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化妝間出來的時候, 紀夏腦子都是一片迷糊的。
回到餐桌上,一羣人已經喝開了,划拳搖骰子猜點數, 熱熱鬧鬧的樣子跟她進去前大相徑庭。反觀譚施一, 果然在第一戰線, 不用問, 肯定是他出面拉的氣氛。
他老是這樣, 什麼事都要出頭,過去她愛慘了這樣,現在她厭極了他這樣。
不過得幸於他的賣命拉氣氛, 方裙過來敬酒的時候,纔不至於冷場。
“這些都是我的老同學了, 今天都大老遠的過來, 這份情誼我先乾爲敬了。”許是怕有人讓她下不來臺, 譚施一直接插嘴,“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你結婚我們大夥兒肯定得過來鬧鬧才行啊,是不是?”
譚施一都這麼說了,總不能還不給面子吧。
方裙感謝似的看向譚施一,那眼神裡不止有感謝,還有……
紀夏看不下去, 草草挪開了眼神。
方裙到另外一塊桌子上去敬酒, 譚施一繼續送佛送到西, 就怕這羣太過仗義的同學把方裙人生僅此一次的婚禮給攪和了。
“我就沒見過譚施一那麼癡情的男人。”剛剛還在對面的某人舍友這會兒已經喝多了, 半隻手搭上了紀夏的肩頭, 因爲譚施一的緣故,他們倆的關係並不差, “要是我,肯定哭得屁滾尿流死活要嫁給他了,怎麼就有人蠢到放棄這種超標好男人呢。”
“屁滾尿流不是這麼用的。”紀夏白了他一眼,卻對他所言不予置評。
譚施一回來的時候直接把某人的爪子從紀夏身上拽開,“又不是你前女友結婚,你喝那麼多幹嘛?”
“前女神不可以?”似乎是真的喝多了,連心底多年的秘密都說出口了。
紀夏忍不住笑出聲,當年的男人不是暗戀方裙就是明戀方裙,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意外。
不知道爲什麼,紀夏總覺得譚施一看她的眼神熱情灼灼,幾乎要把她給看穿了,“你也少喝點,我明早還有庭審,先回去了。”
“我送你。”譚施一拉住她的手腕,意識到自己喝了酒又默默補上一句,“送你出去。”
紀夏走在前頭,特別不自在。
“紀夏。”今晚的酒後勁足,譚施一這時候腳步都有些虛浮,他酒量一直很好,可也經不住今天這麼空腹豪飲,“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問。”已經到了停車場的樓梯口,紀夏才轉過身迎上他的眼神,又覺得他的眼神太灼人便又匆匆挪到他身後的那根柱子。
“你和蘇尋是不是假結婚?”譚施一的眼神慣來帶着致命的深情,當年就是因着這個眼神,紀夏纔會深陷其中,而此刻這種眼神卻叫紀夏心驚。
“瞎說什麼。”就是不衝着合同裡保密一項,紀夏也不會承認,畢竟她現在對譚施一的感情已經變質,她不會再給他希望。
“你不用瞞着我。”譚施一嘆了口氣,像是在猶豫,“雖然知道得有點遲,但也不算晚。”
譚施一的眼神裡滿是篤定,紀夏不動聲色,只是往回看着他。
不作答便是最模棱兩可的答案。
“你可以不回答,但是蘇尋跟曹萱文的事情在圈裡人盡皆知,你還甘心去冒這個險?”譚施一不想紀夏受傷,這件事他也是意外得知的,“不管是不是假結婚,事情到最後受傷的只會是你。”
“圈裡?”紀夏皺了皺眉,什麼時候譚施一跟蘇尋成了一個圈子裡的人。
“蘇尋有個堂妹叫蘇蜜,也是我們這一行的。前段時間帶了個女孩過來,不小心把蘇尋假結婚的事說漏嘴了。只不過,還沒有人知道是你。”譚施一還是有點慶幸的,“還好你今天沒帶上蘇尋。”不然以流言蜚語的散播速度,恐怕……
“我知道了。”紀夏看似若無其事地扯起一抹笑容,心裡卻泛着苦澀,“你回去吧,少喝點。”
走向那輛熟悉的卡宴,紀夏只覺得手心的鑰匙特別灼人。
她清楚的知道,她和蘇尋安穩的夫妻生活就要過到盡頭了。
突然特別想聽蘇尋的聲音。
只是一聲,電話就被接起了,“寶貝兒,明天什麼時候過來?”蘇尋的聲音特別激動,就算隔着電話也能感覺到他滿滿的笑意。
紀夏握着電話,剛剛因爲特別想他纔打電話的衝動突然蕩然無存,滿腦子都是曹萱文,是不是他也曾叫她“寶貝兒”,他又有多少心思是真的在自己身上的。思及此,紀夏心頭泛過一陣酸澀,開始言不由衷,“臨時有事不去了。”
電話那頭頓了一回纔開口,雖然平靜無波,但紀夏還是聽出了他的失落。
不知道爲什麼,蘇尋那天落寞的背影突然又出現在她眼前,心有不忍,終於還是改口,“逗你的,明天中午的機票,大約下午三點到。”
電話那邊卻再無波瀾,口吻淡淡,“你要是累就別過來了,我也不想你長途跋涉。”像是突然想通,口吻又篤定了些,“你別過來了,這邊的事情明天就差不多了,我早點回去就是。”
他都這麼說了,紀夏也不想再堅持,“那好。”
紀夏剛想把藍牙摘下,那邊的人卻耳尖聽到導航的聲音,“你在開車?”
“嗯。”雖然蘇尋不讓她近期私自開車,但是她又不想大冬天的去站牌等車,所以偷拿了他的車,“今天方裙結婚。”
“……”蘇尋恍然大悟,難怪他老覺得自己忘記什麼,“夏夏,對不起……”
“沒事,你忙。”紀夏若無其事地接過話,本來她就不指望蘇尋能來。雖然他出爾反爾,但畢竟也是忙於工作。
本應該是一通溫存無限的電話,卻生生就這樣不了了之。
因爲第二天的庭審,紀夏又把自己投入新一輪的加班中,因爲得力助手已經辭職,新來的助手還在磨合期,導致很多事情她要親力親爲。
一直到後半夜。
紀夏剛剛泡了杯咖啡,就收到了某人的微信,“是不是又熬夜了?”
紀夏脣角微揚,看着他比卡丘的兩個耳朵插進插孔的頭像,不覺笑容弧度又大了些,“你不也是。”
那邊幾乎秒回,“能一樣嗎,我是想你才睡不着。”
油嘴滑舌,紀夏在心裡嬌嗔了一句,微信上卻只回了一個句號,表示她聽到了。
“現在給我收拾東西上牀睡覺,咱家不缺你打官司贏的那點錢。”蘇尋的信息一條接着一條過來,手機震得像是抽風,“這項目要是能成功面市,咱們就去補度蜜月。”
——“不對,紀大律師出手自然所向披靡,肯定能贏,所以今晚就不要跟自己過不去了。”
——“聽話,上牀睡覺。”
難得見蘇尋炫富,紀夏笑得花枝亂顫,“貧死你,睡了。”
那端突然彈出一段語音,“親愛的紀律師晚安。”他的聲音醇厚溫潤,像是一股清泉般滑過耳際,在這樣的深夜更顯得乾淨好聽。
“蘇尋,好夢。”紀夏對着話筒開口,她極少用語音,不過鑑於某人甜言蜜語功效過人,她破例發了語音。
紀夏睡在他平日裡睡的位置,他的氣息還在,從四面八方襲來包裹着她。許是工作太累,這一夜竟然安穩無夢。
第二天的庭審託了蘇尋的吉言,進行得很順利。
微信上,方裙發了好幾張照片給她,有在飛機上的,也有自拍。這會兒應該還在空中飛,紀夏並不急着回短信,看着屏幕上的女孩笑意柔柔。
有時候,事情真相就像平靜的湖面下的水草,表面上平靜無波,但水底卻是縱橫交錯,一旦纏上便再也理不順。
還好現在,方裙和譚施一都找到了彼此的歸宿。
只是譚施一昨夜說的那件事,就像一顆□□,她必須時不時關注一下網絡和自己的朋友圈,以防哪一天自己登上熱搜頭條都不自知。
如果問她這件事情曝光,她最害怕面對什麼。首當其衝的應該是蘇尋的父母吧。他們是真心待她如兒媳,她也真心事他們爲父母,只是若是這一切都塗上了欺騙的色彩……
紀夏握緊了拳頭,對即將來臨的一切卻又真的無能爲力。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身爲侄媳婦的紀夏,主動聯繫了那個美得芳華絕代的姑姑——曹萱文。
曹萱文剛回國,並沒有穩定工作,約起來一點阻礙都沒有。與其說她約到曹萱文,倒不如說曹萱文一直在等她約她。
比起第一次見面,曹萱文這次打扮特別隨意,套頭衫緊身牛仔褲,帆布鞋。倒是適合她這個年紀的打扮,簡單的打扮襯得她乾淨利落,腿型好看又修長。
“你倒沉得住氣,到今天才想起來約我。”曹萱文只要了一杯奇異果汁,紀夏對這種綠綠的渾濁液體並無愛,連帶着對飲料的主人也沒什麼好感,不答反問,“你覺得我爲什麼得約你?”
曹萱文等了這麼久,把耐性都給等沒了,不想跟紀夏兜圈子,“說實話,你跟Albert的交易合同我那也有備份。所以,他因爲心底善良總想找到一個兩全的方法來善後處理。可我個人覺得紀律師本事那麼厲害,難道還真的需要Albert的保護不成?”
紀夏萬萬沒想到她那裡會有合同的複印件,可轉念一想卻又覺得很正常,蘇尋這個決定她必然有參與,所以作爲共同決定者,她有備份並不奇怪。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爲什麼紀夏想起來會這麼彆扭。
他跟他之間無話不談,毫無秘密。而他跟她之間,除了那張合同又剩下什麼。
“曹女士。”紀夏脣角微勾,笑得冷豔,這是她做出一個咄咄逼人前的習慣,“你爲什麼單獨跟我見面的理由不言而喻。既然你沒本事做就不要拿它來威脅我,我不吃這一套。”
紀夏三言兩語,卻叫曹萱文臉色蒼白。
曹萱文放在餐桌下的手緩緩握緊,果然,這女人就沒想象中的單純好對付。可是紀夏有另一個把柄在她手上,她很清楚,“你要真像你說的那麼毫無破綻,那你今天又爲什麼約我?”
紀夏雖然笑着,卻帶着絲絲涼意,讓人心驚,“蘇尋我會還給你。不要再想辦法去騷擾譚施一。否則。”紀夏脣角一勾,一字一頓地說道,“後、果、自、負。”
紀夏身體往沙發上一靠,全身的力氣突然被抽光似的,剛剛那一句,她把自己和蘇尋的未來都給斬斷了。
她知道她在錄音。
曹萱文得到了自己要的東西,卻沒有想象中的暢快,明明那麼棘手的女人卻這麼容易就妥協,反而讓她覺得不踏實,“對蘇尋,你也能放手?”
紀夏不耐煩地看向她,那麼漂亮的女人,她怎麼會越看越煩躁,“你都能查到譚施一,那你又何苦問我蘇尋。”
曹萱文這才恍然大悟。只是有一點不解,以這個女人的城府和手腕,怎麼可能搞不定那譚施一反而讓自己的助理先下手了。再說,她是瞎了不成,蘇尋硬件軟件擺在那,哪一點輸給那個叫譚施一的了。
女人就是這麼奇怪,搶一個男人的時候爭得頭破血流,可當別人看不上自己男人的時候,又會忍不住憤憤不平。
“對不起,是我狷介了。”曹萱文收起所有的敵意,看向紀夏的眼神都變得柔和,“祝你和譚施一能夠修成正果。”
紀夏輕輕嗯了一聲,看向窗外,好歹是從曹萱文這爭取到了一點時間。
只不過,她和蘇尋的結局只怕也是註定了——散。
她其實很討厭自己這樣子,什麼都不去爭取,爲了冠冕堂皇的一個理由而自動放棄。就如同當年,譚施一問她,你是不是喜歡我的時候,她咬死了不喜歡。又如同,她寧願找一個不認識的蘇尋幫忙假結婚,也不曾跟譚施一提過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