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轉星移,日月變遷。”原本不過只是書本里最常見的一句話。
但是溫如是沒想到,如今這句話會應在了自己的身上。被封印在密室裡的日子很長,長達數百年,這麼久的時間,都足夠她將自己的全身上下有多少根毛數清楚了。
溫如是很寂寞,非常非常非常的寂寞。她想,如果不是還能時不時地通過嵌玦,跟小助理聊天的話,她肯定早就瘋了。
可惜這次的任務,私人助理只能講解賽制規則,不能透露任何被其他執行者改變的情節後續。所以,溫如是實在估算不出,被近百個執行者同時進入的世界,歷史的進程將被修改成怎樣的面目全非。
埃利奧特是不是還可以在未來的生命裡,遇上他的真命天子?
安格斯會不會還像資料上記載的,變成連吸血鬼都懼怕的,冷血無情的瘋狂殺戮者?
而他們的大哥塞西爾,有沒有遇到梅麗爾,能不能在乞厄馬羅山脈順利成爲狼人中的王者?
這些溫如是都不知道。
她更加想不到的是,本該在後世聲勢顯赫的吸血鬼家族——蘭尼斯特,已經不復存在了。
那一夜伯爵城堡中沒有一個活口逃出,直至半個月之後,人們才發現那座人間煉獄。
牆上、花壇、地下、迴廊、欄杆,到處都是鮮血,隨處可見的乾涸血印和慘不忍睹的殘肢斷臂,就像被猛獸肆虐過一般,尊貴的伯爵大人和市長閣下在自己的臥室中被開膛破肚……
每一個僕人的死狀都無比悽慘,唯一的相同之處,就是頸邊的兩個血洞,他們的表情凝固在不敢置信的驚恐中,讓人費盡猜疑。
遇難人員共計一百二十八人,一時之間,這所歷史悠遠的古堡變成了人們口中不敢提及的禁區……
同在這場劫難中與厚厚的卷宗一起,埋藏在漫長的歲月中的,還有在這次事件中失蹤的伯爵千金艾瑟兒,與市長的兩個兒子,安格斯和埃利奧特的下落。
對於這些事,溫如是一無所知,每日裡除了睡覺,睡覺,還是睡覺,暗格的內壁已經被她劃滿了無數個“正”字的爪痕。
最後,她悲傷地發現,兩尺見方的暗格里根本就容不下數百年的歲月痕跡。
以至於直到後來,溫如是乾脆放棄了記錄日期的這項壯舉,自暴自棄地埋頭苦睡了。冗長的光陰中唯一的消遣,就是被系統悅耳的聲音吵醒。
“黑獄七號西澤,任務失敗,退出第一輪大選世界第三區,本區餘下執行者尚有九十五位。”
“振樊十號柳中聲,任務失敗,退出第一輪大選世界第三區,本區餘下執行者尚有九十四位。”
“霧闐傾八號易崇林,任務失敗,退出第一輪大選世界第三區,本區餘下執行者尚有六十三位。”
……
“永恆之門三號愛葛妮絲,任務失敗,退出第一輪大選世界第三區,本區餘下執行者尚有四十六位。”
“轉生三號安勒貝拉,任務失敗,退出第一輪大選世界第三區,本區餘下執行者尚有三十二位。”
……
這真是個殘酷的競爭吶,溫如是嘖嘖稱歎,毛茸茸的貓臉上完全看不出表情。沒有人知道,其間有多少執行者,是被吸血鬼安格斯無意中殺掉的。
而在此時,站在一片殘垣斷壁上,看着自己的新建的勢力再一次被那兩兄弟摧毀,艾瑟兒很惱火,她一開始就不該選中安格斯當作攻略的對象,更不應該愛上埃利奧特,她現在真是腸子都悔青了!
被追殺了三百年的艾瑟兒,這輩子都沒有這麼狼狽過!
當年安格斯的那一刺,在捅穿她心臟之前便被她攔了下來,卻也給初初轉化的她造成了重創。那致命的一擊令艾瑟兒徹底被嗜血的欲’望淹沒,當她清醒過來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她殺了自己的父親,也殺了埃利奧特的父親,如果不是在失去理智之前,艾瑟兒就強行讓安格斯喝了自己的血,在那一晚她就已經因爲屠殺男配而任務失敗了。
她暗紅的長裙逶迤在地,繁複寬大的袖口往下滴着豔紅的液體,那聲音滴答滴答,艾瑟兒有些茫然,一時竟無法分清,那些到底是誰的血。
一旁的市長軀體殘破,已被她撕扯成了一灘爛泥,埃利奧特怔愣愣地跪在他的身前,那一刻他墨綠眼眸中深重的哀傷和痛苦,瞬間將艾瑟兒掩藏的愛意擊成了碎片。
艾瑟兒小心翼翼地從背後擁抱他,卻只換回了他壓抑地一聲悲泣:“走開,魔鬼!”
她不是魔鬼,她只是……艾瑟兒流着淚,露出長長的獠牙,對着埃利奧特的後頸咬了下去。
……如果沒有愛,那就給她忠誠好了。
可是將安格斯和埃利奧特兩兄弟變成吸血鬼的結果,並沒有讓她得到他們的忠誠,隨之而來的,是瘋狂的報復!
不管她跑到哪裡,都擺脫不掉這兩個跗骨之蛆,他們就像永遠無法驅除的陰影一樣,追在她的身後,清除她的勢力。埃利奧特還要好些,善良的天性註定了他只會對付吸血鬼,對於艾瑟兒勢力外圍的普通人,他都會視而不見地忽略掉。
最可怕的是安格斯,死在他手下的吸血鬼和人類已經不計其數,奉行“斬草除根”策略的安格斯只要一找到艾瑟兒的根據地,唯一的做法就是——屠城。
這個男人的手段之毒辣,用心之險惡,就連艾瑟兒都忍不住心寒。只有在看到滿城下屬屍體的時候,她才深刻地體會到了,資料上所說的“屠夫”兩字,是有多麼的單薄!
長久的逃亡讓艾瑟兒的心疲憊不堪,如果能在一開始,就直接殺了他們兩人倒是一了百了。可是這不是她們平時的任務世界,執行者不可以殺掉男主,也不能殺了男配。
艾瑟兒的投鼠忌器成就了安格斯和埃利奧特的威名。
三百年的時光,足夠讓一個新生的吸血鬼,成長到能夠剷除引路人的程度,更何況,他們有兩個人,而她只有自己一個。
只要她不再試圖建立吸血鬼城堡,他們就沒那麼容易查出她的下落。艾瑟兒迫不得已,只好隱姓埋名躲了起來,在她選中的這個平凡小鄉村裡,還有最後一個機會。如果她能除掉這裡的執行者,得到那個男配的心,這場比賽就不算輸!
連續兩年都沒有得到艾瑟兒的蹤跡,埃利奧特也萌生了退意。
當初那個溫柔靦腆地等待她回眸一望的紳士,早就死在了那夜的古堡中,他的手上已經染滿了血腥,無論清潔多少次都洗不淨。
埃利奧特憎恨這麼骯髒的自己,也厭倦在醉生夢死的生活中尋求一絲安慰。
這樣永無止境的仇殺不止沒有令他得到救贖,反而讓他揹負了更多的痛苦。
城中燈紅酒綠的場所,安格斯擁着剛剛認識的美女,就着她的手,一杯一杯地將暗紅的葡萄酒喝下去,他的笑容張狂,不再像原來那般冷漠內斂。
轟鳴的DJ音樂震得埃利奧特耳膜難受,吸血鬼的聽覺本就敏銳,置身這樣的場所根本就是個折磨。他真不明白,安格斯怎麼還能這麼地樂在其中,他嘆了口氣,起身:“回去吧。”
安格斯勾起嘴角不置可否,五光十色的射燈打在他的臉色,映着他蒼白的面容,漂亮得不似真人:“急什麼,回去又沒有人等你,這裡這麼多美女,你要是看上了哪個,跟二哥說。”
埃利奧特搖搖頭,垂眸勉強笑了笑:“回去吧,回霧城,我想去看看父親,還有塞西爾。”三百年了,他們離開的時候,也沒有給大哥塞西爾留下一封信。
逃避了這麼多年,他們的墳墓不知道還在不在,他只是想回去掃掃墓,修繕一下家人的舊居。
聞言,安格斯瞳孔微縮,眯眼盯着自己的弟弟,半天沒有作聲,良久,他奪過身邊女伴的酒杯,一口飲盡:“隨便你!”然後隨手扔掉,起身就往外走。
他的腳步虛浮,那美女連忙避開腳下的碎片,上前幾步攙他,沒想到卻被他一把推開,聲音冷冽無情,“滾!”
那女人猝不及防跌回座位上,反應過來便是一陣尷尬,臉色紅白交替,泫然欲泣。
“安格斯,跟我一起回霧城,”埃利奧特追上去,拉住他的手臂,“跟我回去,我們可以重新建造一所家園……”
“然後呢?”安格斯回頭,嘲諷地冷冷睨着他,“兩個吸血鬼孤零零地守在一所空蕩蕩的房子裡,在黑暗中,日復一日愚蠢地回想當年?你的當年,也不過只有二十歲,二十年的記憶,要用未來的幾百,上千年去反覆回味,也就只有傻瓜才做得出來。”
他緩緩揮開手,轉身離開。
他不會再回到那個終結了他人性的地方,他的人生只能一直不停地往前走,不能倒退,“你要是想回去,儘管自己回去,不用算我的那一份。”
秋末的霧城,會讓他想起人羣如梭的街市,淳樸的鐵匠鋪老闆,暴躁的父親,教堂前面那棵高大的橡樹,還有鋪滿一地的金黃落葉,高高的鐘樓上,她的微笑狡黠……
三百年的光陰太久,安格斯已經記不清,那時每天夜晚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艾瑟兒,曾經說了些什麼,又做了些什麼。
也想不起當年的自己,爲什麼會那麼容忍一個連自保能力都沒有的蠢貨,就在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待她的不同時,她就這麼突然不在了。
安格斯不喜歡一直往回望,他不像埃利奧特那麼多愁善感、優柔寡斷,那些都是已經過去的事情了,總有一天,他會連曾經認識過這麼一個人,都會忘得乾乾淨淨。
只是,唯有那句話,無法忘懷。
“如果我消失了,你會不會懷念我?”
安格斯甚至不知道,爲什麼自己就一直將這句話牢牢地記在了心裡,或許是因爲,她是那些年以來,唯一能走到他身邊的女人。或許是因爲她當時的聲音太過平靜,又或許是因爲,她已經如話所說,徹底消失了。
沒有一個普通人的靈魂,能夠在吸血鬼的身體內共存那麼久。如果一定要問,他現在有多恨艾瑟兒,安格斯的答案是——“不知道”。
仇恨就像感情一樣,同樣會在時光中消耗殆盡。
昏暗的街燈將他的背影拉出一個長長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安格斯走在午夜空無一人的大街上,也許,他只是太無聊了。
除了一路追殺艾瑟兒,安格斯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幹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點估計已經沒人看了吧,我還是放到早上8點更新好了,今天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