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逆水寒(十八)
重返逆水寒(十八)
這密雨般的暗器的尖端都閃着妖惑的藍光,幕天席地而來。這一般的暗器,是由機括弩發出的,正中快準狠三要訣,真真是讓人避無可避。
在這一觸即發之際,蘇夢枕閃電般地脫下長袍,迎着這藍色光幕一卷一包,就將這星辰般襲向他的暗器都盡收袍中。李沐也面色一沉,微一側身,讓蘇夢枕迎上大部分暗器,再閃電般地抽出腰間軟劍格擋住向他飛去的暗器,擋完暗器再順便一擡手,向那古董發出一根細如牛毛的小針。
只是他們自保有餘,那褐衣的年輕人就不能倖免了。他中了一枚暗器後立刻臉色發青地倒下。蘇夢枕見狀,眼中的寒焰暴漲。他望着想要奪路而逃的古董森然一笑,紅袖刀已然出手。
紅袖刀,那如女子的紅脣一般嬌豔旖旎的刀,輕輕吻了古董一下。
古董面色鐵青,他只是被輕吻了一下,一條臂膀就已經掉了下來。他眼睛瞪如銅鈴,因爲那緋紅豔麗得連舞動時恍若有處子清香的寶刀,在他眼裡無疑是惡鬼修羅的象徵。
刀光一閃,一轉,如佳人百媚叢生的一回眸,又似那水袖輕展,含着無限的旖旎和繾綣,飛到了古董的身邊。
古董面上一陣慘然,他來不及點穴止血,只得用力一轉,似乎要拼死一搏發出最後的暗器。
但就在此刻,異變陡生。
古董停住旋轉,抓住了機會,逃了。
他能逃,是因爲刀停了,被一把寒氣逼人的劍給架住了。
拿着劍的人,是剛纔一直默不作聲的李沐。
“爲何阻止我?”蘇夢枕眼中閃着的是生生不息的殺焰,口中森寒道,“你可知道我爲了揪出身邊的內鬼佈置了多少局?”
“因爲我不想你死,尤其是死在這裡。”李沐正色道,“他剛纔發出的是唐門四十四關,都是專門對付絕世高手的。只要你中了一件,再妄動真氣就是找死。”
蘇夢枕面色一沉,側過身子,露出中了一個暗器的左腿,悠悠道:“我早就把毒壓下去了,就算再動真氣一時半會也無事。雖然我沒有完全躲過暗器,但他也沒有躲過你的暗器吧?”
“你雖然把毒壓了下去,但你動過真氣後毒發得會更快。不過你放心,他已經中了我的毒針,活不過半個時辰。”李沐蹲下了身子,觀察了一下傷口便輕輕拔出那暗器,略帶着幾分自嘲地笑道。
“你可以直接拿起淬毒的暗器?”蘇夢枕看着他的動作低喃道。
“我已經拿起了。”李沐端詳着那柳葉狀的暗器,淡然一笑道,“蘇樓主爲了抓內鬼特地跑來我這破醫館,還真是榮幸之至啊。”
“我只知道身邊有內鬼,但不知道是誰。”蘇夢枕淡淡道,“所以我故意透露消息要來此求醫,就是求那內鬼現形,沒想到內鬼卻是古董。他剛纔說有火我就知道不對,因爲我嗅覺靈敏卻根本沒聞到煙味。”
“有句話叫做做賊心虛。”李沐一邊將暗器用布帛收了起來,一邊答蘇夢枕的話。
“他一向膽小,沒想到他卻有膽子背叛我。”蘇夢枕眼神幽眇,慘笑道。
“剷除內奸是金風細雨樓的內部事務,就別把我這外人捲進來了吧?”李沐一挑秀眉,望着蘇夢枕略有不愉地說道。
“你已經卷進來了。”蘇夢枕似乎是在原話奉還。
——這個病鬼剛見面就給老子帶來這麼大的麻煩,還真是令人火大。
李沐雖是心中腹誹,面上仍是含着一抹月輝般清雅淡然的微笑,道:“你來這裡一是來通過我與顧惜朝結盟,二是揪出內鬼,我沒說錯吧?”
“錯了。”蘇夢枕斬釘截鐵道,“我不是與顧惜朝結盟,我是與你結盟。”
“與我?”李沐眉峰聳起,大惑不解道。
“世人愚鈍無知,他們只知道一朝得勢的顧惜朝,卻不知道沒有你就絕沒有今日的顧惜朝。”蘇夢枕肅容道,“雖然顧惜朝的武功韜略都是來自於你,可現在人們提到厲南星,都只覺得你是當今皇帝寵臣顧惜朝的兄長。”
蘇夢枕緩緩道:“這世上有才之人不少,有才卻懂得收斂的人卻不多,能夠將自己的光芒遮掩得像你這般好的人就更少。”
任誰聽到這麼一番話都會感到如沐春風的。於是,看他順眼了不少的李沐便溫和笑道:“世上像蘇樓主這樣意志堅定的人也着實不多。畢竟,照你這樣的病,就算是絕頂高手也早該死了兩三年了,可你到現在還活着。”
他深深吸了口氣,真摯道:“我只能說,你是個奇蹟。”
蘇夢枕自嘲一笑,道:“其實我能夠活到現在的秘訣很簡單。”
“是什麼?”李沐看着他清瘦憔悴卻帶着些許蕭殺之意的面容,不由得略有些好奇。
“就是當自己沒生病。”蘇夢枕傲然一笑,一雙清瞳亮得逼人。
李沐開懷一笑,又待說話,卻聽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樓主,是我,花無錯,還有茶花。”門外的聲音低沉中帶着些恭敬。
“進來。”蘇夢枕淡淡道。
門扉輕啓,進來的卻有三個人。一個是剛纔跟在蘇夢枕身邊的魁梧大漢茶花,一個是同是蘇夢枕六大親信之一的花無錯,最後一個是一個披着破氈白髮如雪的老婦。與前面二人不同的是,她神色驚惶不定,似是十分忐忑不安。
花無錯惡狠狠地握住了那老婦瘦弱的手腕,道:“樓主,這人像是六分半堂堂主之一的祁連山豆子婆婆,我就和茶花合力將她擒住了。她現在被點了穴道,我們把她帶來聽候樓主處置。”
蘇夢枕看也不看那老婦,只是說道:“別叫我樓主了,我早跟你們說過樓裡要平輩相稱的。”
“是,公子。”花無錯還是有些拘束。
蘇夢枕這纔將目光放到豆子婆婆身上,他慢慢靠近幾步,給了她如刀似劍的冷厲一瞥,叫她忍不住打起了寒戰。
“來殺蘇某的就只有你這個堂主嗎?”蘇夢枕冷冷道。不知是不是李沐的錯覺,他從中聽到了些不滿和失望的情緒。
“還有……還有……”豆子婆婆顫得跟篩子一樣,似乎恨不得找把傘來遮擋蘇夢枕的目光。但她下一刻突然面容微微扭曲,露出猙獰森然的笑,她看上去竟像是妖魔降臨一般。
一陣腥風襲來,她身上的破氈已飄下來,向蘇夢枕頭上罩去!
蘇夢枕眼中精芒一閃,不但不退,反而迎頭而上。
花無錯和茶花也要出手相助,但花無錯的刀在半空中忽然調轉方向,攻向了自己肝膽相照的戰友——茶花!
內奸居然還有花無錯!
茶花驚駭不已,幾乎躲避不及。但李沐輕笑着一擡手,一道流光閃過,他們就都停住了動作。花無錯捂着插着木刀鮮血淋漓的手掌退到一邊,橫眉怒目地望着李沐。而茶花顧不得去攻擊花無錯,而是想去支援蘇夢枕。
但他忽然發現,蘇夢枕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支援。
蘇夢枕一揚眉,緋紅如血的刀身已至破氈。
刀光過處,漾起一片觸目驚心的明紅,破氈已經支離破碎,再無威勢可言。
見她的絕活被那神魔一刀所破,豆子婆婆幾乎要驚駭得哭出來。
可她的懼意卻未達到眼底,她白頭一搖,從髮絲間飄出幾根細不可查的小針,襲向蘇夢枕和茶花。他們急忙閃避,趁着這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時間,豆子婆婆中氣十足地喊道:“進來吧!”
她知道只要門外六分半堂的人能衝進來,這些人也不足爲懼。
話音一落,未等其他人反應,望向豆子婆婆的李沐先是輕輕地笑了一聲。
見衆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看向他,李沐有些無辜地笑笑,道:“你不覺得,外面太安靜了嗎?”
豆子婆婆的臉色陰晴不定,有些說不出的詭譎森冷。
在場的人剛纔還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現在卻是不約而同的覺得外面安靜得有些過分了。
這門外,到底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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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石一直在觀察那豆子婆婆。他看着那瘦骨伶仃的老婦在雨中不住地拾掇,竟然有些想上去給她銀錢的衝動。但他自己也沒有多少銀錢。
矛盾之下他卻看見那豆子婆婆已經走遠,只得淋着雨出去。
“你要善心大發也不用在這個時候吧?”白愁飛望着那漫天大雨,斂眉道。
“她長得有些像我過世的奶孃。”王小石懷念地笑笑,說道,“我還是追上去給她些銅板吧。”話音未落,他人已飄遠。
這世間很多人的高低貴賤都是生來註定的,不是你想改就能改的。
白愁飛在心中無聲地這樣說着,嘴角噙着的笑寒冽中而又帶着幾分譏誚。
然而王小石卻發現那豆子婆婆身形飄忽不定。他心知有異,便潛伏在她身後,也就聽到了那針對蘇夢枕的驚天陰謀。
王小石立刻飛回醫館,將此事告知白愁飛。
白愁飛聽到這內幕倒是沒有一絲驚詫的神色,反而冷笑道:“難怪……難怪……”
“難怪什麼?”王小石疑惑道。
白愁飛又看向那排着隊的老老少少,淡淡道:“你看出了什麼?”
那隊伍裡有男有女,無一例外的都是衣着寒酸不似富貴人家。王小石看似隨意地瞥了一眼,便道:“很多人的鞋子上都沾上了黑泥。”
“你看得不錯。不過你要知道,雖然今天下雨,但這裡的地並不泥濘。”白愁飛冷然道。
“所以很多人都是從別處來。”王小石低聲道,“他們是爲了同一個目標聚集在這裡。這是幫派火拼,我們還是出了這裡比較好。”
白愁飛輕輕冷哼一聲,眸中滿是泠然之色,道:“遲了,我們已經在這裡了。他們爲了刺殺順利,一定會將今天在醫館的無關人等全部格殺。”
王小石略一沉吟,又雙眸清瑩道:“既然躲不掉,我們先下手吧。”說完,他又目光炯炯地望向白愁飛,正色道:“我只求你儘量別殺人。”
“你放心好了,我擒住這些人實在是綽綽有餘。”白愁飛傲然一笑,顧盼神飛間有着說不盡的風流韻致。
說完,他們便選了個合適的時機,將所有可疑的人盡數點穴。那剩下的人們則是驚叫一聲便各自散去。
點完穴道,王小石和白愁飛極有默契地相視一笑,各自守候在通往內室的走廊門口。但聽到一聲開門的輕響時,王白二人都神色微變,望向那輕輕開啓的內室的門。
出來的會是誰?是蘇夢枕?還是刺殺者?
但他們都沒想到的是,出來的人是李沐。
李沐仍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彷彿叫人一戳就能倒下去。他走了幾步,忽而皺了皺眉頭,朝內室裡恣意地一笑,道:“你還不出來?”
蘇夢枕便攜着負傷的茶花出來了。他仍是那副傲然森冷的表情,只消淡淡一瞥就能讓人心寒不已,這架勢,倒彷彿是他去刺殺別人,而不是別人去刺殺他。
“我以爲你的劍已經夠快,沒想到你的飛刀也這麼快。”蘇夢枕道。
“豆子婆婆不算是絕頂高手。”李沐眼中閃過淺淺的笑意,道,“你的紅袖刀也不錯。花無錯死得很快。”
他們一個解決了六分半堂的分堂主,一個殺死了金風細雨樓的一大高手,可卻像是在聊家常一般隨意自在。
王小石看看李沐,又看看蘇夢枕,奇道:“你就是蘇夢枕?”
“如假包換。”蘇夢枕淡淡道。然後他瞥了一眼地上橫七豎八的人,又道:“這些,是你們的傑作?”
“不必感激。”白愁飛笑道,“救你,不過是一時興起。”說完,他又眉毛一揚,道:“你爲何不問我們的姓名?”
“你們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的,不是嗎?”蘇夢枕面無表情地說道,然後他又轉身,看向李沐,問道:“我們的盟算是結成了嗎?”
李沐低頭一笑,悠然道:“算是結成了吧。不過你得注意一點,你跟我結盟,就等於和顧惜朝結盟。所以別說什麼單獨和我結盟的話了。”
王小石聽罷疑惑不解,口中連珠炮似的問道:“顧惜朝?你是顧惜朝的人?你……你又爲何把結盟這麼機密的事情說了出來?”
“再大的秘密過久了都不會是秘密。”李沐望着呆在一邊若有所思的白愁飛淺笑道,“反正六分半堂的人已經下了這樣的狠招,我也不得不找金風細雨樓結盟了。”
蘇夢枕冷傲一笑道:“這樣的餿主意一定不是雷損出的。不過我已經爲厲大夫準備好了一間嶄新的醫館,面積是這個醫館的十倍。不如現在就去看看吧?”
——連醫館都準備好了,這病鬼是有備而來啊。
李沐面上笑若春風拂面,似是十分滿意。
“既然如此,我們先告辭了。”王小石說完便想離開,可蘇夢枕卻一語驚人道:“你們也一起去吧。”
“你爲什麼要我們跟你走?你連我們的底細都不知道。”白愁飛冷笑道。
“你以爲,排着隊的只有六分半堂的人?”蘇夢枕道,“還是你以爲,六分半堂的人會這麼輕易放過你們兩?”
白愁飛沉默半晌後,目光如電地說道:“好,我可以跟你走,但我不想當個跟班。”王小石也點頭同意。
蘇夢枕笑道:“當蛇還是當龍,那就要看兩位的本事了。”
李沐看着這和諧無比的氣氛,也不由得嘴角微微揚起。他知道結盟之事未曾和顧惜朝商量就定下是有些草率,但再選擇一次他還是會這麼做。
因爲李沐心中總是有些隱隱的不詳之感。
顧惜朝如果不改變自己狷介偏激的性格,那他在高位上是呆不久的。正所謂登高跌重。所以現在李沐最想做的,就是替他鋪好後路,讓他在退下的時候不要失去太多。
作者有話要說:由於說英雄內容繁多,全部寫出來還是開新坑比較好,所以我僅僅寫三人關係美好的前期。前期的白形象幾乎接近完美,但中後期渣化得我都認不出來了。溫大寫書的習慣是以極惡襯托主角的善良,所有把白寫渣我可以預料到,但沒想到被寫得這麼渣。額……我還是喜歡前期的白,後期的欺負女人的白實在不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