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當年魔神皇卡特能力敵萬人,哥普拉以前只當那是神話。但現在,他覺得,斯特林距離當年的魔神皇卡特只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大人,您的武功太高,生擒您,我們並沒有把握,所以……”哥普拉的聲音在發顫,他做個手勢,所有的弩機都擡了起來,箭頭遙遙指着斯特林。
“大人,您一生爲國,我們都很尊敬您!但若您還不改變主意,那……我們只好得罪了!”
“亂臣賊子,不共戴天!”
雪亮長劍出鞘,照亮人眼,滔天的殺氣逼人而來,斯特林巍然的身形彷彿天神下凡一般,白芒在黑夜中一閃而逝,長劍雷震般襲來。
“放箭!”
“不要!”
兩聲呼叫同時響起,尖利的破風嘯聲中,人影一晃,箭刺入肉的沉悶回聲哧哧作響。就在那閃電間,吳濱撲到了斯特林身前,瞄準了斯特林的利箭射中了他的後背。他悶哼一聲,像根沉重的木樁子般一下栽倒,倒在地上的他還喊道:“大人,快走……”
斯特林沒有走,在吳濱中箭倒地的同時,他的胸口也像是被一柄大錘重重的敲了一下,輕便弩近射的威力出乎意料的恐怖,斯特林倒退了幾步,踉踉蹌蹌的倒撞在道邊的一棵樹上。
他沉重的喘出一口氣,低頭看,驚訝的看到了自己胸口那正急速擴大的殷紅。這時,那陣火辣辣的疼痛才從傷口處傳到了大腦。
他平靜的皺了皺眉,看了下傷口,像看着一件根本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般。他用力站直了身子,撿起了地上的劍。
憲兵們平端着弩,在十幾步開外沉默的看着他。
這時,哥普拉那顫抖的命令聲再次傳來了:“齊射!發射!”
暴雨般的箭又一次向着那個人傾泄而去,那強勁的弩箭穿透了他溫暖的身軀,帶着激射的血液叮叮的打在身後的樹幹上。鮮血大蓬大蓬的激噴而出。黑暗中,那個身影晃了幾下,但最終還是站穩了,搖搖晃晃的站穩了。
鮮血一滴滴地濺落在雪中,力量一點點的從身體內消失,曾經能力奪千軍的雙臂,現在卻連手中的劍都握不住了。斯特林忽然覺得,好累,真的好累。這麼多年,從南到北,征戰無數,從心底裡泛出來的疲憊,他從心底到身體都累透了。
“好累,真想好好休息啊……”
斯特林努力的睜開眼皮,最後看一眼面前的大地,他在這片土地上奔波了三十一個春秋,白雪覆蓋了這片廣袤而寬厚的土地。當春天到來時,草木將萌芽,動物將甦醒,被積雪所覆蓋的土地將再次煥發勃勃生機……眼前地視野在一點點地變得模糊了,頭頂的天空在慢慢的旋轉着,黑色密麻麻的烏雲在向自己的頭頂壓下來。恍惚中,他看到了一個美麗的女孩衝着自己微笑着走來,彎彎的眉毛如同新月一般的嫵媚,眼波猶如星光般明亮。
“卡丹,是你來接我了嗎?”
女孩溫柔的笑了,她潔白的衣裙在風中微微飄動着,就像那年的夏天一般,女孩的美麗依舊。她溫柔的牽起了斯特林的手,帶着他走上了一條道,那條道路的兩旁開滿了美麗的鮮花,鳥兒在歌唱。那條道越來越高。通向那遙遙的雲層天邊,在那道路的盡頭,有金色光芒和美妙的音樂在隱隱傳來,斯特林就在那條道上越走越高,越走越遠了,他迷醉的牽着身邊女孩子的手,感覺幸福而美滿。
寒風呼嘯,雪落如麻。憲兵們屏住了呼吸,心驚膽戰的望着黑暗中屹立的身影。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哥普拉試探的喊道:“大人?”
沒有人回答,只有雪紛紛落下的簌簌細碎聲響。
黃金時代最偉大的戰士,已經陷入了永遠的沉睡。
一聲嚎哭打破了寂寞,中箭倒地的吳濱紅衣旗本嚎啕大哭,因爲被穿透了肺,他的哭聲斷斷續續,壓抑而低沉,更像是哽咽,他一邊吐着血,一邊沙啞的哭喊道:“你們在幹什麼!啊,你們到底在幹什麼!畜牲啊,你們害了大將軍!”
憲兵們臉色發白。哥普拉神情凝重,眼中更有一絲厚重的憂傷。
“全體都有!立正,敬禮,默哀!”
儘管沒有說明對象,但誰都知道,致意的對象是誰。憲兵們把手中的弩機擱在腳邊,對着那個濛濛細雪中屹立的人影,齊齊立正行禮,然後大夥低下了頭,默哀致意。
哥普拉低下了頭,喃喃道:“大人,情非得已。願英靈不滅,您一路走好。”
七八六年一月一日凌晨,魔族王國佛格羅茲比亞城。
清晨起來巡營的紫川秀看到了一顆巨大的流星在東南方的天邊隕落,它的光芒四射,最終消逝在黎明到來前漆黑的天際中,那美麗的光芒讓紫川秀和白川望得入神了。
白川感嘆道:“好漂亮的流星!快許個願!”
轉過臉來,看到紫川秀臉色難看,白川詫異道:“大人!”
“沒什麼!”
紫川秀搖了搖,他晃晃腦袋,努力把那一瞬間的心悸拋出腦外強笑道:“該巡營了。今早蒙族的三個酋長都過來覲見,我們得早做好準備,他們三個混戰了快一年了,那點糾紛,我得出面調解了。蒙族是王國的騎兵大族,不能老這麼亂下去,與野蠻人的戰爭裡蒙族的力量是不可缺少的。”
“是,大人,蒙族的事,遠東統帥部已經做好了完整的計劃,等一下就呈送給您過目。”
說着話,但二人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那顆耀眼的流星。不知爲何,這一刻紫川秀突然感覺心頭劇烈的跳動着,彷彿失去了一件很珍貴的東西,呼吸困難。
七八六年一月一日凌晨。西北藍城。
早起的流風霜在閨房的窗口同樣望到了那顆耀眼奪目星辰的隕落,她移步窗前,出神的凝視着流星那拖長的焰尾,星光灑在她凝玉般白皙的臉上,耀眼的光芒已經映滿了她明晰的雙眸。。
“天隕巨星,國失重將。”望着流星,流風霜心頭充滿了疑惑:“現在並無戰事,紫川家爲何出此天兆?能引動天機。隕的又是哪一位重將?是斯特林,還是帝林?難道,會是他?”
愣愣的望着流星,流風霜心下忐忑,她癡癡地站在那,想念着心上的人,身上被晚霞打溼了也茫然不顧。
當紫川秀和流風霜都看到流星的時候,同樣在魔族王國的佛格羅茲比亞城,卡丹公主殿下睡得正香。卡丹若醒來的話,從她的窗戶可以看到,一顆巨大的流星正拖着長長的尾焰,從她窗邊的天際劃過。
流星走得很慢,很慢,彷彿它也在眷戀着不願離去,燦爛的星光透過窗戶。溫柔的灑在公主秀美的臉龐上,彷彿愛人的手在撫摸。
“斯君……”卡丹公主喃喃囈語:“……不要走……”
睡夢中,她的淚水奪眶而出,一滴滴流淌在美麗的臉上。在流星光芒的照耀下,每一顆淚水都在散發着異樣的光彩,晶瑩剔透,美得像珍珠一般。
輝煌的流星慢慢的消散,黯淡,最終消逝在黎明到來前的東方天際。
七八六年一月一日凌晨五時,功勳卓著的紫川家重臣、軍務處長兼遠征軍司令、斯特林統領。在帝都郊外望都陵遇刺身亡。遇害時,年僅三十一歲。
當哥普拉帶着部下們回到帝都時,圍攻總長府的軍事行動依然在繼續。憲兵們已經攻佔了總長府的前門和花園,黑色大衣的士兵像蝗蟲一般擠滿了昔日尊嚴的漢白玉宮門,帝林的指揮部也移到了總長府的候見室內。
踩着泥濘不堪的名貴地毯,側身讓過一羣穿梭經過的士兵,哥普拉神色嚴肅的踩着總長府的匾額進入了那條著名的長走廊。指揮部的房門敞開着,遠遠地他就看到了帝林。
總監察長憂鬱的坐在椅子上,出神的注視着對面牆上的鏡框。在上面,家族首任總長紫川雲在威嚴的注視着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裡飽含了對這個叛賊的痛恨。帝林無動於衷的坐在殘缺的候見椅上,對畫像上投來的目光視而不見。在大羣嘈雜而忙亂的參謀中間,他冷漠得像一位事不關己的過路人。
“哥普拉!”在哥普拉看到帝林的同時,監察總長也發現了自己的頭號心腹。他興奮的躍起身,快步走近來:“事情辦得如何?有沒有接到人?”
站到帝林的面前,哥普拉囁嚅着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帝林立即察覺到不對,喝問道:“失敗了?沒截到人?”
“大人,我們接到人了。”鼓起了勇氣,哥普拉小聲說:“今早五點多,我們在望都陵接到了他——他和隨營軍法官吳濱一起來的,沒帶衛兵。”
“哦。”很明顯的可以看出,帝林松了口氣:“那樣的話,你們要看好他。多派守衛,但待遇一定要好,伙食要精細,照顧要周到,要客氣。我二弟脾氣很倔犟,他現在肯定是不願意見我的,說不定還會發脾氣。你們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等過多些日子,局勢平穩下來,他的氣也該消了,那時我再去與他好好說說……”
“大人,我們沒能活抓到他。”哥普拉低着頭,不敢看帝林的眼睛,“斯特林大人拔劍抵抗,我們沒有辦法,只好……”他低着頭,默默注視着自己的腳尖,不敢出聲。
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血色從帝林那白皙的臉上一點點的消失了。哥普拉聽到頭頂傳來了一聲低沉而充滿殺氣的喝問,彷彿地震前的低沉雷聲:“人呢?”
哥普拉沒有回答,他低着頭,沉默着。
剛纔還嘈雜繁忙的指揮部裡,此刻安靜得令人恐懼。參謀們放下了手頭的工作,吃驚的看着站在那裡的兩個人。
監察總長身軀微微晃動着,像發冷般哆嗦着,他低沉的又問了一次:“人呢?”
依然沒有得到回答。
刺骨的寒意從心底無可抑止的涌了上來,帝林感到了寒徹骨髓的恐懼,他清晰的看到了。前方是一片漆黑的深淵,深不見底,沉淪永無盡頭。
哥普拉慢慢的擡起頭,看着他幽幽的眼神,於是,帝林什麼都明白了。
如同被人正面重重擊了一拳,他跌跌撞撞的倒退幾步,一下子跌回了原來地椅子上。臉上全無血色。像是脊樑骨被打斷了一般,他深深的彎下腰,痛苦的掩住了臉,低沉的嗚咽聲從他那手中慢傳出來。恍惚中,他看到了一張臉孔,那個爽朗而正直的軍人正溫和的對着他微笑,近二十年相處的點點滴滴一幕幕的出現在眼前,劇烈的痛苦已經將帝林給吞噬了,他泣不成聲,痛苦的呻吟道:“老天,我們到底幹了什麼!”
“大人,請節哀。”哥普拉站前一步,懇切地說:“我們本意確實想抓活的,但斯特林大人他拼死抵抗,而且還拔劍砍擊我們,爲了自衛,我們不得不動手——很抱歉……”
他停頓了一下,看着帝林毫無動靜的坐在那裡,繼續說:“何況,大人,我們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就不能再顧忌私情了。斯特林閣下雖然是您的摯友,但他愚忠於家族,是我們的威脅。如果他不死,不止您一個,我們的幾萬弟兄都得死。他死,未必不是好……”
哥普拉沒能說完,一記兇狠的耳光狠狠的打在他臉上,將他整個人都打飛了出去。沒等他站穩身子,帝林已經咆哮着撲了上來,一拳狠狠的打在他的胃上,一瞬間,劇烈的疼痛從胃一路急速的傳上大腦。他整個人抽搐着,癱軟得像一團泥。但他沒能坐在地上,因爲帝林已經揪住了他的衣領將他提起,掐住了他的脖子惡狠狠地吼道:“人呢?你給老子說!”
哥普拉抽搐着,嘴裡不停的嘔吐着酸水,他掙扎着說:“大人,他死了!”
“你撒謊!二弟戰無不勝!他是紫州之虎!你們怎麼殺得了他!把他交出來!交出來!”。
帝林兇狠的咆哮着,渾身上下散發着如獅如虎的可怕殺氣,在他身上,殺氣像火焰燃燒一般升騰着。參謀們嚇得魂飛魄散,誰都不敢上前勸阻。
哥普拉當場就崩潰了,他在帝林鐵腕般的手中掙扎着,大口的喘息着:“死了,大人,他死了!”
“你撒謊!撒謊!二弟不會死!”帝林瘋狂的吼聽着,他掐住了哥普拉的脖子,眼睛血紅的喊道:“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哥普拉拼命掙扎,他使勁地掰帝林的手,但帝林瘋狂若虎,手腕像是鐵鑄的一般。他的頸骨被掐得咯咯作響。他想向旁邊人呼救,但帝林的鐵碗已經捏住了他的聲帶,他無法發聲。呼吸困難,眼睛漸漸凸出,掙扎的力氣越來越弱,一陣又一陣的眩暈,意識也漸漸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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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普拉恍恍惚惚的想:“難道,我要死在大人手上了?”
就在這時,幾個人衝進了房間。
“大人,快放手啊!哥普拉快不行了啊!”
第二司司長今西紅衣旗本和第四司司長盧真紅衣旗本失聲驚叫。他們都是被帝林的咆哮驚動趕來的,恰好看到了眼前驚心動魄的一幕,眼看哥普拉就要硬生生的被帝林掐死了,二人連忙衝上來把他拉開,可是瘋狂的帝林有着無窮的力量,軍官們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照舊無法撼動帝林的手。
眼見哥普拉都吐出舌頭眼睛發直了,今西紅衣旗本回頭吼道:“傻呆着幹什麼?還不上來幫忙!”
被他暴喝驚醒,在場幾個被驚呆了的參謀和在門邊觀看的兩個衛兵連忙也上來幫忙。大夥兒合力,好不容易纔把帝林拉開來。這時,哥普拉已是臉色發紫了,他癱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着酸水,眼淚和鼻涕流了滿臉,臉色發紫,身子像蝦米般捲成了一團。
但這時,沒人顧得上理他了。大夥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監察總長身上。部下們忐忑不安的望着他,誰都不敢靠近。
過了一陣,盧真紅衣旗本輕聲問:“大人,您,沒事?”
帝林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神色茫然,眼神空洞。對部下們的呼喚,他恍若不聞。整個人彷彿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大人,您息怒。哥普拉說得沒錯。斯特林不死,對我們威脅太大。他頑固不化,而且有威望。他武功太高,關他是關不住的。只要他逃出去,隨時都能號召起幾萬勤王軍來攻打我們。”
“大人,您的情緒不穩定……最好休息一下……”
盧真話音未落,帝林頭一昂,口中鮮血狂噴,將地毯濺得一片猩紅。在部下們的驚呼聲中。監察總長已從椅子上癱軟了下來。昏了過去。
因爲斯特林的死,帝林也瀕臨崩潰,叛軍的臨時總部陷入了混亂中。在帝林昏迷以後。在場的三名紅衣旗本——哥普拉、盧真和今西——慌成了一團。
“必須封鎖這個消息!”
清醒過來後,三人同時想到了這個。這是生死攸關的大事,消息一旦傳出,不要說動搖軍心,全軍崩潰都是有可能的。
蛇無頭不行,現在正是兵變的關鍵時候,數萬叛軍不能失去指揮。在帝林不能理事的時候,必須有人指揮監察廳的部隊,這點,三人都是明白的。
但到底誰來擔當這個重任呢?
奇怪的一幕出現了。三名紅衣旗本互相謙讓,哥普拉贊今西閣下年富力壯精神好,今西說盧真閣下深謀遠慮主意多,盧真連忙誇哥普拉德高望重威信夠,大家都說自己才疏學淺無法勝任——倒不是監察廳的司長們高尚到視權勢如浮雲的地步,只是大家都知道,現在監察廳危機四伏,形勢太複雜了,總指揮這個位置。沒有把握的人最好不要接,真的要死人的——而且,司長們還有點不好出口的私心:萬一兵變失敗,家族將來追究責任時,除了帝林外,那個“代理總指揮”肯定是家族追殺的首要目標。
責任大、風險高,好處卻沒有——這種好事還是留給別人去幹。
司長們足足相互謙讓了五分鐘,眼見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哥普拉忍無可忍,拍着桌子喊道:“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大家都不用推了,我們三個一起指揮,誰都別想走!”
以牙還牙,二位司長都推舉哥普拉負責對外發令,理由非常充足:哥普拉是帝林的親信近臣,常常代帝林傳達命令,他出面的話,大家纔不會懷疑。
哥普拉推無可推,只能同意。於是,以哥普拉爲首的“三人指揮部”就此成立了。
在黃金時代的衆多將星中,並沒有哥普拉的名字。他沒有運籌帷幄的才能,更沒有馳騁沙場的氣魄。在軍事領域,他充其量只能算一個庸將。但他有一個長處,他對自己有清醒的認識,不高估也不妄自菲薄。
他清楚自己的能力範疇,有把握的事,他會很堅決的做;沒有把握的事,他就東張西望的拖,直到比他高明的人來接手——總而言之,比普通人略勝一點,但還沒到優秀的地步。
因爲帝林清醒時已經制訂了完整的政變計劃,也安排了人選去執行,哥普拉根本沒想過改動,他亦步亦趨的照着擬定的步驟執行——說得更簡單點,就是什麼都沒做,只是坐在那等。
早上六點二十分左右,坐在指揮部裡打瞌睡的紅衣旗本們被叫醒了。行動司的抓捕組報告,他們抓到了幕僚總長哥珊,並說哥珊希望能見到兵變部隊的指揮官。
揉着一夜沒睡的通紅眼睛,哥普拉詫異地問:“哥珊竟沒有自盡?”
哥珊是在早上六時被抓獲的。就在兵變的晚上,紫川參星預感到大事不好,派李清去將那些重要的大臣和官員接入總長府保護,哥珊也在這個名單上。但哥珊因爲出席宴會沒在家,李清沒能接到她。當她回到家中時,兵變已經發生了,憲兵們潮水般涌上街頭。哥珊身爲帝都治部少的直接監管大臣,也是抓捕的重點對象。但她見機得快,在叛軍趕到前離家潛逃。帶着親兵們躲進一個親戚的家中。但不幸的是,她的親兵中也潛有第七司的眼線。沒等天亮,監察廳已經得到了密報,憲兵們包圍了藏身處。。
哥珊是羅明海派系的重要人物,她剛直,強硬,哪怕對着總長也不肯低頭。抓捕的憲兵估計她肯定是不會屈服的,說不定還會上演一幕罵賊而死的狗血場面。出於對她的尊重。帶隊的軍官特意在門外等了好一陣,給她留出了自盡的時間。
結果讓大夥跌破眼鏡:哥珊下令親兵通通放下武器投降,她自己打開房門出來說:“我是哥珊,我投降。帶我去見你們的長官,我有重的事跟他說。”
監察廳軍官們感覺像眼睜睜看到一頭老虎變成了貓。
聽完報告,哥普拉哭笑不得。他問兩位同僚:“誰有興趣去見哥珊?”
今西笑咪咪說:“那個婆娘?沒意思透了,說話像人人欠她錢似的。我沒興趣過去聽她訓話。”
盧真也搖頭:“哥珊不是普通人。如何處置她,要殺、要放還是要用?這得大人才能決定。反正我們不能擅作主張的,見她幹什麼?”
“但萬一她有什麼要緊的事……”
盧真撇嘴:“現在什麼事比打仗更要緊?哥珊雖然是統領,但她不帶兵。一個文官能有什麼大事?關着她好了。等大人康復時再處理!”
哥普拉點頭,他也不覺得一個被擒的文官統領有什麼重要之處。
他下令道:“好好關着她,不許虐待。也不許放跑了!等帝林大人有空時再去見她!”
哥普拉塔識人之明,盧真思慮周密,今西雄才大謀,三人都可以算是難得的英才。但在這個時候,他們都不自覺的犯了一個錯誤。他們都忘記了,除了統領處成員、後勤部主管、財政部主管、行政處主管、帝都治部少統管大臣等一連串響亮而引人矚目的職務外,哥珊還有一個不起眼但非常重要的兼職:她還是總長府重建工程的總指揮,曾經全權負責過總長府重建工程。
那是個非常致命的錯誤。
經過了一夜的鏖戰,叛軍和至今仍舊堅守陣地的禁衛軍都在休息,他們都在積蓄着力量,準備着更激烈的廝殺。只是,相比與得到源源不斷增援的叛軍,禁衛軍顯得力不從心了。由於叛軍挖斷了幾條通往總長府的溝渠,斷絕了府內的用水和食品補給,這引起了守衛者們的恐慌。
在兩軍休息期間,經過短暫的談判後,雙方的醫護兵進入了戰場,搜救各自的傷員。這個時候,守軍的陣線裡有人打着白旗出來。向憲兵們提出要會談。
這時,監察廳在場的最高指揮是憲兵一〇七師師長沙布羅紅衣旗本。見到對方使者,沙布羅吃驚得瞪大了眼晴,好一陣才說出話來:“老師!您親自出來了啊?”
禁衛軍統領皮古皺着眉,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沙布羅的臨時指揮部,審視着憲兵們的戰線和工事掩體。看着那個僂着身子的背影,沙布羅忽然有種感覺:對方隨時會像在遠東軍校時那樣,說出一些批評或是指點的話來。
他恭敬的躬下身子:“老師您辛苦了,先喝口水休息一下。”
老將搖搖頭,他咳嗽了兩聲,聲音沙啞而微弱:“我也沒想到,會是你在這邊指揮。難怪我覺得攻擊的套路很熟悉——不過推進的節奏你控制得不大好,弩兵和近身戰兵種的配合還需要加強,另外,你太喜歡用側翼包抄了,用了兩次——所以剛剛就吃虧了?”
“是,老師的教誨,學生記住了。”
“若是我有你一半兵力的話——你是攻不下總長府的。”
沙布羅恭敬的說:“論起用兵造詣,學生如何是老師您的對手?這次不過是倚多爲勝罷了。”
“倚多爲勝……唉!”皮古一愣,他無奈的苦笑,臉上的皺紋都結成了一團:“算了,你也不必安慰我了。倚多爲勝,這本來就是兵法的正道,我老頭子居然連這個都忘了,還談什麼用兵,還有臉來教訓你——真是慚愧。”
沙布羅連忙勸解道:“老師您別這麼說……這都是……”一時間,他也不知道怎麼說好,只能苦笑着搖頭。
當年,他是他最敬愛的恩師,他是他最得意和心愛的高徒。今天,他們重逢於內戰的戰場上,卻站在了敵對的兩邊。二人默默坐着,只覺得命運之殘酷,無過於此。
“沙布羅,沒想到在這邊能碰到你。既然如此。我就攤開說了。帝林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突然幹出這種事來,想把大家都害死嗎?”
沙布羅溫和的說:“老師,這件事情,恐怕不能光怪監察長大人?”
二人心知肚明,此事該負責的人是紫川參星,若不是他縱容羅明海,帝林也不可能鬧到要兵變的地步。
皮古氣哼哼的說:“事情是羅明海搞出來的,現在他人都死了,帝林還想怎麼樣?”
“羅明海是死了,但他背後還有指使的人。”
“指使的人?你懷疑是總長殿下?真是荒謬。怎麼可能呢?聽到羅明海行兇的事。殿下十分震驚,正想狠狠懲治他呢——沒想到帝林就先鬧起來了!沙布羅,你是我的學生。我不怕直說,帝林當真是不知死活。他受了委屈不假,但他也不能這樣亂來!他能有多少部隊?頂天了也就兩三萬人。斯特林就駐在達克,距離帝都不過一日行程,遠征軍殺回來時,到時你們怎麼抵擋?帝林是在把你們往死路上帶啊!現在,趁事情還沒弄到不可開交,我建議,大家先停戰,總長殿下和帝林閣下面對面的談一下。看是否能和平解決這事。”
在皮古說話的時候,沙布羅一直安靜的聽着。然後,他點頭:“老師,您說的事,不是學生能決定的。不過,學生可以傳達給林大人。您還有什麼要轉達的嗎?”
皮古轉達了總長提出的條件:總長會寬恕包括帝林在內的參與叛亂官兵,事後也不加追究,衆人的職位和官銜都不會被剝奪。另外,總長還徵調遠東統領紫川秀入京。他將擔任調停人,調解總長和監察長的紛爭——因爲紫川秀和帝林的交情是廣爲人知的,這可以視爲對叛軍生命安全的保證。。
會談結束後,知道事關重大,沙布羅沒有絲毫耽擱,立即返身回到了指揮部。他求見帝林,但被告知,帝林長官此刻正忙,沒空見他。
帝林的首任幕僚兼監察廳第一處處長哥普拉斟字酌句的說:“大人很累了,休息去了。沙布羅,你跟我們說就是了,我們會轉告給大人的。”
沙布羅望望哥普拉,眼裡掠過一絲懷疑。
今西紅衣旗本插話說:“沙布羅,帝林大人把工作交給我們三個,你有事就說。”
沙布羅望望今西,然後,他又望向在場始終沒有出聲的第三名紅衣旗本。
盧真點點頭,表示今西說的是實話。
於是,沙布羅釋然:哥普拉是帝林大人的親信,還有兩位司長在場,事情應該不會有假了。
“事情太大,本來我是要直接奏請帝林大人的,但既然諸位長官都這麼說……我就說。”
沙布羅只說了一半,盧真立即就跳了起來,急不可耐地問:“總長真那麼說了?真的既往不咎,全部寬恕我們?他還會調遠東統領進京調解?”
“我老師皮古是這麼說的——他應該不會騙我?”
盧真像發癢般扭動着身子,看樣子,他很想抓住沙布羅問個究竟,但又顧忌其餘兩位同僚不敢開口。
事實上,哥普拉也好,今西也好,大夥都理解他的想法。其實他們想的也是差不多的念頭——昨晚造反時憑藉的是一股衝動與熱血。經出一晚的廝殺和流血,他們已經冷靜了很多,再加上帝林的昏迷。這時,對家族的畏懼和對死亡的恐懼,重又在心頭佔據了上風。皮古說得沒錯,只要消息傳出去,各路勤王義師必將蜂擁而至,監察廳是無力對抗整個紫州家的。現在,總長首先伸出了橄欖枝,將軍們都在心裡打着小鼓鼓,他們不敢互相對視,彼此提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