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會召開了,那些代表着西方文明精華的機械,陳鳴也看到了。可是陳鳴的興致卻一下低落了下來。是劉武的發問太沉重了嗎?
確實。陳鳴心裡現下沉甸甸的。
他的這一決定未來的後果可能(一定)就是中國萬萬千千的小農經濟破產,也就是萬萬千千的農民破產。他們被迫離開自己祖輩生活的故土,進入到陌生的城市裡辛苦謀生,或者在未來的某一時候被官府以‘赤貧’爲理由,強制的送上移民的道路上。
只要一想起來數以百萬、千萬的農民絕望無助,‘食不果腹,衣不遮體’,陳鳴心理面就沉甸甸的。
商會議談陳鳴只在開幕式上露了一個臉,就再沒有露面,但他全部的意圖被毫無改變的執行了下去。
各地紡織業的大佬們被珍妮機、水利織布機等給震驚了,繼而就又喜上心頭。至於未來註定的棉紗、布匹大降價對男耕女織的農家產生的影響,這些人才不在乎呢。他們在乎的只是這些機器能爲他們賺取多少的錢!
陳、黃、高三姓權貴出資開辦的華夏製造公司,剛剛宣佈成立,在武漢的廠房還都沒有奠基開建呢,他們公司的產品就被大批的紡織業大佬揮舞着鈔票——金圓券,訂購了兩千多臺。
很高很高的數量。珍妮機、卷軸紡紗機、水力織布機……,兩千多臺的總數啊,這個數字估計都不會比現下的英國機械數字少了。可這個數量多嗎?一點都不多。
在場的這些人裡肯定有很多人打着另找洋人購買機械,或是拿到了機子後自己找人來仿製的主意。否則的話,兩千多臺的數量再翻一倍也不止!
陳鳴露了一次面就不再出現了,反而是跟隨船抵到武漢的歐洲技師、學者們聊起了歐洲的事情來。
陳鳴現在對歐洲的認知越來越清晰了,第五次俄土戰爭還在激烈的進行着,在過去的一年裡,俄國人的第1集團軍在多瑙河區艦隊的協同下,於西曆2月佔領了久爾久,3月封鎖了圖爾恰和伊薩克恰要塞。多爾戈魯科夫將軍的第2集團軍在亞速海區艦隊的協同下,於6月25日攻下了彼列科普,並佔領了克里木。
而奧軍主力推進到俄國邊境之後,俄第一集團軍轉入積極防禦。該集團軍分3個集羣在一千公里的正面上作戰,從6月到10月多次擊退土軍優勢兵力(12萬人)對多瑙河左岸的進攻。俄國艦隊在地中海的勝利,促進了北非地區的埃及和中東地區敘利亞的阿拉伯人反土起義的爆發。
可以說第五次俄土戰爭,局勢正在向着毛熊傾斜。但是優勢還不是太過於明顯,奧斯曼軍還有着一定的戰鬥力。陳鳴從他們的口中聽到了兩個熟悉的名字——魯緬採夫和蘇沃洛夫。璀璨的將星啊!
除了整個歐洲關注的俄土戰爭以外,其他的地方都還保持着和平。但很出乎陳鳴預料的是,在後世耳熟能詳的《不列顛百科全書》的最後一卷在今年已經發行了,也就是說第一版的《不列顛百科全書》已經新鮮出爐了。雖然這幾個學者誰也沒有買到,今年這套鉅著的第三捲髮行的時候,他們都已經在海上漂着了。但這本書在歐洲很受矚目的,什麼時候發行這個問題是都知道的。
西曆1768年12月,百科全書的第一卷終於面世,售價六便士。然後一直等到今年,斯梅利才完成了餘下的兩卷。
一個來自英國的學者,據聞這位與牛頓重名的人曾經在牛津大學當官教授,用十分自豪的語氣向陳鳴介紹說:這一套大部頭工具書共2391頁,包括160幅銅板雕刻。三卷篇幅相近,按字母排列,分爲a-b、c-l和m-z。一整套的售價高達12英鎊。
搞得陳鳴很是心情不爽的讓翻譯給他介紹了一下什麼叫《永樂大典》,後者7000多冊在陳鳴攻入南京的時候,就牢牢地撈到手中了。‘不學無術’的陳鳴當時根本不知道南京城裡有7000多冊的《永樂大典》。要知道整個《永樂大典》也才全書繕寫成22877卷,目錄60卷,成書11095冊。
南京城裡的書冊是明嘉靖年間的抄本。明世宗十分喜歡《永樂大典》,經常隨身攜帶,翻閱查找驗方。嘉靖四十一年八月下令抄寫了一部。隆慶初告成,原本歸還南京。其正本貯文淵閣,副本別貯皇史宬。這套書到乾隆年間存有8000冊,目錄上是有這麼多,可陳鳴派人清點後發現只剩下了七千多一點,對照目錄,發現整整少了缺失2422卷,上千冊。氣得他破口大罵!
雖然用《永樂大典》給自己掙了面子,但陳鳴還是覺得自己很有必要給羅伯特去一封信了,他不僅要整套的《不列顛百科全書》,還需要購買它的中文版權,組織人力翻譯,然後爭取早早的在國內刊印。
至於陳鳴對於歐洲人所說的綠茶、豆芽等物品,事實證明在航海之間確實有效用。
“尊敬的殿下,因爲這項新的發現,綠茶的價格在歐洲上漲了50%。”
斯蒂芬·牛頓是一個態度很嚴肅的學者,他是一名歷史學家加漢學家,先後在牛津和愛丁堡大學當過教授,年齡四十七歲。此次來華的歐洲學者裡逼格數他最高。陳鳴很好奇爲什麼他願意在這個時候來到中國,以他的學識在歐洲很輕鬆的就能過上中層階級的生活。
但牛頓閉口不談。
羅伯特送來的資料裡更是說他是主動找上門的。
牛頓雖然沒有來過中國,作爲一名合格的漢學家,對中國政體卻是有一定水準的研究與瞭解。當然了,漢學家並不一定都會說漢語,他嘴裡蹦出來的漢語陳鳴都聽不懂,據說是根據利瑪竇的《西字奇蹟》和金尼閣的《西儒耳目資》而學來的‘漢語’。現在正處於重修中!
他能認得一些漢字。
牛頓對於陳鳴在陳漢的地位有着充分的認知與瞭解,牛頓很希望自己能夠留在陳鳴身邊,即使他需要先去外語學院任教,但他很希望自己能近距離的待在陳鳴的身邊。
陳鳴感覺不出來牛頓的惡意,卻能察覺的出這個牛頓對自己充滿了興趣,用的他的話說——他要爲陳鳴寫下一本《起居注》,記載下一個真實的他,將他真實的形象刻畫在文字裡。
牛頓是來華的技師和學者中間唯一一個喝的慣綠茶的人。英國不是沒有綠茶,而是數量相對紅茶要少很多,同時喜歡喝綠茶的人也很少。用中國式的清茶方式喝綠茶的更是少中之少,牛頓卻是一個。這讓陳鳴對他有了些好感。
“英國社會中相當一部分人對於中國的認知存在着偏差,而古老的書籍記載的又只是中國的過去,我希望留在太子殿下的身邊,作爲一個歷史的見證者,用我的筆記下一位對中國註定有着深遠影響的真實的君主。同時也記載下真實的,不虛假的中國,讓我的同胞能夠真正的認識到中國。”
“安森閣下的《環球旅行記》裡關於中國的記載似乎有所欠缺,但對比商人們的那一張充斥着謊言的嘴,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喬治·安森,英國皇家海軍繼弗朗西斯·德雷克之後第二個環球航行的艦長。他的戰船“百夫長”號是進入中國水域的第一艘英國艦船。
據傳聞,安森和他的戰艦【本來六艘,進到太平洋的時候就只剩下一艘了】西曆1743年抵達菲律賓附近海域。在這裡,他指揮“百夫長”號俘獲了一艘西班牙運送財寶的大帆船,然後將這些財寶運到中國廣東拍賣,獲得40萬英鎊。但陳鳴覺得這消息很荒誕。
40萬英鎊是什麼概念?依照三十年前的銀價,那至少是一百五十萬兩平庫銀。
當然陳鳴對於安森的更重要的一個印象就是他那本書。
隨着西力東漸,中國長期擁有的光環消退了,尤其是在英國這個崛起的到過。西曆1719年,英國作家笛福推出了他的《魯濱遜漂流記》續篇。笛福並沒有來到過中國,可他筆下的魯濱遜來到了中國,感到中國人“無知又骯髒”,“而且又組織得不好”,他們的航海、貿易和農業“很不健全”,知識與科學技術“相當落後”。隨後不久,英國海軍上將喬治·安森在其西曆1748年出版的《環球旅行記》中又向歐洲展示了一個“欺詐、貧困、墮落、愚昧無知又冥頑不化”的中國形象。很快的,法國思想家孟德斯鳩在他的鉅著《論法的精神》中,對中國這個“既無法律又無規章”的“****帝國”進行了批判。他認爲,中國的原則是“恐怖”,“只有使用棍棒才能讓人民做些事情;中國人“自然地傾向於奴隸性的服從”,他們“是地球上最會騙人的民族”,他甚至說“在中國,欺騙是准許的。”
反正怎麼說呢?
英國人現在正是一隻圍着大象打轉的雄獅。這頭大象正在病中,可他的外表依舊強健有力,但是獅子就是不怕這種強健的外表,這頭雄獅經對大象的畏懼之心正在一點點消退。什麼時候大象病的走不動了,或是這頭獅子已經徹底忘掉了畏懼,那就是獅子撲上來的時候。
原時空歷史,二十年後的英國人還會派出使者來訪問中國。
兩三年後,斯當東出版了《英使謁見乾隆記》。他以馬嘎爾尼使團在華經歷爲“根據”,向歐洲展示了一個“幾百年或上千年都沒有進步”的“泥足巨人”的形象。在他的書中,中國“商人欺騙,農民偷盜,官吏敲詐勒索他人錢財”,說的就好像歐洲商人多麼正直,歐洲官場多麼清廉公正一樣。然後就是黑格爾,陳鳴已經記不得黑格爾說過什麼了,比起德國英國對中國的創傷更大,當初馬嘎爾尼使團來訪也具有更多地記載,一般小p民誰關心一個黑格爾啊。
然後中國在西方的形象基本定型。“一具塗了防腐材料的木乃伊”,成爲了西方世界污衊與嘲諷的對象。隨後發生的兩次阿片戰爭似乎也爲此找到了註腳。
這是一股浩蕩的洪流。
在陳鳴看來這就是約翰牛,乃至歐洲人在向着世界寶座攀登的時候,精神上的一次‘偉大’的勝利。
不管實質是真的是假的,他們——發達強盛的西歐——合力掀翻了中國這個長久以來壓在他們心中的大山。後者在歐洲就是財富的象徵,中國熱的流行又讓‘文明、富饒、強大’的形象一層層的加持到中國身上,在奧斯曼帝國沒落以後,在莫臥兒帝國逐漸被英國人攥在手心之後,中國就是他們需要攻克的最後一個堡壘。
這次勝利讓白種人在精神上站到了整個世界的巔峰,他們蹂躪着黑人,俯視着黃人。
“那麼現在……,中國的形象又在英國社會發生改變了嗎?”陳鳴好奇的問道。他手下的軍隊跟歐洲人可沒發生過戰爭,葡萄牙人可不算數。
“是的,尊貴的太子殿下。”牛頓很正色的說道:“您和您所代表的漢王朝,表現出了遠超過韃靼人的清王朝的開放自由精神。從您在歐洲的那些舉動來看,我感覺到了一種澎湃的生氣。
不同於清王朝的頑固、自大,您的身上散發出的是容納一切,包裹大海的氣度。這很可能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時代,東西方的交流與融合,在您的手中再度開啓。
作爲一名歷史學者,近距離的觀看這一切,是我抗拒不了的誘惑。”
陳鳴對這些半點則不感興趣,毛的歷史見證者,他更希望聽一聽牛頓對於現在的中國的印象。
“廣州、上海、漢口,都是繁盛的貿易大口岸。強大的秩序統治着那裡的一切。”
欺詐、貧困、墮落、愚昧無知又冥頑不化,安森筆下的這些或許還有痕跡,但一樣的痕跡在倫敦同樣不可磨滅。墮落而又愚昧無知的靈魂,漂浮在整個倫敦城的上空。
笛福說中國缺乏組織力,可這個形容太空泛了。在牛頓的眼中的中國恰恰相反,中國沿海的貿易城市比倫敦整潔、安全,這裡看不到諸多的乞討者,倒是能看到一個個穿着紅馬甲的執法者。任何人都有着自己位置,有着自己的工作。
如果沒有這些執法隊存在,廣州、上海和現在的漢口可能會像倫敦一樣骯髒,一樣遍佈着乞丐,到處是遊蕩的欺詐者和罪犯,甚至比倫敦更加墮落。可當一道強有力的秩序在中國蔓延開來以後,一切就都改變了。
在廣州、上海和漢口,走馬觀花的牛頓還不到太多的東西,卻深深地認識到了那股強大無匹的秩序。它統治着城市的一切,統治着任何一個角落!
而現在,這個秩序的締造者就坐在他的面前。
從一定意義上說,中國確實是一個‘zuan制的國家’,老百姓頭上的確有一根棒子。但絕不是隻有使用‘棍棒’才能讓人民做些事情;中國人更不是自然地傾向於奴隸性的服從。
“秩序不是暴力的棍棒。”牛頓不是法學家,但他也有最基本的判斷。任何一個漢學家都清楚中國的君主‘zuan制’與西方整體巨大的不同。
俄羅斯的沙皇在整個歐洲君主大家庭中都是有數的強力人物,可他的權利遠遠不能同中國君主的皇權媲美。
在中國,在東方,君主主宰一切!
君權分散的歐洲國家根本無法想象東方君主集權制下帝王與官府的威隆。不然怎麼叫官本位社會呢。
陳鳴沒讀過《論法的精神》,對於孟德斯鳩也沒啥感官,雖然他把中國攻擊的夠嗆,但屁股不一樣,陳鳴也不至於因爲這點就徹底的否決他。但孟德斯鳩如果能活到三十年後,陳鳴願意把他請到中國來,讓他看一看那個時候的中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