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的哭聲重重擊打在沈季珞心上，好像被刀刃一下又一下，銳利無比地割着。
可能是因爲程然情緒波動太大，肚皮裡的小傢伙感受到了，反應也大。他在媽媽肚子裡拳打腳踢，有好幾下都把程然踢痛了。
可寶寶反應越強烈，生命力越旺盛，程然心裡的痛就更劇烈。
“不要……我不要把他拿掉……誰也休想拿掉我的孩子……”成串的眼淚瘋狂的從眼睛滾落下來，重重砸在兩人疊在一起的手背上。
沈季珞眸底染上痛楚的霧氣，他身子僵僵地站着，往日樹般挺拔的背脊微佝。任她摁住自己的手，心情沉重地去感受掌心下寶寶的悸動。沈季珞眉心發脹，五官緊繃，神情悽然。
漸漸，他伸手將哭得幾乎要暈厥的淚人兒擁入懷裡，微涼的脣顫慄地吻着她淺淺跳動的鬢角，想再說什麼安慰的話，卻不能。
此刻，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除了擁抱她，兩人靠在一起相互依靠，相互支撐，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若是可以，他又何嘗想告訴她這些？只是孩子在她肚子裡多一天，她的危險就越大。他萬不能失去孩子的同時，再失去懷裡這個深愛的女人。那樣的話，他怕他會瘋掉，會失去活下去的勇氣。
“小然，就算爲了我，爲了慕恩和悠然，你一定要堅強，聽醫生的話，好麼？”
程然哪裡能接受這樣的事實，她搖頭，想說什麼，卻發現大腦充血，鬢角發脹發痛發酸。她呼吸不得，快要窒息，她不得不張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息。眼淚卻像是沒完沒了，依舊洶涌地落下來。
我不要聽話，不要聽！我只要寶寶~
在心底，她痛苦的吶喊，咆哮。
老天爺，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就想好好做個母親，好好地替心愛的男人生育寶寶，對別的女人來說這麼容易的事，怎麼到我這裡卻一波三折，難上加難？
如果不給我孩子，爲何當初給我希望？給了我希望，可你怎麼狠心地在我對它抱有最美好想象的時候徹底將它粉碎？
你如此待我，究竟是爲什麼？爲什麼？
“小然……”感覺懷裡的人渾身抽搐，沈季珞嚇得不輕，立即收緊手臂，卻只能接住她下滑的身體。
傷心的程然哭得暈死過去。
……
天空陰沉沉的，空氣有些潮溼，好像要下雨。
隱隱約約，程然聽見說話的聲音。
“過些天，最近沒時間……嗯……爺爺那邊我會處理。”
程然慢慢睜開沉重的眼皮，順着聲音的方向，看見沈季珞站在落地窗外打電話。
把工作交待完，沈季珞輕輕推開落地窗進來，就見牀上的人已經醒來。
“小然？”他大步過去，坐在牀畔，溫柔地執起她的手，眼神和語氣都充滿小心翼翼，“感覺如何？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程然癡癡望着他眼睛。漆黑的瞳仁裡清晰映着自己的影子。
漸漸，記憶清晰浮上來。
他們的寶寶不健康，不能到這世界上來。
許是睡了一覺，程然的情緒已經不如先前激動。
她泛紅的雙眼直直看着面前的男人，沙啞着聲音問，“真的只有這樣了？”
眼睛又開始灼疼，一秒時間，淚水已經順着眼角蜿蜒而下。
沈季珞緊緊皺眉，用力地握着她的手，不語。
此刻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還有什麼理由不相信自己的丈夫呢？這個世界上，他比誰都不希望自己受到傷害，他比誰都希望寶寶能健康到來？聽到醫生話的那一刻，他的心也如同被凌遲着，狠狠的流着血！
程然目光從他臉上收回來，轉而去看頭上雪色的天花頂。
入眼的雪色晃花了眼睛，她不得不闔上眼，卻又感覺四面八方像有無形的厚厚的城牆像她壓擠過來，悶得她快要窒息。
牀上的女人臉色慘白，毫無血色的脣瓣微微翕合。
“小然？”沈季珞很擔心她。輕輕喚了一聲，握着她的大拇指溫柔地颳了刮她手上的肌膚。
程然徐徐睜開一雙霧氣騰騰的眼睛，晶瑩的淚花在眼底綻放，“什麼時候動手術？”
“等你可以接受了，我們就去。”
“接受不了，我根本沒辦法接受。”程然搖頭，聲音淒厲。
“別激動~”見程然情緒又不穩定，沈季珞放低了聲音安撫道，“發生這樣的事我們誰都接受不了，然而何不換個角度想，與其讓它生下來活在痛苦裡，活在別人的嘲笑中，我們不如早些減輕他的痛苦，這也算我們做爲他父母唯一能爲他做的事。”
“可是季珞，我覺得我們好無能，寶寶被宣判死刑，我們做父母的卻沒辦法救他。而且寶寶有什麼錯？他從一顆小種子慢慢長成一顆小豆芽，很聽話的在我肚子裡努力生長。他長得不好，那是我的錯，是我這個當媽媽的沒有給他最好的土壤，是我這個當媽媽的對不起他，寶寶他……他沒錯呀……爲什麼是他來承受我犯下的錯？爲什麼不把報應落到我身上……寶寶想來這個世界，他想看看爸爸媽媽……嗚……是我對不起他，是我呀，都是我的錯……”
程然又控制不住地痛哭出聲。
她真的沒辦法接受這樣的事！
程然悲傷欲絕的模樣狠狠擊痛着沈季珞的心。
他一方面強迫自己必須接受寶寶先天殘疾這個事實，還要強壓下痛苦冷靜地安排手術。另一邊還要拿出身爲男人強大的力量來安撫妻子，在她最失意痛苦的時候給她堅強面對的勇氣。他也好累，身心俱疲。
程然的哭聲高高低低的盤旋着，沈季珞俯低身子，將她哭得劇烈起伏的身體擁入懷裡。
他覺得太陽穴酸脹得厲害，宛如有什麼尖利的東西狠狠的戳了進去。腦袋都要貫穿一樣！
“哭吧，最後一次爲寶寶哭，讓肚子裡的他知道，我們有多愛他……”他吻了吻程然的鬢角，俯在她頰邊說着耳語。
“寶寶……我的寶寶……媽媽愛你，媽媽真的好愛你呀……”
整整一天，程然都渾渾噩噩，身子疲得很，使不出任何勁兒。
肚皮裡的寶寶真的好調皮，總會在她乏力得快要睡着的時候用力地蹬她。似乎在說，“媽媽不要睡，多陪寶寶說說話。因爲再過不久
，寶寶就不能陪你了！”
整整一天，胎動頻率特別頻繁。或重或淺，每一次胎動都像鞭子狠狠抽打着程然的心。
入夜，程然這才下樓來。
沈季珞命人將空中露臺打造成親子游樂區。此刻慕恩和悠然正趴在軟軟的氣墊上玩五顏六色的海洋球，兩個保姆寸步不離的守護着。
“太太~”見她來，兩個保姆禮貌地和她打招呼。
程然點點頭，脫了鞋，也是坐在氣墊上。她伸出手，是想摸一摸慕恩的頭髮的，又怕他不願意自己碰觸，會大哭。
就在她的手頓在空中的時候，正拿着一隻紅色海洋球的慕恩突然擡頭看她，而後牽起嘴角，大大的眼睛彎起來，衝程然呵呵直笑。
他一笑，悠然也笑。
悠然是個女孩子，聲音尖細一些。
她脆脆的笑聲逗得保姆也跟着樂。程然倏地睜大眼，有些喜出望外。這兩個寶貝平時就連理都不理她，更別說讓她抱、讓她親。可這一次兩個小傢伙都衝她笑，而且悠然還將手裡的球球往她的方向遞，似乎是要送她。
“寶貝，謝謝你。”程然開心，攤開掌心接過從悠然手裡滑落的海洋球。
似乎是不滿意程然只和悠然玩而不理自己，慕恩也朝她伸出雙手，嘴裡嗯嗯啊啊含糊不清地嚶嚀着。
“太太，慕恩要你抱抱他呢！”保姆驚喜的說。
“這……真的可以嗎？”程然就好像沒辦法一下子接受兩個孩子表現出來的親密，曾經她那麼地渴望這兩個孩子和自己親，要自己抱。可此刻真到慕恩伸出手來，她卻遲疑，有些回不過神。
“有什麼不可以？你是他們的媽媽，孩子要媽媽抱，再自然不過的事。”保姆說。
“嗯~唧……”悠然也伸手，要程然抱。
歡喜的笑意爬上眼角，程然先將慕恩抱過來，摟在腿上坐好。又從保姆手裡接過悠然坐在另一條腿上。
她一手扶住一個，看着坐在自己腿上安安穩穩玩球球的寶貝，她忍不住，低下頭在兩個小傢伙的鬢角各吻了一下。
寶貝們沒有排斥，都揚起頭衝程然笑。
“寶貝，媽媽愛你們……”這一刻，程然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曾經她不止一次地想在如此和諧安寧的氣氛下，和兩個寶寶玩親子游戲。可每當她想和兩個寶寶親暱時，他們都反抗，都排斥，號啕大哭。
是因爲寶貝們感受到媽媽的痛苦了麼？所以你們才用你們的方式讓媽媽開心。用你們的微笑給媽媽力量，讓媽媽振作，堅強的面對現實？
程然一手摟個寶寶，親吻着他們額頭，眼淚卻在眼眶裡打轉。
稍晚的時候，沈季珞回來。
他帶着程然的報告和四維B超的光盤請教了專業領域最權威的人士，得到的答案再次將他心頭燃起的那渺小的希望給打碎。而且無例外，都建議孕婦儘快終止妊娠。
放在牀頭那盞白色羽毛檯燈亮着，程然斜斜躺在牀頭，門被人從外推開，沈季珞走進來。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只是在看見他的時候，本能地坐直，小手緊緊抓着被單一角，紅腫的雙眼含了期盼看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