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了，若不見見她，或者不知道她下落，爺爺死不瞑目！
“簡直一派胡言！”男子將昨天對顧青和奶奶說的話再說一次，程然聽完，嗤之以鼻，“他若是真念及和奶奶的情意，會這麼多年音信全無？六十年，整整六十年，當初年青單純的小姑娘就因爲那個混蛋的一句‘等我’，足足把她這一生都等沒了！那個混蛋把奶奶這一輩子都蹉跎了，現在他要死了，還敢有臉要求見面？他是想在死前求得奶奶原諒，死後去閻王那裡纔不會判他下十八層地獄？滾！我們家不歡迎你，我們奶奶也不會去！”
對一個將死之人來說，程然的話大不敬，但她管不了那麼多，此刻她很生氣。
如果他不來找奶奶，靜靜死去，那纔是對辜負奶奶這麼多年唯一的彌補。
但他來了，一如他這60年來的狠心和自私。人生走到盡頭，也不放過奶奶，是想拽着奶奶陪他一起麼？
要一起去的，那也應該是他現任妻子，絕不是獨自一人苦苦捱過了六十個年頭的奶奶。
男人平時也算位高權重，鮮少有人敢對他擺臉色。此刻程然紅脣白齒，字字句句都像在扇他耳光。男子眉頭皺得死緊，但考慮到病重的爺爺，他還是隱忍下來。男子沉了沉呼吸，才又道，“請你們安排一下時間，一切費用由我承擔。”
“你很有錢？有錢了不起？有錢你把你爺爺的命買下來，別讓他死~”
“然然……”就在程然氣得都想將他趕走的時候，身後的顧青拉了拉她衣角。
程然偏頭看哥哥，顧青衝着房間的方向對程然遞眼色。
程然回頭，就見奶奶神情憔悴站在不遠。
可是--
“奶奶，你……你……”程然跑上去，看着奶奶，太陽穴發酸發脹，豆大的淚珠兒滾了出來。
不過一夜時間，奶奶的頭髮怎麼白完了？
“然兒，青兒，收拾一下，咱們去帝都。”奶奶語氣堅決，似是思忖許久才做出的不容置喙的決定。
程然和顧青都知道奶奶的脾氣，她雖然善良慈祥，爲人和善，可一旦做出決定，那也是誰都不能更改的。
兄妹兩人對視一眼，縱然心中再多不願，此時此刻，也只能點頭，“是，奶奶。”
男子似乎是真的挺有錢，聽完奶奶的話，立即摸出兜裡的手機交待對方定四張豪華艙機票，另外還在七星酒店定下兩個豪華套房。
顧青和奶奶回房間收拾行李，程然坐在沙發裡，見男子打完電話，冷諷道，“還真是闊氣！”
男子長有方方正正的國字臉，烏黑的頭髮抹了髮油，整齊往後梳，他神情嚴肅，整個人透着一絲不苟的威嚴、幹練之氣。
對於程然的譏諷，他不予置評。
若不是想遂爺爺的願，憑他的身份地位，又怎麼會親自過來？說到底這終歸是家務事，他又是家族長孫，這種事自然落到他頭上。或許是因爲程然態度惡劣，也或許是男子身份尊貴，他並未理會程然，只是走去屋外的走廊上等候。
明明是犯
錯方，高高在上端着有意思麼？程然決定回到帝都後，找沈季珞查查這男人的背景，這麼牛逼轟轟做什麼？竟然還想拿錢來砸她！
當日下午，程然等人抵到帝都。
走出機場，有身着黑色西服的男人小跑上來，“景少~”
陸厲景抿脣，淡淡點頭，對他道，“請客人上車。”
“是”，男人恭敬地走到程然等人跟前，“請”
程然和顧青一左一右扶着奶奶，坐進豪華的加長型房車。
不多會兒，房車駛進帝都醫療設備最先進的私人醫院。
通往高級病房的走廊上鋪着紅地毯，門口有數名身材高大的保鏢守衛。
看樣子，這個男人的身份很不普通！
之前就接到陸厲景的電話，此刻陸家所有人都站在病房門口。
陸厲景將眼前的人和程然等人簡單介紹了一下，奶奶看着也是被衆人攙扶着年紀與自己一般大的老者，兩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相互凝視，尷尬、狼狽、妒忌、幽怨，太多太多複雜的情仇在空氣裡瀰漫。最終，兩個老者均是錯開眼，避開對方的注視。
“爺爺情況如何？”陸厲景問。
“唉~”陸奶奶搖頭，她又看着奶奶，喃喃道，“進去吧，去吧……見他最後一面……”
程然的心一陣一陣絞痛，她看着奶奶，只見奶奶鬆馳的眼簾內噙有淚水。
可是奶奶卻一直站在門口，步子沒有移動。
鍾海，我終於能再見到你了……
心心念唸的人就在裡面，但奶奶卻雙腿發軟，快要站不穩。
程然能體會奶奶此刻的心情，盼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的男人近在咫尺，可他卻是天涯人！他娶了新的妻子，兒孫三代同堂，若不是受病痛折磨，現在的他兒孫繞膝，盡享天倫之樂。這對一個被遺棄了六十年的女人來說，何其殘忍？
程然不說話，眼淚都快要落下來。其它人亦是不吭聲，整個世界靜得只能聽見從房間裡傳出來心跳測試儀的聲音。
終於，奶奶枯瘦的手擡起，將半敞的門推得開了一些。
入眼，雪白的病牀上，老漢頭髮已經掉光，他瘦骨嶙峋形同枯槁。
曾經翩翩少年，意氣風發。轉瞬之間，耄耋之年，行將就木。
房間裡空調冷氣淡淡吹着，吹散了重逢的喜，攪碎了心裡的一潭水，記憶千腸百轉。
“鍾海……”奶奶來到病牀前，顫慄地呼喚心上人的名字。
醫生已經對牀上的人宣判死刑，大家也知道爺爺大限將至，他已經好些天不吃不喝，只睜着一雙渾濁的雙眼，對所有人說的話沒有一點反應，就好像沒有知覺，活死人一樣的躺着。
但奶奶剛喚着他的名字，令衆人驚詫的一幕發生。
只見爺爺呆滯無神的目光奇蹟般地亮起，他似乎是聽見了奶奶的聲音，竟然準確地尋着聲音慢慢將臉轉過來，起初眼神尚有幾分直愣，漸漸，有淚珠從他眼角滾滾而出。
陸家人裡有人發生驚呼，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
“鍾海，我來了，來看你了……”奶奶握住爺爺的手，淚珠兒成串滴下來，重重砸在爺爺手背上，狠狠砸在他心裡。
奶奶哭，程然就跟着哭。她和顧青站在牀角，她受不了眼前看見的場景，她感覺太陽穴脹得難受，幾欲窒息。她不得不張大嘴巴，淚眼迷離，艱難呼吸。
接下來，更叫人吃驚的事發生。
只見爺爺緊緊握着奶奶的手，他太瘦，手背上道道經脈駭人的突現着，根根手骨脆弱得好似稍折即斷。
“淑華……淑華……”這麼多天，爺爺終於開口說話。他呢喃着奶奶的名，雪白的枕頭被他的淚水打溼，他深深看着奶奶，彷彿是拼盡全力不讓自己閉眼，想在生命最後時刻將眼前不再年輕漂亮，卻永遠是他心頭最愛的這個女人印進心底，刻入骨頭。這樣即使他化成灰，亦有她的影子作伴。
爺爺反覆喚着奶奶的名字，兩雙蒼老的手握得從未有過的緊。
突然，爺爺雙腳一蹬，雙目異常瞪大，心跳測試儀發出報警訊號。
病房內的人亂作一團，有人去叫醫生。
奶奶嚇住了，一個可怕的念頭立即浮出來。陸奶奶也踉踉蹌蹌捱過來，兩個八旬老嫗一起握住爺爺的手。
“鍾海……鍾海……”
爺爺鼓大雙眸亂蹬了片刻，終於，淚水含着笑容，闔眸離逝。
頓時，病房內傳出痛哭，陸家子孫齊齊衝上去，硬是將奶奶擠開，扒在爺爺身上搖晃他漸漸涼去的身體。
“奶奶小心！”程然和顧青趕緊扶住往後倒的奶奶。發現，奶奶身體冷得嚇人，全身僵硬，她神情木然，目光發直，整個人好像靈魂都從身體內抽離。她呆呆看着被陸家人圍住的爺爺，他的臉被人遮住，看不見。但奶奶的記憶一直停留在六十年前，蔚藍天空下，粉色桃花灼灼盛開，身穿藏青色中山裝的如玉少爺執着她手，深情款款，目含愛戀。
少年風華正茂，貌若潘安。
他揹着行囊離去，三步一回首，手拱在脣間，一遍一遍向對他含淚揮手告別的愛人大聲喊着：淑華，等我~
等我，等我，等我……這成爲奶奶六十年來，不變的守候和念想。
六十年過去，珍藏在記憶深處的景象不曾褪色，清晰如昨。可直到此刻，視線模糊，像是淚水打溼在老舊的黑白照片上，影象泛黃，那些曾經因爲淚水而漸漸洇染、朦朧、消失，漸漸，再也看不見……
“奶奶！”程然一聲驚呼，和顧青雙雙接住奶奶下滑的身體。
……
程然不關心陸家人如何料理他爺爺的後事，她只關心奶奶何時醒？她已經警告過陸家人，“人已逝，往後不準再打擾我奶奶。”
陸厲景卻道，“還請你奶奶在帝都多待幾天。”
言下之意很明顯，他們還會在奶奶面前蹦噠。
程然當場就飆了，“給你們好好說話你們不領情，真要逼我罵得難聽你們才懂‘人’字怎麼寫？如果你們再來騷擾我奶奶，信不信我丟炸彈炸你全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