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裡,就在陳鳴提兵南下,攻略蘇杭之際,北京城的一道旨意讓自蘇北戰罷,山東練勇迴歸鄉里後就一直不能平靜下來的山東再生波瀾。
乾隆帝奪情丁憂在家的前河南許管河兵備道王啓緒,任山東團練大臣一職。
整個山東都知道,曲阜孔氏一家對這個團練大臣的位置虎視眈眈,可先有劉墉當頭一棒,現在又有王啓緒虎口奪食,曲阜孔氏是不是要炸鍋了啊?
但是你甭管王啓緒壓得住壓不住孔家人伸出來的暗手,你只說資格,王啓緒是絕對有的。甚至說起科舉門第,福山王氏(今山東煙臺市福山區),在整個山東明清兩朝都是著名的替終世家,衣冠盛族。其子孫皆彬彬有學行,以明經登仕版,官州縣者踵相接。到了清朝,王家人文秀,科甲蟬聯,更是聞人輩出。
王啓緒的老爹王檢,王符的第四子,同輩兄弟六人皆在朝爲官,或文或武,無不顯赫。王檢在清雍正十一年中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授翰林編修,出爲直隸河間府知府,遷甘肅涼莊道,累升安徽布政使。歷調直隸、山西、廣西、甘肅布政使,最終官湖北巡撫,署湖廣總督,後改任廣東巡撫。前年病逝,王啓緒兄弟多人皆返鄉丁憂。
王檢本人是翰林,這在士林之中是十分有份量的,更難能可貴的是他的兒子中也有兩人如翰林院。乾隆帝曾嘉獎說:“父子三人併爲翰林,一門多顯官,皆能事,可謂世臣矣。”
王啓緒是王檢的長子,乾隆十六年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授職編修,曾充貴州鄉試副考官,丁憂時官至河南許管河兵備道;王燕緒,王檢次子,清乾隆二十五年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授職編修,曾充陝西鄉試副考官,丁憂時官至翰林院侍講。
王家還有王顯緒,王檢之侄,清乾隆元年進士,授吏部文選司主事,現任安徽布政使;再有王衍緒、王廣緒、王令緒等多人在職爲官。
王家是山東真正的科舉望族,單純以士林中的名譽爲論,即使諸城的劉墉家族,要不是他老爹劉統勳實在太高杆,名聲太好,劉家豈能壓得住王氏成爲山東士林的代表?
現在劉墉死了,劉統勳還留在北京城爲大清朝賣力,劉家短期內後繼無人,乾隆就推出來王家來跟孔氏打擂臺。
這又是一個很具有份量和聲譽的家族。
孔家雖然頂着聖人後裔和衍聖公的帽子,被天下士林崇敬,但天下人崇敬的是他們的老祖先,而不是他們自身。否則劉墉怎麼能短短時間裡就在練勇事務上壓住了孔家的力量呢。兩三月前劉墉做的到的事情,現在王啓緒未嘗就做不到。
再說了,這段日子裡復漢軍針對孔老夫子的歪招是一招接着一招。先是那張圖,孔昭煥提起來就要吐血,在他與劉墉爭奪團練大臣位置的時候,這張圖就是劉墉的神助攻,一擊就將孔昭煥ko倒地。那個時候甭管他是不是真的吐血真的傷身,他就必須‘極哀毀身’!
結果一倆月過去,事件的影響力不僅未能平息,反而越來越大,已經從山東一省擴散到整個直隸,並繼續的向西和向南擴展中。可以預見,這件事在以後的日子裡還會相繼給孔家來帶更沉重的打擊。
孔昭煥每每想起此事,就心如刀割,夜不能眠。而且近來山東還出現了一篇文章,緊扣華夷之辨,推崇老夫子,卻對孔家後人極盡嘲諷抨擊。那犀利的言辭讓孔昭煥看過一次都不能忘懷,而每每想到,就又勃然大怒。
現在北京城的乾隆皇帝又推出王家來跟他打擂臺,孔昭煥很有種心力憔悴之感啊。
明明年紀才二十六七歲,孔昭煥現下的面相看着卻是而立之年一般,這幾個月裡沾染了太多的風霜了。他也真真的病倒牀上了。
“老爺,吃藥了……”一個端莊娟秀的少婦端着一個大紅朱漆牡丹花紋托盤,悄無聲息的走進內屋裡,托盤上放着一個精巧的白玉碗,四個盛着甜點的小碟。
“老爺,剛纔六叔爺找人過來遞話,說他的身子骨好多了……”
孔昭煥將白玉碗中的湯藥一飲而盡,趕快打盤子裡挑了個蜜錢撂進嘴裡,身子靠在枕頭上,臉上被湯藥苦澀的扭曲的面容在聽到少婦的話後現出一抹嗤鼻的神態,“這才幾天啊,他就躺不住了?”
“你讓人告訴他,到了過年時候再起身。”
作爲近支中的長輩,那六叔祖哭廟的時候是真真的賣力了一把,光衣袖就浸了三回辣椒水,還吐了兩口鹿血,之後連着五天,倆眼腫的都不能睜開。但正因爲此,他才需要在牀上躺的更久一些。
孔昭煥躺在牀上,看着頭頂的帳花,心中萬千個念頭轉過。
山東團練大臣!山東團練大臣!
這個位置他非常想要,這不是他孔昭煥眼皮子淺,非要巴巴的坐上那個位置不可,而是那個位置能有兵權,手中能光明正大的握着刀把子。只有如此他纔有信心在即將來到的亂世中保全下孔氏一族啊。
不管北京城的貴人們怎麼看,在孔昭煥看來,這天下就是要亂了。
魯西的混元教義軍不是成大事的樣子,他們撐死了就是清初的張煌言,復漢軍纔是南京之敗前的鄭成功。而且陳鳴比鄭成功更加成功!
如果復漢軍有朝一日真的奪取天下了,孔昭煥不介意頭頂上換一個皇帝,復漢軍、復漢軍,復了漢家天下,孔昭煥也是很樂意看到的。可問題是,復漢軍他們一點尊孔敬儒的心都沒有啊。
那老夫子的p圖事件,明眼人都會覺得出這主意是自復漢軍,而非混元教。因爲這對後者一點益處都沒有。混元教就是陳家父子手中的一杆槍,劉鬆、楊集等人有限的見識和遠略,能算計的到老夫子的頭上嗎?再由,混元教如此做了後,除了更加的讓天下士林激怒外,讓自己的處境更見惡劣外,還有什麼好處呢?那些好處都是要放眼天下和長遠來看的,全都是復漢軍的。混元教細胳膊腿,夠都夠不着。
眼下的復漢軍,贏得了蘇北之戰後聲勢大漲,說真的,孔昭煥都認爲他們有三四分奪取天下的把握了。而且孔昭煥很堅定的認爲,這天下要大亂了。
山東臨近河南,臨近蘇北,亂世之中手中不握着刀把子如何能行?即使歷朝歷代坐了中原江山的人都對孔家尊敬有加,但這復漢軍不就是個例外嗎?陳家父子現在就能用如此齷齪的手段來詆譭老夫子,等到他們席捲天下的時候,鬼才知道這對父子會不會驅使着亂軍敗兵洗劫了孔府呢,甚至滅了孔府滿門,再或者光明正大的剝奪了孔家的爵位,用他們那一套理論給孔家族人扣上一個大大的漢奸帽子,剷除整個孔氏。
孔昭煥心裡怕啊。
所以他更想奪取兵權,有了兵權加上孔家的影響力,他就有了下注的本錢。等到滿清大勢已去的時候,他可以拿着山東練勇來歸附復漢軍,如此就算保存不了家族傳承的爵位頭銜,也能保孔家滿門千百族人的性命。
站在孔昭煥的立場上看,他一片苦心,爲了孔家是真真的盡心竭力了。但事情從來不能從單純的一方角度來看,這件事在乾隆眼中看,跟孔昭煥可就是完全的不同了。
在乾隆看來,盤踞山東兩千多年的孔氏家族是絕對的地頭蛇,在山東士林之中的影響力更是巨大的。雖然族人衆多,其中偏遠旁支不乏窮困潦倒之輩,但孔氏的嫡傳絕對的錢糧不缺,整個曲阜都是孔家的嘛。要是再給了他們兵權,那麼山東孔氏衍聖公這本被滿清高高供起來的招牌,就變成了一個實打實的藩鎮了。
乾隆當然不允許。
任何危害滿清利益的行爲都是他要遏制的。藩鎮這個東西,只要他還有一絲餘地,他就不會放任自流,就像厘金政策一樣,這些日子裡被銀子逼的覺都睡不好的乾隆,始終在咬牙堅挺着,堅決不允許執行。在滿清大權還在的情況下,孔昭煥的打算永遠也成功不了。
……
福建,澎湖列島。
澎湖水師協的衙門大堂,剛剛聽了探子稟報的吳必達眉頭死死地皺起,他那飽滿風霜的臉上皺紋更加的顯露,黧黑的兩頰深陷進去,皮膚乾巴巴的,像是枯死的老樹。
吳必達返回福建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之前只是花白的頭,如今已經完全雪亮。但是海面上的洋匪他依舊無法剿滅。
就像甘國寶帶領的廣東水師也不能徹底的將鄭家船隊殲滅,廣東水師始終停留在南澳和雲霄海面,而吳必達也無法解決張球的隊伍。無奈他帶領着船隊進入了澎湖,一是爲了壓縮張球的活動空間,二是爲了隔斷臺海之間的聯繫。
滿清在臺灣島上的城池現下只剩下府城一座了,但是願意跟滿清通風報信的人依舊很多。堂下那個被中軍揮手退下去的探子彙報的事情,就是臺灣島上傳來的。
張球所屬洋匪和天地會亂民,正在全力以赴的開挖硫磺……,他們不趕快將臺灣府城拿下來,這個時候分兵去挖硫磺,用意何在?“你們說說看,這張球和臺灣的亂黨,他們這個時候挖硫磺是爲了什麼呢?”眼睛只看着臺海一畝三分地的吳必達怎麼知道復漢軍已經大軍南調,向着蘇杭起猛攻了。他還一點都沒意識到什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