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時年走下車,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透出悲慼來,卻挺直了脊背,努力堅持着平靜說道:“你還不明白嗎?以前我從不問你爲什麼,因爲我只要你愛我就夠了;而現在我想要一探究竟,想要知道你爲什麼糾纏,就只是爲了擺脫你這種糾纏而已。”
“因爲我不愛你了,所以隨便你當初爲什麼那麼對我,我知道一下,也就無所謂了。”
“現在你明白了嗎?”
不要解釋你當時有多苦,慕修辭,我的苦不比你少一丁點。
但是直到剛剛那場槍林彈雨,你做出的選擇跟以前一樣,簡直耗盡了我對你所有的愛,只剩下痛苦,所以我纔有勇氣,穿過漫天雨簾到你面前來。
大雨傾盆。
車裡,那個傾身過來的高大挺拔的身影,聞言就此僵住在那裡。
嬌小的女孩兒頭頂上有黑色的大傘撐着,她紅着眼,說完那句話以後,就鬆開了手。
“我們走吧。”
顧時年跟那個女服務生說。
“以後除了女兒,我想我再不會用別的藉口找你。”
她擡起蒼白的小臉,水眸中透出一絲難掩的劇痛,抹了一把臉上飛濺到的雨水,又低低地說了一聲“走吧”,在那個女服務生的護送下,穿過了馬路,回到酒店去。
大風席捲着冰冷的雨絲,襲進車裡,那個俊逸挺拔的身影,在暴雨裡整整五分鐘沒有動。
——因爲我不愛你了。
——所以隨便當初你爲什麼那樣對我,我知道一下,也就無所謂了。
當年他最最害怕的事情,就是那些囚禁的歲月消磨掉年年的所有活力,但是好在沒有,年年她那麼堅強,她都挺過來了。
再見面她依舊可愛調皮,古靈精怪,可是,可是。
她卻說我不愛你了。
我的傷口可以再次好起來,我甚至都可以原諒你,只是,我再也沒有辦法,像當年那麼愛你了,慕修辭。
……
回到酒店後,顧時年呆呆坐在大堂的椅子上,任憑女服務生給她拿毛巾擦頭髮擦衣服,另一邊,一個女特工走過來,告訴顧時年祁焰找她過去。
她眨巴兩下眼睛,心虛又心痛地垂下頭去,軟糯說了聲“好我知道了”。
祁焰此刻,正在樓底下的一個特殊包間內,房間樣式是歐式的複式別墅,顧時年推門一看,壁爐里正燃燒着嗶啵作響的火焰,祁焰輕輕用棍子碰着裡面的炭,瞥她一眼,然後目光落在她包紮好的手指上。
小傢伙還真的很會惹禍。
“你下去。”他淡漠地對女特工說道。
女特工躬身一下,退後一步把門關上了。
祁焰放下棍子,走到顧時年面前,凝了一會,忽而輕輕捧起她的手指來,輕聲道:“……他給你包的?前一秒,槍林彈雨地不讓你走,後一秒就裝腔作勢地對你愛護有加,看來慕先生真把你當做他私有的寵物,誰都不能碰。”
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慕修辭肩膀上的擔子太重,他的心願又太少,不過只有讓她平安無事這一個而已,卻只這一個都還是奢望。
顧時年眼眶很溼,爲了不被看出來她垂下濃密的長睫毛,努力深呼吸又吐氣,甩了甩手說:“我也覺得啊,好虛僞,他大概不知道尊重一個人的前提就是放人家自由吧……笨……真的笨的可以……”
虧她以前還覺得慕修辭情商很高。
高個屁啊。
祁焰隱約從她的口吻中聽出了不對勁,蹙眉道:“你是在罵他嗎?”
“……不然呢?”
“我覺得有點像撒嬌,對他還有感情?”
“怎麼可能!”
“真沒有麼?那剛剛出去,是去做什麼呢?”
“……你跟蹤我?”顧時年擰眉,覺得有點抗拒。
“你就在對面的那輛車裡,我隔着窗子就能看到,需要跟蹤?”祁焰伸手,渾身氣場冷冽地將她圍困在懷中,擡起手錶來,嗓音低沉沙啞,“……十五分三十四秒……好久的時間啊……都聊了什麼呢?”
原來被人近距離監控的心情,是這樣的。
“今天我很蠢,不應該抱走女兒還讓他跟着我,還叫他查到你了,最後我不但沒帶走寶寶還差點兒把自己賠進去,還有害你的人受傷……”顧時年覺得頭頂一大團黑壓壓的烏雲壓過來,在嘲笑着她可憐的邏輯和智商,她抱頭懺悔,“祁焰……對不起……”
祁焰壓低了身子,薄脣吐出的氣息直抵她的手指,“你是蠢……蠢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哪怕慕修辭不跟着你,他一樣有辦法追蹤你查到我……你確定以你的智商,以後還能,擅自行動麼?”
那小小的人兒緊縮成一團,不知道在想什麼,僵硬着一動不動的。
祁焰心頭顫動了一下,下一瞬,手已經不自覺地到了她的腰那裡,只要他想,一把就可以將她抱過來。
Wωω⊙ тt kān⊙ C ○ 不知怎麼的,他覺得她像一種小動物,適合在壁爐前烤火的時候抱在懷裡取暖的那種。
笨得,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隨時都能跌倒。
明明以前在北愛爾蘭不這樣的。
年年有點兒小聰明。
對付那些國外的魁梧大佬,幾杯酒就能撂倒,跟人玩心眼更是一套一套。
可是碰到某個特定的人的時候,她就開始變笨。
但那個特定的人……是慕修辭……
“……你再這麼蜷着,就要變侏儒了。”他嗓音嘶啞黯淡,透着一股不明的意味,貼着她的頭側說道。
顧時年擡眸,眼眶更紅,卻乾澀得一絲眼淚都不見。
“從今天年開始,哪兒都不要去。”
“哪兒都不可以?”
他冷沉着聲音說:“不可以。”
“顧時年……”祁焰重新走到壁爐前,緩慢的步伐像是魔鬼一樣,拎起棍子,碰了碰燒碎了的炭,幽冷道,“你可以再試試,從我這裡擅自跑出去,代價是什麼……”
……
酒店房門“砰”得一聲關上,像是把她關進了地獄。
顧時年倒是沒有爲被囚禁而難過,只是……
窗外的雨聲還在繼續,嘩啦嘩啦像傾盆大雨,快要淹沒整座城市。
她心頭難過得厲害,說不清楚是因爲什麼,噙着滿眸滾燙的眼淚,揉着眼睛來到窗邊,卻見那輛黑色的
商務車還在,車門開着,雨水都灌進車裡大半了,裡面的人卻僵硬着胳膊一動不動,連車門都不知道關上。
不知道那些年華里,他們到底錯過了多少。
這世上又有多少人,真的瞭解慕修辭。
他娶她是情願的嗎?
帶她回慕家是情願的?
承擔那麼多的仇恨和一步步的計劃是情願的嗎?
每一次的絕情離開,都是他情願的嗎?
一個人活成什麼樣,才能人生的每個細節都不能照自己的意願來?
顧時年很仔細地想,在那些年裡,慕修辭喜歡什麼?拿簡單的來說,喜歡吃什麼?喜歡什麼電影?什麼動漫?喜歡什麼顏色?他喜歡做什麼?又不喜歡做什麼?
不知道。
她統統不知道。
一件都不知道。
他只清楚記得她喜歡吃火鍋,喜歡看恐怖片,喜歡一切軟萌的東西,喜歡粉色的手機殼……
那麼他自己呢?
慕修辭自己在哪裡呢?
顧時年緊盯着下面,其實已經看不太清楚了,眼淚涌出來將她整個眼睛都湮沒,她哭得不能自已,兩隻手都染滿了滾燙的眼淚,傷口都被淚水打透,紗布上滿滿的都是,她卻控制不住,雙肩劇烈地顫動着,哭得連聲音都發出來,像個被奪去了心愛玩具的孩子。
林苡薇對她是很好的,哪怕自己遭遇了那麼不公平的對待,留給她的話永遠是:年年要好好照顧自己,以後要活得開心愉快。
可尹思俞死之前,沒有給他留下什麼話。
董瑞成跟着他一輩子,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卻只是爲了利用他來複仇。
大概遇到她的那一年,慕修辭是第一次知道,喜歡和珍惜到底是什麼滋味,能爲復仇之外的東西付出一點真心,然後收穫讓他欣喜若狂的愛意,到底,是什麼滋味。
慕修辭甚至從來不知道,他自己,真正的他自己,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
凌晨三四點,那輛車才慢慢關上車門,過了一會朝前駛去。
凌晨五六點,慕修辭抵達醫院,據說女兒生病發燒了,因爲事發突然被送到了醫院去。
他滿身的雨水,溼冷溼冷的,去麓園洗完換了一身乾燥的衣服,才跑去醫院。
小思年因爲溫度太高打退燒針,哭得撕心裂肺。
他慘白的薄脣淡淡抿着,抱着小小軟軟的孩子,輕聲哄,一眼看到了自己手上滿手的血,只覺得心痛無比。
滿腦子只有一個聲音。在折磨着她。
“我不愛你了。”
“因爲我不愛你,慕修辭。”
他曾堅不可摧的自信,因這一句,被徹底摧毀。
他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就好像世界末日,眼前一片的黑,他好像突然,就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哄着小思年睡着後,他起身出門。
一出去,靠着牆睡着的小榮趕緊擦擦口水起來,一看,蹙眉道:“慕先生你臉色不太好,很白又很紅,您是不是也發燒了?”
慕修辭輕輕擋開了她探過來的手,頓了頓,無視她臉上的尷尬,在長椅上坐下來,支着額閉眸休憩了很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