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復一日的無盡黑暗, 讓我的心境從起初的惶恐不安漸漸升華到心如止水。
很多人生命的最後一段日子,都是在醫院吊着瓶、以儀器的嘀嘀聲爲BGM中度過的。如今,我大概是迎來了這種結局。我不知那些垂死之人躺在病牀等待生命終結之時都在思考些什麼, 我內心所想, 唯有再看一眼這個世界。
再看一眼, 一直守在旁邊的那個人。
啊……整日困蔫蔫的我突然有了精神出門浪什麼的, 果然是迴光返照啊, 倒在路上被小弟擡到醫院,簡直丟臉。就算是垂死之人,少女我也是要面子的啊喂。
百無聊賴地開始計數旁邊的儀器響聲的次數。頭腦很清晰, 周圍發生的一切聲音都毫無保留地傳入我的腦海,甚至連今天進來給我換瓶的護士姐姐總共有四個這種事情都分辨得出——但, 無法動彈。
我欲哭無淚, 比死亡更可怕的大概是變成植物人。
“喂, 起牀了,這樣懶懶散散的女人是嫁不出去的喲少女。”右手覆上一層溫暖, 阿銀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慵懶,輕握着的手卻微不可查地顫抖着。
“銀桑……”新八不知第幾次欲言又止。
“銀醬,凌落姐她……”稍微遠一點的地方,神樂醬萌萌的釘宮音都帶上了哭腔。
“神樂,新八, 你們先回去吧……”阿銀的聲音略顯疲憊, “我留在這裡就可以了。”
“銀醬……”
“乖喲, 你們都好幾天沒閤眼了吧, 小孩子不好好吃飯睡覺是長不高的。”阿銀似乎是揉了揉神樂的腦袋, “新吧唧,帶神樂回去。”
片刻後, 整個病房只剩下我和阿銀的氣息。
“喂,凌落。”
【嗯,我在。】
長久的沉默。
“唉……真是的,不要總讓人這麼擔心啊,少女。”阿銀的聲音悶悶的,是少見的疲憊。
【對不起……】廢柴如我總是讓阿銀各種費神,好不容易成長了一點卻又變成現在這樣……一次一次淪入醫院雖非我願,卻不可否認給阿銀他們製造了很多麻煩。
“不要一句話也不說就消失掉。”感覺到熟悉的溫度輕柔地貼上臉頰,“一直,有很多話,我還沒有說出口。”
我心臟“咚”地一緊,咦咦咦這是要“以爲對方聽不見開始真心話大表白結果對方什麼都聽到了的羞恥PLAY”的節奏嗎!!!!【正經不過三秒……將死之人嚴肅點啊喂!
“從突然闖到你家到現在,真是發生了很多事啊。各種穿越什麼的,沒想到阿銀我的人生會變得這麼精彩。”
不不不這是我想說的纔對,三次元平平凡凡過着小日子的死宅少女我遇到這些都市怪談一樣的事情纔是真的amazing!
不過幹嘛突然陷入回憶殺模式啦想弄哭我嗎混蛋……啊、啊咧,腦內開始走馬燈了Σ( ° △°|||)︴啊我彷彿看到了紅衣的死神在向我揮舞鐮刀啊!
“打亂了你的生活,害你變成這樣不能回家的境地,甚至害你一次次受傷……一直以來,抱歉了。”
【……】這傢伙,趁着以爲我沒意識在說什麼蠢話。
“這段日子,明明知道你有多不安,卻什麼都沒能做……”
騙子……我知道的,阿銀每天都在往源外老爹那邊跑,每天每天都在想方設法讓整日嗜睡的我打起精神來,爲了顧及我的情緒還要在我面前表現出一如既往的懶散樣子,這些,我都知道。
“嘛,有、有些話……雖然你現在聽不到,啊可能也有些唐突……但”阿銀好像是有些遲疑,說話開始莫名的結巴了起來,深吸一口氣,“但、但一直沒能說出口,那個……那個……”
“不、不嫌棄的話……凌、凌落醬,你、你願意嫁給我嗎!”
……
嚶……QAQ
這句話,好像等了千年那麼久。
我內心的小人興奮地在操場跑圈大聲咆哮着【我願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可現實確實一片死寂。現在的我不論內心是怎樣的地動山搖,都無法表達出分毫。
“嘛,也是呢……不可能說了這些話你就會突然醒過來,又不是八點檔狗血劇。”阿銀輕笑一聲,我似乎感覺到鼻子一酸,“這些話果然還是等你睡醒了再……誒、誒?!”
????
阿銀在我滿腦袋問號中失態地撞翻了椅子,衝出病房大吼:“醫生!!!!哭、她哭了啊!!!!!”
真的是八點檔啊喂!
隨着門外一陣兵荒馬亂的腳步聲,走馬燈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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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違的,我夢到了最初的世界。
依舊是一派雷打不動的祥和平靜,高考完的我每日癱在家裡混吃等死,開心起來給同樣窩在我旁邊吃了睡睡了吃的卷卷抓抓毛,長着一雙死魚眼的白色捲毛貓發出滿足的“咕嚕”聲,偶爾揚起腦袋看看我,而後繼續與地毯融爲一體。
老爸老媽下班回來看到這副溺死在溫柔鄉醉生夢死的場景,咆哮着“生命在於運動!”不由分說地把一人一貓攆出門。
夕陽西下,將一大一小兩個影子拉到天邊那麼長。
後來,卷卷不見了。
我慌亂地沿路搜尋那團白色的身影,一遍一遍大聲呼喊它的名字,可是,哪裡都沒有。
它不在了,不在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
醒過來的時候,滿臉淚痕,好不容易聚焦的瞳孔第一個映出的是滿臉欣喜與心疼揉雜的阿銀。
“啊……太好了,卷卷還在。”我鬆了一口氣。
“什麼卷卷……”阿銀一愣,“該鬆一口氣的是我纔對吧喂……少女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你……”
“我知道啊。”輕描淡寫地打斷阿銀化身老媽子般的滔滔不絕,“其實我意識是清醒的,只是不能動而已。所以……我聽到了。”
不出所料,阿銀在我面前化成了一座雕像,白色帶着陰影的那種。
“吶,阿銀,我想喝水。”
“……哦,好。”阿銀半天才從石化狀態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把我扶起,遞過一隻印着可愛小貓的水杯。
“謝……”下一秒,水杯翻倒在牀面,溫熱的水頃刻間浸溼了被褥,傳來絲絲溼熱。我的心卻瞬間跌入冰窖,揚起了一半的嘴角就這麼凝固在臉上。
我竟然,連握住杯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看着阿銀默默地收拾殘局,醒過來的喜悅在瞬間消失殆盡。啊……明明只是想着再看一眼就好的不是嗎,人類啊,果然是得寸進尺不知滿足的生物呢。
嘖……一眼什麼的,怎麼可能滿足。
這個人,一年、十年、二十年……我曾經,想要一輩子看着他,卻不是這麼短的一輩子。
“阿銀,讓我出院吧。”
“不要任性,病人就該好好的躺在醫院裡接受治療。”阿銀已經給我換了一牀新的被褥,“還是說少女你竟然害怕挨針嗎。”
“求你了,阿銀……”我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虛弱無力,“我不想,最後的日子都在這樣的地方度過。”
“……說什麼蠢話。”
“我們都知道的,這根本不是醫院能解決的問題,繼續待在這裡沒有任何意義。”
只會讓我們更加意識到,我是個將死之人罷了。
“真爲我着想的話,還不如……還不如帶我多出去走走,看看這個世界也好。”
多看幾眼,這個你我共同存在的世界。
阿銀握住我的手緊了又鬆,良久才下定決心一樣擡起頭望向我:“那個……聽護士小姐說明晚有煙火大會,想去看嗎?”
“嗯,想。”
煙火大會,自從到了江戶後一直想體驗卻久久沒有機會。想穿上美美的浴衣,搭着木屐,挽起身旁人的胳膊,一起在人聲鼎沸的夜色下感受極致絢爛的美麗。
儘管,一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