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啊……”
“剪除叛逆……”
朝鮮最神聖的勤政殿前,一場慘烈的廝殺正在進行着。』逼不得已的安東金氏人馬與清風金氏所掌控的禁衛直接拼殺了起來。
因爲此刻在景福宮外面,炮聲隆隆,閔宏鎬統帥的精銳與安東金氏所掌控的漢城城防軍正在拼殺,前者在清風金氏的接應下直接進入了漢城北大門,被逼到了懸崖邊緣的安東金氏爆出了最激烈的反抗。
他們一邊用兵扛住閔家軍,另一邊鼓起勇力,猛攻勤政殿。
就算大殿裡的金洪昌他們都死了,只要能搶回李裀、先王后的控制權,安東金氏也有了度過危機的資本。
至於金基正這個安東金氏旁支當中的領袖人物的死,只讓外面的金家中人更鐵心的拼死一搏。
金基正這個堂堂贊成都被隨隨便便的砍了,可想而知清風金氏的手是多麼的黑。
金基正都死了,他們這些金家的中下層的性命不是更不被上頭人放在心上?此刻屈服了,保不準什麼時候人就被從家中拖出來,賞了一刀吃了。
宮廷禁軍中,安東金氏掌控的人馬遠比清風金氏要多,現在在勤政殿前經過火槍對射後,已經進入到了白刃搏殺之中。安東金氏的人馬至少是清風金氏的三倍。
金基大手中拎着一把軍刀,臉色肅重。孫旭手中也提着一把手銃。滿殿的官員都被集中到了偏殿去,殿上留下的只有幾個安東金氏集團的魁。金基正沒有了腦袋的屍身撲倒在大殿上,鮮血染紅了一地。
應該慶幸,宮廷禁軍沒有大炮,而且爲了安全考慮,很是有一部分士兵配的還是冷兵器。安東金家的人也把一部分靠得住的城防軍拉到了王宮,只是景福宮就那麼大一點地方,兵再多也施展不開,大炮更是難以運進來。
“大君有旨,罪只誅殺惡,脅從不問!爾等還要一錯再錯到何時?!”
“本官金基大,在此立誓,只誅惡,餘者不聞。爾等真要死無葬身之地嗎?”
可惜,這樣的喊話根本沒個卵用。
閔宏鎬在外面打的很兇,鬼知道什麼時候城防軍就要頂不住了,安東金家的人已經將打破景福宮視爲翻盤的唯一辦法了,這是安東金氏包住性命門庭的唯一選擇。那裡是金基大叫喊幾聲就能制止的了得?
“殺,跟我殺。殺上勤政殿,人人都有官做。”
“這就是掉頭的買賣。這時候想退,日後清算就能免得一死嗎?”
“誰殺了金基大,誰就是御營大將!”
政變、兵變就是靠許諾拉人心的,兩邊的許諾一個比一個高。人人都有官做,殺了金基大就是御營大將。那些拼命廝殺的禁軍這個時候可想不到事後兩邊會不會遵守許諾,能夠這個時候衝在前頭的都是鐵了心的。
肅靖門上,閔宏鎬登上剛剛架起的瞭望塔,遙望着不遠的景福宮,心急如火。瞭望塔上他能夠完全看清楚景福宮勤政殿的廝殺,叛軍【安東金氏】是佔據着絕對優勢的。
景福宮是李氏朝鮮的正宮(法宮)。位於朝鮮王朝國都漢城北部,故又稱北闕。而肅靖門就是漢城的北大門。
兩邊的距離實際上並不遠,但是這麼點距離閔家軍就是攻不進去。
城市巷戰,火槍的作用被大大的縮水,兩邊的拼殺看似激烈,死傷度卻遠沒有火槍來的快捷。
從太平館裡奔到肅靖門的的陳鍾盛勉強還能控制着自己的情緒,“閔大人,派兵去清溪川,去清溪川。放上一把火!”
“現在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手段再酷烈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那清溪川是城防軍的家屬聚集地,那裡一失火,城防軍兵心必亂。”
但這樣做肯定也會留下不小的隱患,因爲一旦放火就免不了會有人員和財產損傷,這些日後肯定會被解散的城防軍,就算迴歸到了民間也不會忘記這場仇恨的。
可這關陳鍾盛的鳥事啊?
陳鍾盛只要求立刻把眼前的危機度過,那整個朝鮮就真的被剁塊裝盤,送到皇帝的餐桌上了。至於以後的危機,那是後來者要處理的事情,與他無關。
承天五年,中國曆八月初六。戰爭遠離了漢城幾年之後再一次籠罩了這座朝鮮的心臟城市,數萬人大打出手。
槍炮聲,喊殺聲震天,硝煙和大火讓整個漢城噤若寒蟬。
清溪川這條流經漢城的小河被一場大火吞沒了很長一段,那兩畔本來密密麻麻的矮屋窩棚,化作了一片冒着輕煙的白地。那裡是漢城城防軍的家屬聚集地,這些城防軍許多都是漢城的外來戶,來到漢城之後就自的聚集到了一片廢區的清溪川。
後者本是漢城的繁華之地,周邊商店和民宅密集,可是在滿清統治階段,被破壞也是很嚴重的。最後儼然就是一片廢區鬼屋。
閔家軍收攏城防敗兵,查處安東金氏黨羽的行動用了整整三天時間。
事件爆的第五天,陳鍾盛與金基大、閔宏鎬聯袂才正式拜見了朝鮮孝懿王后金氏。李祘現在被朝鮮自己人稱呼爲正宗,因爲他的得位端正,死也死在了抗戰中,比起現在王室僅存的李裀來強出的太多了。
現在朝鮮王位空懸,李裀不得人心,沒有了安東金氏的支持,昇平府夫人自然只是一個普通的府夫人而已,能夠有資格臨朝聽政的只能是金氏,她的地位要比李裀還要高,而且能服人。
經過了這一場大震動,安東金氏倒下了,朝鮮政局的震盪卻不會輕易地消平,漢城必須維穩。把金氏擡出來,是再合適不過了。
“全聽憑本宮處置?”
聽到陳鍾盛的話,金王后臉上露出一抹冷笑。她知道,經過漢城的這一場大變以後,朝鮮的國祚算是走到了盡頭。
如果安東金氏不倒,不管金家的那個女子懷的是不是李家的骨血,生下的孩子一定會是個男嬰吧?那樣朝鮮的國祚好歹能夠持續下去,即使變成了牌位一樣的周天子,這朝鮮還是朝鮮。
可是安東金氏倒下了之後站起來的清風金氏和驪興閔氏呢?如今他們就是向上國搖頭擺尾的一對忠犬,雙手恭恭敬敬的將朝鮮送上了那個人的餐桌。
只因爲一個海外封藩建國的許諾嗎?
金氏的眼睛冷冷的看着陳鍾盛,這個在朝鮮已經有一段時間的中國使臣,就用一個‘海外封藩建國’輕易地說服了自己的父兄。
清風金氏的功勳足夠封伯的,不管是不是貴爵,那在將來的海外都能某得一地,立下一國,立下清風金氏真正的千年基業。驪興閔氏似乎也是一樣。甚至在南京那位貴人的眼中,閔家的功勞比金家還要更大。
金氏的父兄全部這一許諾給吸引了,然後就再也無法抵擋。想來閔宏鎬也是這樣的。
對比在海外獨立建國,和在朝鮮作爲一豪門大族存在,整個清風金氏都毫無猶豫的倒向了前者。那在朝鮮名聲都臭了大半的閔家又怎麼能抵擋這一誘惑?
金氏在父兄的懇求下自然也趟進了這潭渾水。
金氏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兄長,然後再看向一臉沉靜的閔宏鎬,這個當初被自己的丈夫恨之入骨的混蛋,現在……
金氏按捺下心中升起的憤怒,她一雙眼睛又看向了陳鍾盛,別看金基大已經成爲了朝鮮名義上的政府腦,別看閔宏鎬實打實的統兵數萬,但在陳鍾盛面前,始終是畢恭畢敬的。這三個人裡真正能說了算的還是陳鍾盛:
“金洪昌是戡亂救國的大功臣,在民間聲望不低,同時他還是大君的岳父,安東金氏在慶尚道也根基深厚,在南朝鮮名望甚隆,天使,你認爲該做何處置?”
陳鍾盛眼睛與金氏直直的對視,似乎看得出金氏真的沒心玩虛的了,陳鍾盛說道:“金洪昌繼續送往中國,他還是朝鮮的功臣。此次兵亂乃金基正一手主導的,爲的是以庶取嫡,操掌朝鮮大權。”
“嗯?”金王后輕輕的鼻音中透着一股驚疑。完全佔據了上風后的陳鍾盛竟然留下了安東金氏,雖然他斬斷了安東金氏的旁支。
“天使所言深合本宮之意。”金王后輕笑,“就按照天使說的辦吧。”
“禮記有云:‘故上之好惡,是民之表也’。中殿寬厚仁孝,當爲萬民表率。”這事兒說定了,那就沒有金氏什麼事兒了。她是被推出來的一塊幌子,可不是真正的權力人物。
陳鍾盛三人乾乾淨淨的退出宮殿後,金氏跪坐在座位上久久不見動靜。
她腦子裡再一次浮現出了陳鳴的影子來,當初的陳鳴並沒有給金氏留下太深刻的印象,除了他的年輕之外,不管是儀表,還是言談舉止,金氏覺得陳鳴還沒有自己的丈夫更有風範呢。
可是現在他在金氏腦海裡的面目卻是那樣的猙獰。
本來已經模糊的面容也變得清晰起來,但就是帶着無盡的貪婪。
上國竟然要吞併了朝鮮!!!
這是當初的金氏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自從新羅侵奪了大同江以南的原屬於中國的漢樂浪、帶方故地以來,作爲一個獨立國家,朝鮮都已經存在上千年了。
當初蠻橫的鑌鐵大遼、完顏女真和蒙古人都沒有將半島的氣運徹底滅絕,可現在朝鮮的國祚不僅要完蛋了,作爲一個國家,朝鮮也完蛋了。
金氏突然覺得事情是那麼的荒謬。
好好地一個國家就這樣的被上國無聲無息的吞併了。
可是現在的朝鮮也真的沒有半點反抗的能力。不說內部就有閔家這樣忠心於中國的狗腿子,就說外部,濟州島的駐朝漢軍殺過來,整個朝鮮也無人可擋。
更不要說上國在東北和庫頁島上部署的兵馬了。
在滿清入侵前,近千萬的朝鮮人,去年統計後的人口竟然還不足五百萬。而上國卻是有兩萬萬的人口,兩者間完全不成比例……
而最最重要的是,朝鮮的支柱力量——兩班貴族在戰爭中損失慘重。取而代之的一些實力迅膨脹的勢道門閥,在上國強大的軍事實力下又顯得不堪一擊。
而這些勢道門閥在被碾碎了之後,沒有廣大的中下階層的兩班貴族支持,只剩下大羣大羣的朝鮮百姓,這些泥腿子或許會敲鑼打鼓的歡迎上過天兵。因爲上國現在所施行的一些政策與朝鮮國內施行的諸多政策是截然不同。
那些被上國從清虜手中解救出來的朝鮮人,爲什麼大批大批的寧願在上國爲奴,也不願意回到朝鮮爲民呢?那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現實,他們在上國給人做農奴的生活質量也比在朝鮮當農民好。
金氏雖然對具體的政治了解不多,卻也知道兩班貴族的貪婪。
朝鮮”壬辰倭亂“期間,軍糧供應成爲要問題,事實上也不可能再繼續徵收貢物,因而在忠清道和全羅道改徵大米以代替所有貢物。後來朝鮮政府決定在京畿道試行‘大同法’,把以往向宮司爲的中央各司獻納的常貢(別貢除外)及向地方官廳獻納的需米和其他雜物全部廢止,代之以對土地一律徵收大米的制度,所徵收的大米稱爲‘大同米’。在京畿道試行‘大同法’之後,大約經過了百年時間,除北部的平安道和咸鏡道外,各道都逐步實行了大同法。
在實行貢物制時代,名義上貢物是任何人都須繳納的,但豪門勢家常得以免稅,全部負擔都落到平民身上,同時由於代納人剝削嚴重,宮廷和官府實際收入反而很少。‘大同米’只是有土地的人才繳納,因而對無地或地少的人應該是有利的。然而,由於依然存在向宮司或中央官廳獻納地方特產的‘進上’和‘別貢’,以及還須向地方官廳繳納如木炭、蜂蜜、雞、野雞之類的物品,佃農身上的負擔一點也沒有減輕。並且這一政策還引了朝鮮國內田畝租稅加重,官僚、土豪土地兼併加劇等狀況,商品貨幣關係的展和高利貸盛行,造成了農村的階級分化。等到了滿清入侵前夕的時候,朝鮮民間,普通農民能保守父祖之田業而不賣於人者,十戶中只有三兩戶。農村出現了‘農夫無田,皆耕人田’的現象。農民耕種地主土地,稅賦負擔佔收成的一半以上。除去種子、假貸、歲前之糧,所餘僅及收穫量的一兩成。
要是打進來的上國天兵宣佈在朝鮮施行中國一樣的制度,全朝鮮的底層百姓都會熱烈擁護上國。
而如此貪婪的兩班貴族在外敵打進來的時候,卻根本無有還手之力,朝鮮幾次到了滅國的邊緣。
天時地利人和,全都不在朝鮮。
南京的那位可真是選了一個絕大的好時機啊……
沒有了數百萬底層百姓的支持,光憑殘破的兩班貴族在上國即將掀起的大潮當中,完全就是隨波逐流的小舟。更可笑的是,那些剛剛安定下來的兩班貴族,沒有一丁點想要改變的念想,腦子裡想的全是如何趁着秩序重新建立的空檔更多地吃進無主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