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香的臉上有很多膿包,死的時候那些膿包依舊還在,世事往往就是這樣的造化弄人,當李桂香被穿戴整齊的時候,她臉上的膿包竟然全部都癟了下去,前後還不到一根菸的功夫,原本腫脹的臉也恢復了原樣,來去的人都沒注意,可在一旁站着的查文斌卻看得真切……
拉住一個那個過往的老丈,查文斌就問道:“叔,跟您打聽一下,咱村裡的人得了這個瘟疫走得時候,身上的那些毒瘡是不是也就跟着都會消失掉?”
“哪呢,不光不消失,人死後還得長,有的人長得跟個雞蛋大,破了又長,長了再破,我們這裡的人可憐啊,死了都不帶留個臉去見祖宗。喏,你去看李老婆子……”那老丈剛一轉身準備指着查文斌看,卻看到李桂香臉上竟然恢復了往常,這可把他給驚得,連連喊叫起來:“李老婆子咋好了呢,大家快來看啊,她好了!”
在外面包紮完手指的程子衿剛進屋就被查文斌給拉到了一邊,他看着那姑娘手指處滲出的絲絲鮮紅,頓時心中有了主意。
程子衿此刻的壓力的是非常大的,她靜靜的割破了自己的中指,查文斌懷疑是她的血對這種瘟疫有某種奇效,整個村子連同他查文斌在內無一人能倖免,可這姑娘卻好生生的呆了幾年。就在剛纔,那李桂香的臉不過是被她輕輕擦拭了一番,又恰好她的手指破了。
沾起碗裡的血,查文斌在衆人的注視下,輕輕塗抹在自己的手臂上,那一刻,所有狀元村還活着的人們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胳膊上那一點淡淡的紅……
奇蹟會發生嘛?這個世界從來就不缺乏奇蹟,查文斌手臂上的斑點就像是遇到了剋星一般,以可見的速度迅速癟了下去。幾分鐘的功夫就開始慢慢結疤,再過了一會兒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它又開始慢慢的脫落,露出裡面的肌膚如同嬰兒一般白嫩。
誰也不曾想到,這個滴血認祖被拒絕的外來姑娘會是拯救這個千年村莊最後一點的血脈的那個人,一個很諷刺的結局。
夜半,對岸曾經的小山包已經不知了去向,寬闊的水面盪漾着的是不堪的過往。
有些冷,查文斌緊了緊身上的道袍,他很少這般的打扮。河邊的小碼頭上還停留着一條小舢板。這條河裡已經很久沒有人下過水了,那一年很多人都說這裡河裡有一頭怪獸,好幾個年輕人被生生拽了下去再也沒有起來過,只有查文斌知道,它並沒有消失,而是完整的沉入了水底,這本來就是一座城,一座謎一般的城。
這座城的終點在哪裡?查文斌扭頭靜靜看着身後山腳下的那抹點點紅,今晚,狀元村的人們爲了慶祝新生,他們在祠堂面前虔誠的下跪,感恩先祖的庇護。久違的香火讓祠堂有了些許生氣,早已破敗的燈籠也煥然一新,可是他們終究是忘記了是誰拯救了他們,又是誰拋棄了他們。
“他還好嗎?”那個女人終於還是憋出了這句,她很小心翼翼的看着查文斌,幾年前那個人也很沉默,比這個人還要沉默。
搖搖頭,是的,連同查文斌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在何方,他指着眼前的河水道:“或許還好,可以告訴我,曾經你在這裡遇到過什麼嘛?”
“我被買過來就一直沒出過村子,不知文斌哥講的是哪件事?”
“你中了一種巫蠱之術,誰會對你下手,我想肯定不是村子裡的人,你想過自己有沒有接觸過村外的人。”
“村外?”程子衿也陷入了一片迷茫中,這幾年前的事情要她突然想起,除非那印象當真是非常深刻的了。迷糊了一陣子,她突然說道:“我還真想起了一個人,有一日家中來了個老者,穿着一身黑色衣服,說是路過討杯水喝。”
“怎得?”
“你說外人,我嫁到這村子裡多半與他們不來往卻也能認識村裡之人,再者,家中貧寒平日裡也鮮有人拜訪。那人穿着很是古怪,所以一下子能想起來,因爲,他好像穿着的是一身壽衣,我家老爺子當時也給準備了一套,能辨認得出,上面的‘壽’字一個圓對着一個圓的……”
“是他……”查文斌怎麼也沒有料想到會是那個人,那天在照片中看見合影卻也懷疑,如今被這程姑娘的證言配對,基本就是八九不離十了,那個人便是:葉歡!
“怎麼了,文斌哥?”
“沒事,我們先回去吧,等過了這陣子你還是走吧,這裡不屬於你,你也不必久留。”
“我能去哪裡呢?”那女子低聲地嘆道,那個男人,他在哪裡呢?
子夜,今晚的月亮有些朦朧,查文斌擡頭看着天與那日有些頗爲相似,他拖着已死非死的老夏從那個冰冷的溝裡爬了出來卻又親眼見得那些數不清的怪東西包圍了葉秋。
“走!快點走!”那是他們最後的對話,不知過了多久,順着那條小道查文斌摸到頭頂那一片沉甸甸的。用手敲打,吭哧有聲,原本是一片木板,用刀子鑿,用手扣,大片骸骨滾滾落下,當查文斌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口棺材的底部時,他怎麼也想不到這裡竟然就是那座祠堂,而更加讓他想不到的是這條路的盡頭居然是那口最大的主棺:狀元村的先祖棺槨!
這兩年來,他慢慢的開始清理這些思緒,一條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能說得過去的故事主線開始在他腦海裡滿滿浮現:
言八卦必言伏羲,而言伏羲則不言太昊,這句話是顧清和送給查文斌的。
太昊是誰?在古籍中也有稱他爲“太皞”,據記載他是上古東夷部族的祖先和首領。東夷是上古在中原可堪與華夏抗衡的部族,它與華夏的交往十分頻繁,並創造了燦爛的殷商文化。至此中國歷史上開始有了文獻的記載和實物的出土。對此,學界已無疑義,而東夷部族世居之地在今河南東部及山東、安徽一帶。
《左傳·昭公十七年》載:“陳,太皞之虛也。”陳地在今河南淮陽,淮陽今存太昊墓。周代以後,其後裔屬地漸次東移,直到春秋戰國時期,東夷各支才逐漸被魯、齊、越等國吞併,融入華夏。顧清明一直以爲太昊並非是伏羲,而是一個同伏羲處於同一時代統治着淮河流域的王,這個部落很有可能學習了伏羲的八卦並試圖解開那一副算盤石,最終因爲歷史的變遷,這支東夷部落逐漸在浙皖兩省交界的山脈處落了腳,過着隱士一般的生活。
“你們洪村、狀元村是那支部落後裔留下的歷史痕跡,我仔細查閱過資料,也看過當地殘存的一些遺蹟,這些東西頗有殷商文化的遺風,絕不屬於與你們相近的古越國。”顧清和拿着厚厚一疊文檔對查文斌說道:“你知道整個浙西北有多少春秋戰國時的貴族墓嗎?現在已經登記在冊的古墓羣就有不下三百處,這樣一個地處偏僻,交通和資源都極不發達的地區出現這樣規模的貴族墓葬羣本來就是疑問。再者,江南流域自古是魚米之鄉,民以食爲天,貴族多半出在江南,怎得會冒出那麼大批在深山野凹的貴族墓來了,而且壓根還沒有歷史可查,所以查老弟,那個地方是一片被歷史遺忘的角落可能性很大很大。”
那狀元村呢?
顧清和說,他實地查看後覺得這個村子在建成之前應該還有別的村落存在,村口那對石雕就是最好的證明。
“文斌老弟啊,那東西絕不是宋代的,起碼也得是戰國或者再往前一點。你曾跟我說,這村子裡的後人監守自盜試圖挖掘那座八卦臺,我想這狀元村的先祖,就是那位周姓的大學士怕纔是真正的祖師爺。以這種名義搞破壞的,並不是沒有先例,當年三國時期的曹操就有一支軍隊專門盜取貴族墳墓充軍餉,還受官爵號稱‘摸金校尉’。南宋的時候,都城遷到杭州,國力不比北宋的時候繁榮,又有來自北方金國的壓力,整個國家實際虛弱的很,保不齊哪朝皇帝也想弄點零花錢便打起了這樣的勾當,我特地去了你們省博物館調取了一些資料,在這裡你好好看看。”
“保存的還算完整,那位集賢殿大學士周子源的來歷頗有些道行,原本乃是龍虎山中的一名俗家弟子,後因家國破滅,奮發考取功名報效朝廷,卻又說他看不慣南宋的腐敗無能辭官隱居。此人看來還是頗有些懂得風水數術的,剩下的不過是我的猜測還需查老弟你自己去親自驗證。”
一代文人大學士,在最附庸風雅的時代辭官,要知道南宋時中國的詩詞文化可謂發展到了巔峰,身爲集賢殿的學士,身處西湖歌舞幾時休的臨安城,他周子淵真得會因爲看不慣朝廷的“腐敗”而裸官回鄉嘛?
這或許是一個不錯的理由,一個可以輕易遮羞的理由。在那個年代,文人把持着朝政,活躍於上流的社交,一個如此講究的王朝怎能好意思說出自己的錢包乾乾淨淨需要去幹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呢?
於是,在浙西北,在那個遠離繁華和都市的三千大山深處,那些殘留着的地下財富成了彌補國庫空虛的來源。
這就很合理的解釋了爲何那口被狀元村人視爲神靈一般的主棺下方竟然是一條盜洞,一條一直通向對面那座山底深處的盜洞。
或許周子淵終究是沒打開就過世了,其實他不過只差了那麼一點點,因爲當日的查文斌也是誤打誤撞才撞開了那道豁口。口口聲聲教育族人的先祖只能留着遺憾而去,並且用自己的身體遮擋住這尚未來得及完工的一切,只爲留下一個“世外閒人”的稱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