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結得隨意, 就連離婚也是這麼爽快。某種意義而言,他們都屬於同一類人吧。
故意請了白天的假來拿東西,就是避免遇上他。
可是, 還是遇到了, 或者說, 他根本就是在等她。
“你在家啊……”說不清自己的情緒, 句末的嘆息是遺憾多一些還是悸動多一些, 最後都化爲一抹苦澀的笑容,“我自己來就好,你忙去吧。”
“你不用收拾, 這套房子留給你。”蘇尋口吻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我的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若不是蘇尋說起, 紀夏還不明白爲什麼家裡突然, 空曠曠起來,原先她還以爲是自己的錯覺。
紀夏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只好自己先開口,“我並不需要。”說着,徑直走進房裡,住了三個月多,對這房子有多熟悉, 現在就有多不捨。可是比起搬走, 她更害怕一個人獨守吧, 物是人非的悲切。
其實一進門, 蘇尋就注意到她眼底的那片烏青, 任憑她打了那麼多粉,還是那麼憔悴, “昨晚沒睡好?”
“我認牀。”紀夏雲淡風輕地解釋,“所以睡得不是很飽。”
認牀。蘇尋突然笑,卻不知在笑什麼,“我倒是不知道你有這毛病。”
紀夏臉上的是尷尬的神色,她也知道自己這個藉口找得憋足,“你今天不用去醫院嗎?”畢竟,外界傳聞蘇墾實極其疼愛蘇尋這個長孫,如今老人都已經病入膏肓,他還有閒情在這裡跟她閒聊嗎。
“晚上去。”蘇尋跟在她身後,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揉了揉太陽穴,其實真正熬了個通宵的人是他,搶過了她手心的行李箱,“我說了房子留給你。”
“蘇尋,我不缺你這套房產。”說了以後,彷彿又覺得自己清高了,“如果非要說我圖你什麼的話,那我想要馨園那套。”
蘇尋握着行李箱的手一頓,薄脣翕動,“好,一起給你。”彷彿他嘴裡要贈與的只是幾件毫無價值的物品,要知道不管是他們現在居住的還是馨園那套,都是千萬起價,遠超當時契約裡的四百萬。
紀夏咬着脣看他,“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蘇尋把她的衣物拿起來,反而將自己的物件扔了進去,動作粗魯,與他一貫的紳士風度大相徑庭。
見他一套一套地把衣服扔進行李箱,紀夏終於按捺不住握住他的胳膊,“你並不虧欠我什麼。我們的結束頂多就是提前結束合同關係,你又何必……”接下去的話她說不出來,一雙眼只是盯着蘇尋,眸子裡的情緒太多太複雜。
那雙透亮的眸子閃過太過探究和考量,蘇尋只扯起一抹嘲諷的笑容,“如果有個東西能讓你時不時想起我,那我何樂而不爲。”他的眸子裡閃過落寞,哪怕他把全世界給了她,她心裡還是不可能給他留一席之地。
因爲她的世界裡,除了譚施一再無其他。
蘇尋彎腰去拉上行李箱的拉鍊,卻被紀夏雙手按住,“那恭喜你,你成功了。”
蘇尋沒有說話,只是抽出手,把沒有拉完的拉鍊繼續拉上。
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其他東西你如果覺得礙眼,直接扔了。搬家公司的人待會兒過來。”蘇尋的口吻不冷不淡,像初次見面一樣冷漠疏遠。紀夏幾乎都想象不出這段時間陪着她的那個溫柔的、多情的蘇尋是怎樣的,更想象不出昨夜那個歇斯底里控訴他多情的男人又是誰。
紀夏這時候才發現,其實他想做的,她才真的阻止不了他,正如此刻他把房子留給她,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只是憑什麼,獨守空閨看盡物是人非的人要是她。
“你如果真的要放棄這套房子的產權,那我會以你的名義把它捐出去的。”紀夏口吻淡淡的,像是在跟他置氣,“這樣的結果,是你想要的?”
蘇尋腳下一頓,許久纔開口,“隨你。”
“原來蘇總對姘頭都這麼大方。”紀夏存心氣他,可置氣的結果,就是蘇尋不吭一聲就離開了,搬家公司的人過來搬東西的時候,紀夏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們兩個人徹底結束了。
紀夏緊握着手心看着搬家公司的人把屬於他的東西一一帶走,拼了命地咬緊牙根,纔沒在人前落下一滴眼淚。結婚之前,她何曾想過分開的時候她會如此不捨,今天這番模樣,她才真正像極了一個棄婦。
當年,裴成鋼離開她們母女的時候,紀文寧也是這般經歷過一番噬心之痛嗎。
紀夏跌坐在沙發裡,往日的一幕幕記憶猶新,他在這裡啃咬她的耳根,在這裡嬉笑過熱吻過纏綿過,如今,只剩兩字——悲涼。
一直到電話打斷了紀夏的沉思,紀夏也發現此時已經天黑。
“你在哪。”聽到電話那頭是熟悉的聲音,紀夏的心沒來由地急促起來,剛開口才發現自己太久沒開口,聲音沙啞渾濁,“家裡。”
“有空來一趟醫院。爺爺怕是不行了。”蘇尋的聲音淡漠而不帶一絲情緒,紀夏反而擔心起他來,“嗯……蘇尋,節哀。”
紀夏到醫院的時候,蘇墾實已經離開了。
從發病到離世,竟然還不到48小時,這對蘇家人來說,正如晴天霹靂。
老人剛剛過世,蘇家人對唐疏母女的態度比之前更過猶不及,除去那些難聽的話,更把關注點放在了遺產爭奪上。
律師還沒來,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掀起戰爭,而唐疏母女顯然已經習慣,隱忍地聽着,自始至終一句重話都沒有說。就連紀夏都起了惻隱之心,更何況是蘇尋。
“出面幫幫她吧。”在這麼吵雜的地方,紀夏的聲音只有蘇尋聽得見。
蘇尋卻無動於衷,沉着一張臉站在旁邊,不知道是在悲傷爺爺的過世還是其他,許久纔回答,“你離婚的事得拖一段時間。”
“我知道。”紀夏自然懂得現在的情況,卻忍不住嘲笑自己,“沒想我們的開始和結束竟然如此驚人的相似。”
蘇尋默然,他也覺得可悲。
公佈遺囑的時候,蘇清海並不是特別上心,擁有一個寰宇國際的他又哪會覬覦父親名下那寥寥無幾的財產。唯一難過的,是栽培器重自己多年的父親走得太匆忙,他老人家有多希望能和唐疏和萱文共聚一堂享受天倫之樂他並非不知,可是他卻讓他們生生分開七年。
而其他的蘇家人在聽到遺囑之後,都情緒失控,“憑什麼財產要給一個小妖精還是小妖精帶來的雜種,爸是被狐狸精勾引了心智還是老糊塗了,我就說不能讓唐疏進門吧,看看看!”
“唐疏你終於成功了,說不準就是你哄着老爺子改遺囑然後才下藥把老爺子給整中風,最後拿走這麼一大筆遺產是吧?”
“裝乖巧裝了那麼多年,你不是說你不圖老爺子的錢權嗎,怎麼這時候露出狐狸尾巴了,我就說怎麼有人肯伺候比自己大47歲的老爺子,根本就是心懷不軌、狼子野心!”
你一言我一語,連紀夏都聽得心煩,不過從法律途徑而言,這份遺囑毫無破綻,他們即使鬧到法院也不會改變遺囑的現狀。
紀夏突然笑起來,“看似強大的老蘇家卻不過是一幫唯利是圖的小人。”
“所以你在慶幸你已經脫離了這個家族?”蘇尋把車鑰匙給了紀夏,說話不疾不緩,“我就不送你了,開車小心點。”
紀夏像是有什麼要說,卻始終沒有開口,終究只是嗯了一聲。
臨走前,紀夏問他,“爲什麼你今天不再繼續爲曹萱文出頭?”
蘇尋送她到停車場,一直走到卡宴的車邊,蘇尋纔回答她那個問題,“現在的曹萱文,已經不需要我去幫她出頭。”
“雖然現在說這個有點遲了,但樓梯口的那一幕是她處心積慮要你撞見的。”蘇尋雙手溜進褲子兩邊的口袋,像是釋懷一般笑了,“你給我安的那些罪名,真的子虛烏有。”
停車場一直有車子來來回回,馬達發動的聲音和高跟鞋發出咚咚噠噠的聲音。
可是他們始終面對面站着,一言不發。
許久,紀夏纔開口,“我該相信你嗎?”
蘇尋卻笑,“有關係嗎,反正你心裡自始至終只有譚施一。”那句話,魔咒般在他耳邊來來回回響起,讓他頭疼欲裂。
談判再次破裂。她親口說的話,成了她再也不能袒露心聲的禁忌之語。
因爲老爺子的喪事,紀夏沒少往蘇宅走動。
也不知道這些人是被逼急了還是一心想要把負能量轉移給別人,她竟老是聽到流言蜚語——
“大的勾引完就換小的,野心一個比一個大,吃完了蘇家就想吞下寰宇。”
“小三都蹬鼻子上臉了,還能充耳不聞,這個律師還是真的‘綠’師啊。”
“要說狐狸精就是有本事,比手段比長相,那個律師哪能比得過狐媚轉生的妖精呢。”
“這女人扎堆的地方就喜歡咬舌根,你別往心裡去。”蘇蜜難得會主動找紀夏搭訕,故意避開了人羣跟她談心,“哥哥跟姑姑的事當年鬧得滿城風雨,現在好不容易抓到機會,哪會輕易放過她呢,可憐你躺槍了。”
紀夏並不覺得她是真心在寬慰她,她還記得,這個蘇蜜跟曹萱文是一條船上的人。
而暴風雨中心的曹萱文,卻依舊不卑不亢,精緻動人。
一直到葬禮結束,都不溫不火,始終恬然安靜,就連紀夏都不曾再招惹過,彷彿真的對這些事置若罔聞。
若不是之前見識過她的手段,紀夏都快以爲自己冤枉好人了。
離婚協議書已經發到了律所,除了之前說的四百萬還追加了兩套房產,這麼慷慨的名義前夫真是打算要讓紀夏大賺一把。
因爲這追加的兩套房產,紀夏的協議書一直都沒簽。
一個死活要送,一個死活不收,累慘了中間的律師,最後崔律師不怕死地挑軟柿子問,“蘇太太,您是不是壓根就沒打算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