不信週一仙的話語。
看着鬼王大笑的樣子,週一仙腦海中卻是浮現了一個人。
普天之下,恐怕唯有那個少年纔是自己的知己。
相本無相,有相何必看?無相又何必看?
……
葉天的目光投在天帝寶庫的石門上,陸雪琪和鬼厲的目光卻投在了他的身上。
葉天每走一步,都彷彿帶着一種奇特的韻味。
好像那一腳不是踏在雲中,不是踏在花海中,不是踏在樹上,而是踏在時間的河流上。
這一刻,鬼厲和陸雪琪都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彷彿葉天已經超脫了三界五行,離開了時空陰陽,成就了長生不死的存在。
只是伴隨着長生不死的是無窮無盡的寂寞和孤獨。
“天帝寶庫,每一千四百六十一年出世一次。出世之時,金芒沖天,經久不絕,其後黃鳥乃出,鎮守寶庫。想來,今次時日已到,該是寶庫開啓的日子了。”
悠悠的話語彷彿亙古傳蕩的天音,輕微卻充滿了神秘感。
只是,這句話卻是從葉天口中傳出的。
鬼厲和陸雪琪身子一震。
他們怎麼也想不出葉天是如何得知這些的?
只是那麼震驚的卻不是這個,而另外一件事情!
隨着葉天一點一點地接近天帝寶庫,他那滿頭烏髮便開始一點一點地變白……
區區數百米的距離對於修道之士來說不過幾步之遙,葉天只用了十步便走到了。
就在這十步的距離中,他的頭髮也徹底白了。
陸雪琪無法說話!
她已不知該說什麼!
鬼厲無法說話!
他什麼也不能說!
有風,撩起了那三千銀絲……
白了少年頭,少年頭爲誰而白?
豈非一直都在自作自受?
葉天緩緩地轉過了身子,背對着天帝寶庫,面向了鬼厲和陸雪琪……
在這一刻,天際的陽光陡然猛烈了起來,金色光輝穿過層層密葉照在“天”字古篆的第一橫上,照在了葉天的臉上,倒映在他的眼中……
墨軒不安地低叫了起來!
可是,葉天無動於衷!
望着此刻的葉天,鬼厲忽然間不認識了……
望着此刻的葉天,陸雪琪忽然間感到心莫名地疼痛了起來……
他要幹什麼?
有人想問,卻忽然問不出口了……
絕神刀慢慢在手中變大,最終持在了手中……
金色的陽光照在了刀身上,刀身反射的光芒照在了葉天的身上……金色的陽光照在了“天”第一橫之上,“天”字第一橫折射的光芒照在了葉天的身上……金色的陽光直射在了葉天的身後……
萬重金輝將葉天整個人照的發出了燦燦的金色……
絕神刀緩緩擡起……
這一刻,葉天的眼中綻放了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光芒,綻放了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堅定,綻放了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痛楚……
白了少年頭!爲誰而白?
拔刀斷情!何情可斷?
這一刻,葉天腦海一片空白,漆黑色的大刀毅然揮下……
一刀,斷去的是不堪回首的癡情……
一刀,斷去的是所有的痛楚……
一刀,是爲愛而揮下的……與其你茫然痛苦,不若我默默駐守,只要你幸福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