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前奏(五)
——你你你那是什麼眼神?難道在我千辛萬苦把你救出來之後,你還懷疑我會對你心懷不軌?JI院門口站崗的服務員就算了,那是她目光短淺,看不出老子在青蔥少年殼子下的純爺們風範。爲什麼你也這麼容易把我往不純潔的方面想?
李沐無語地望着帶着幾分疏離戒備之意的顧惜朝,在內心瘋狂地咆哮。
但是根據他多年的處事經驗,這種時候如果他一本正經地回答說我正在扒你衣服,那會十分不利於塑造李沐和藹溫柔的好大哥形象。
於是,他神態自若地從顧惜朝身上起來,然後淡然含笑道:“在僱輛馬車前,我要先查看你身上是否有傷口。否則馬車顛簸,路途勞頓只會加重你的傷勢。”
顧惜朝望着他臉上帶着的淡淡笑意,似乎也察覺自己所說的話有些不妥,便別過了頭,語氣放緩道:“那天你走後,我把四百九十兩銀子藏於城郊樹林的一處山洞中,把十兩銀子帶回仙姿樓。我告訴他們那十兩銀子是你……跟我見面後送我的。可我還沒來的及說贖身的事情,紅綃便派人把我帶到了曲靈閣關押起來。不過他們倒沒苛待我,只是給我服下一枚丹藥。”
“丹藥?”李沐收起笑容,厲聲問道:“是什麼丹藥?”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一顆硃紅色的聞起來有桂花香味的藥丸。”說到這兒,顧惜朝的神色有些黯然。
“把手伸過來,我先替你把脈。”
顧惜朝相當配合地拉開袖子,伸出白皙光滑的手腕。
李沐把脈時眉頭深鎖,一言不發。他把完脈後,立刻看向小顧的下半身,一改之前的淡然溫和,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嚴厲口氣說道:“脫!”
“?”顧惜朝愣愣地看着他,這般呆愣的模樣映在平時表現的少年老成的他身上,竟是有些說不出的可愛。
“脫掉你的鞋襪,快點!”李沐一看他呆愣的模樣,忍不住催促道。
小顧這纔回過神來,依言脫下鞋襪,露出雙足。李沐掰過他的腳垂頭查看,看着他的神色益發凝重起來,連漂亮的眉頭都皺成了一團,小顧內心的不安感也漸漸加強。
看了半晌,李沐卻鉗口不言,他下了牀離了小顧,在房間裡煩躁不安地來回走動。
顧惜朝急忙檢查自己的雙足,只見每隻腳底中央處憑空多了一個綠豆般大小的紅點。他立時擡頭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你中的是唐門奇毒——踏血殺。”他回過頭來看着小顧,接着解釋道:“此毒陰寒無比,具有凝血散肌之效。腳底乃是人體末端,此處血液最是流暢不通,故此你腳底的三聖穴先現出凝血之狀。再過一天,就是三聖穴後一寸的涌泉穴出現血點。以此類推,八天後,也就是你的腳底上出現九個血點時,你就會全身血液凝結而亡。”
顧惜朝聽完卻無一點驚惶之色,反而一挑秀眉,冷笑道:“用如此奇藥對付我這麼一個無名小卒,仙姿樓好大的手筆。”
“一個小小的JI院,怎麼會有這麼多武藝高強之輩,更別提這價值千金的□□了。”李沐望向小顧,“你生活在仙姿樓多年,依你之見,它到底算是什麼勢力?”
顧惜朝沉思道,“來仙姿樓的多是達官顯貴,在牀上那些男人最易放鬆身心,說出些私密之事。而且仙姿樓每個月前期都會派出去一批雜役,讓他們月底回來,然後下個月派另一批雜役出去。所以,我認爲仙姿樓主要是在收集……”
“情報!”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說完,彼此都用讚許的目光看着對方。
用美人在牀第間套男人的話,這招在歷史上被各路人物屢試不爽。而每月派出雜役應該是去查探各地動向,獲取日常信息。
唉,老子這麼英明神武聰慧睿智,能看穿仙姿樓的黑幕也不算稀奇。不過顧惜朝年紀輕輕,閱歷有限,就能利用這麼點信息大膽推測,當真是聰明絕頂具有玲瓏心竅之人。
然後他轉念又想到見紅綃時的情景,忍不住腹誹:江湖傳聞果然不可信。紅綃這女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卻是個不怎麼明白事理的愚鈍之輩。若是僅爲着她的美貌,那見面費也着實昂貴了些。她應該只是個與客戶聯繫的中間人。那些需要情報之人藉口與美人相會,其實暗地裡向仙姿樓購買自己想要的情報。
李沐深覺先前實在是把仙姿樓想簡單了,它可能已經掌握了顧惜朝的身世信息,他當初與顧惜朝相認倒是有些草率了。
不過事已至此,也只能見招拆招了。反正真到那一刻,我也有辦法應對。李沐暗想道。
“那日有人喊道留我們活口,所以我才能躲過□□的攻擊,帶着你逃出去。“李沐眼中也少見地覆上了一層寒冰。“我還想着他們爲何如此輕易地放棄這大好機會,原來他們早就在你身上下了毒,就等着我回去找他們要解藥呢。”
“那麼,你的意思呢?”顧惜朝放鬆身子,託着腮笑道。
“看你的樣子倒是一點都不心急,你就這麼相信我嗎?”李沐也卸下那副皺眉深思的表情,輕笑着問道。他其實並不擔心解不了顧惜朝的毒,只是解毒的過程有些繁雜費力,十分耗費心神,故此他纔有些煩躁。
“現在的我已經一無所有,除了依靠你,我還能做些什麼呢?”他淺笑着,輕輕地吐出一句話,那字字句句都沉重無比,如磐石般壓在人心頭。看似漫不經心的話語下,是他難以掩飾的惆悵蕭然。
幽延香的效用可以被踏血殺抵消掉一部分,那個時候,他該是醒着的吧?李沐默然不語地望着愁腸百結的小顧,心中千迴百轉地思索着。
紅綃是知道這點的,卻仍然讓小顧服下踏血殺。也許是因爲她根本不認爲這個沒有一絲武功的人會對局勢產生任何影響。
所以紅綃和李沐對話時,他在聽着。
所以他都聽見了,一個本就卑微到塵埃裡的X女,卻把他說得比出賣色相的自己更加鄙陋不堪,把他當做一個物件似的任意買賣,把他多年來不忍相提的身世拿在陽光下肆意恥笑,把他的尊嚴一直踩在腳底。
這對心比天高的小顧,該是怎樣的奇恥大辱?
李沐打量着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麼的顧惜朝,在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如果他在李沐面前表現出什麼異狀的話,他還可以加以安慰和勸導。可現在小顧神色平靜,絕口不提那事。他反而不好開口。
而且他的第六感提醒他,小顧除了這些,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瞞着他。
可我又有什麼資格要求他對我坦誠無私呢?我對他說的謊話都足夠寫滿一本書了。若不是顧惜朝還在看着,李沐簡直想苦笑了。
也罷,事有輕重緩急,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再說吧。一想到這,他又掛上一副恬淡微笑,說道:“他們的算計的確周全。解除你身上毒的解藥要六十八種藥材,用溫火熬製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周全。如此看來,我們只能回去跟他們談條件了。”說完他略頓了頓,看着小顧玩味的笑容,又接着笑道:“但他們得逞的前提是——沒有我在你身邊。”有厲南星的醫藥記憶,再加上穿越司的外援,不管多難配置的解藥都能輕鬆搞定。“我知道如何快速配置解藥的方法。所以若無意外,你的毒四天內就可以解了。”
顧惜朝終於不再笑得那麼蕭索悽然,他用那雙深邃如星空的黑亮眸子凝視着面帶微笑的李沐,一字一句地說道:“謝謝你,南星。”
李沐一愣,似是沒想到他會有這反應,隨後便糾正道:“我現在的名字是李沐。”
“可你的本名不是叫厲南星嗎?”顧惜朝歪了歪頭,無機質地笑道,“其實按照人倫之理,我該喚你兄長才是。”
“……你還是叫我南星吧。”李沐決定快點從這種囧囧的討論上脫身,所以稍作讓步。
“那便這樣吧。我在外人面前叫你李沐,私下裡則喚你南星吧。”顧惜朝像是很樂意見到李沐窘迫的表情,連說話時的語氣也輕快了不少。
這天晚上,李沐讓顧惜朝先上牀歇息,他自己則抓緊時間配置解藥。一個晚上熬夜配藥,李沐覺得自己可能要嚴重破壞這件殼子的形象,讓飄逸瀟灑的厲南星熬上一雙燈泡眼,但是此刻爲了某人的性命,他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可是在這漫漫長夜中,一夜無眠的又何止李沐呢?
顧惜朝背對着燈下忙碌的李沐睡在牀上,無言地望着窗外的夜景,黑亮的眸子裡映着燦爛星河中萬千繁星。
他的確有很多事情沉在心底,有幾件還和李沐息息相關。
紅綃把他帶到牢房。顧惜朝只告訴她李沐是他兄長,便不再透露任何信息。她聽到這話時的表情扭曲得很古怪。緊接着,她便說出了顧惜朝另一個版本的身世。不同於李沐那狗血滿滿的說辭,紅綃說的故事是平淡中帶着點淡淡的悽然。
一個意在考取功名的書生,在屢試不第後,無言回家面對親友。他選擇隱姓埋名,放縱自己,流連青樓。在某家青樓中,他尤其鍾愛一個有西域人血統的顧氏女子,此女子也對他頗具情意。不久,顧氏有了身孕,書生欣喜若狂。書生說他身上未帶足銀錢讓她贖身,便想去尋他的親友借錢。但世事無常,書生在去尋人的路上遭遇強盜,人財兩失,一命嗚呼。
顧惜朝面無表情地聽她用着無比悽婉的腔調說完這個故事,什麼都沒說。
他不是沒有對李沐的突然到來心存疑慮過,但是細細一想,他沒有什麼理由不相信李沐。如果他不是李沐的親生兄弟,李沐何必千里迢迢地過來尋他?他是身份卑賤的X女之子,李沐在他身上什麼都得不到,他有什麼值得李沐費勁心思地欺騙呢?
既然沒有理由懷疑,還不如暫且相信他,靜觀其變。反正日久見人心,他就算騙得了一時,也騙不了一世。
而接下來紅綃的所作所爲則更加印證了他的想法。
她希望顧惜朝能多透露些關於李沐的身份信息,但顧惜朝堅持閉口不言。紅綃惱羞成怒,便想對他嚴刑逼供。但這時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從牢房外傳了過來。那人不準紅綃濫用私刑,她只好改讓顧惜朝服毒。
南星若是魔教遺孤,定會有許多暗中的勢力窺探他的行蹤,想要他情報的只怕大有人在。以蒐集情報爲主業的仙姿樓絕不會輕易放過他。
紅綃只怕是臨時編造一個假的身世好來哄騙我。她無非是想讓我懷疑上南星接近我的居心,讓我對他失望,從而藉着我的手對他不利。顧惜朝又轉念想到紅綃那日與李沐的對話,眉眼間染上了一層深深的陰霾。他暗暗握緊了藏在被子下的拳頭,連指甲刺破了肌膚流出溫熱的液體也不曾鬆開。
我顧惜朝在此發誓,無論用什麼手段,我都要會成爲人中之龍!
先學成武功,有自保之力後再進軍朝堂。督查,太尉,還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我要一步步爬上去!
到那時,紅綃也好,仙姿樓也罷,誰也不能再肆意輕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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