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又請先生回來做法了,一大早的殺豬宰羊,蒸饅頭做發糕,忙的好不熱鬧。從縣裡請來幾個戲班子,孔家大院裡頭搭臺掛紅,挨家挨戶的再請客人,說是上回沒辦成,這回補上。
來看熱鬧的不少,戲班子唱的是《鍾馗捉鬼》,臺上的鐘馗是典型的花元寶,中間一道紅,外加亂七八糟的白和黑,看上去面目猙獰。臺下的人看個熱鬧,臺上的角落裡一個頭上包裹着黑巾的人一直靜靜閉目養神,從早上到晌午都沒有動過,聽東家的人說,這大戲得一直唱到半夜,三個戲班子合唱這一齣戲,中間不得停歇。
洪村有好些年沒這麼熱鬧過了,前邊大家紅包都出了,孔家的事兒卻沒辦,今天算是孔老大請客,鄉親們自然都來了。桌子上好酒好菜,大家夥兒推杯換盞,孔老大一個桌子一個桌子的敬酒賠不是。
這菜過五味,酒過三巡,孔老大站在中間開始講話了:“各位鄉親父老,我孔老大上回怠慢各位了,今天備酒唱戲就是請大家夥兒來樂呵樂呵。”
臺下稀稀拉拉的響起了一點掌聲,大家都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孔老大比猴還精的人怎麼會做虧本買賣,就等着他還有什麼屁一塊兒放了算逑。
果然,那老小子幹了一杯酒後又說道:“白天呢,大家就看戲吃酒,戲不停,酒不停,今天咱開的是流水席,傍晚呢,一會兒有個告示會貼出來,請對應的人早點回家去歇息。留下的呢,咱孔老大懇請人多給幫個忙,不白忙活,每人一條大重九外加兩瓶杜康。”說完,他抱拳對着場子四處作揖,那神態像極了一個摳門的暴發戶。
臺下這就有人起鬨道:“做撒子啊,你孔老大有事招呼一聲嘛,搞這麼客氣幹嘛,往後別家做事都要這個水準還不都窮咯。”
“招待不週、招待不週。”孔老大繼續惺惺作態,而後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我那祖墳啊年久失修,上回就想請大家夥兒幫忙一塊兒給拾掇拾掇,可不恰巧出了點小事給耽擱了。今天,我把先生給請來了,先生給算了一下,說是我那老爺子面子薄,好熱鬧,就想請大家夥兒能去的一塊兒幫着湊湊人氣,也好讓他老人家起的有面,睡的也踏實……”
一招呼,他那婆娘就送來一張紙,孔老大照着紙就念道:“晚飯後,以下人等可以迴避:女的請全部迴避,男的不滿十六週歲的娃娃請回避,屬牛的、龍的、羊的、狗的請回避,兩年以內家中有喪事的請回避,年紀超過四十五的請回避。”
這一條件一說,臺下頓時熱鬧了,你看我,我看你,一張桌子上都在盤算着誰誰符合,誰睡不符合,稍稍粗略的統計一下,得去掉四分之三,餘下得基本都是些青壯年。可老夏家父子倆都符合,夏老六是不想去湊那熱鬧的,秋石同志更是沒興趣,可偏偏那孔老大還就找上來了一下子就拉起夏老六的手道:“六爺爲人仗義,公正。”說罷,他還特地把自己的手臂擡起來,那還纏着厚厚一層紗布呢,他滿臉通紅地說道:“上回六爺教訓我,教訓的對,我孔老大服,在咱們洪村,我也就服六爺……”
這一通高帽帶的,夏老六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你砍了人家人不見氣還吹噓你,夏老六看着自己那一臉陰沉的兒子也只能嘆口氣還往肚子裡咽啊。只能起身抱拳道:“晚上咱誰能幫的就幫一把吧,孔老大也不容易,想做個孝子賢孫咱洪村人總得表示表示吧。”
就這樣,一直到傍晚的時候,大家夥兒心裡還都是樂呵呵的……
七點多的光景,院子裡除了幾個還在收尾的幫工,其餘人大多都在等候了。孔家人一水的白麻孝布,腰間扎着稻草繩,領頭的孔老大手裡捧着一副遺像。那戲班子也沒閒着,吹拉彈唱敲敲打打的開始了,領頭的那個鍾馗一邊跳一邊唱,嗚嗚啦啦的繞着滿院子的跑,東西南北幾個方向不停的跺腳。幾個調皮的男孩子還躲在角落裡偷瞄,先後被家人擰着耳朵就往外扯啊,一邊扯一邊罵:“你個敗家玩意,啥東西都敢看,那是鍾馗在捉鬼知道不?捉鬼!”一邊扯就一邊打,那孩子的哭聲、鑼鼓聲、唱戲聲交錯在了一起。
到了九點多,那個在臺上已經閉目一整天的黑頭人開始起身了,這個人就是百千里,也不知是坐的時間太長還是一天沒進食,站起來的時候他人一個趔趄沒站穩差點就摔倒,這傢伙可把大家給逗笑了。
孔老大趕忙上前,那百千里卻拿出一根鞭子,得有一尺多長,通體金黃,他部分由說的照着那孔老大的身上就是一鞭子揮過去。“啪”得一下,那是抽得結結實實,抽得孔老大頓時哎呦大叫,剛想作問,對面又是一鞭子揮過來,當即喝道:“玉帝有敕,神鞭五方,金木水火土,雷風雨電,神鞭輕打,霹靂電光芒,急急如律令,敕!”
“啪”又是一下,孔老大胸前那麻衣頓時開了一道口子,估摸着裡面的皮肉也是大傷,痛得那是齜牙咧嘴,鼻涕眼淚一把抓了。
這百千里根本不由得他叫喚,上前抓着孔老大往地上一按,擡起左腳狠狠將他踩倒在地喝道:“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父有難當子來受,三十六道傷門,道道傷人,你可做好準備了?”
這孔老大哀嚎着擡起半個頭望着那百千里,一副可憐模樣地說道:“先生,咱這唱的是哪一齣啊,事先我可沒聽見你要這般的打我啊……”
“啪”得又是一鞭子當頭就抽下,抽得臺下的人緊口不敢言,抽得臺上的人張嘴似鬼哭啊。這種架勢在浙西北一地可從未見過,咱這兒的民間喪葬多半就是走個過場,還是以符咒陣法爲主,哪裡有上來就把主人家打個半死的。那是因爲這裡的人不知道那百千里是閭山派的,這個派別做事就是一個字“狠”!
在閭山派的說法裡,管這叫“拔傷”,啥意思呢?他們認爲人死後在陰間得有“天傷”、“地傷”、“水傷”、“火傷”、“刀傷”、“吊傷”、“跌傷”等所謂“三十六道傷門”要處罰,就跟咱們說得下油鍋拔舌頭一樣,都是地獄裡的酷刑,要通過這些處罰洗去前世的一些罪孽。只有經過“拔傷”,使死者在陰間不再重遭各種“傷門”所害,其子孫後代纔會太平無事,這拔傷最好的辦法便是挑起長子代爲受過。
孔老大這下可謂是趕鴨子上架,下不來臺了。這人是自己請來的,事先也沒交代,自己莫名其妙就被抽個半死。這會兒你喊停吧,估計這輩子他孔老大是別想擡起頭來了,得被人活活笑話死,不喊停吧,他這條老命不知道還經得起幾鞭子……
“你可做好準備了!”那百千里重重的一腳又踩下去,給那孔老大直接把臉按到了檯面上,那廝心中是叫苦連天啊,都這會兒他就是被打死也得配合把戲給演下去,只得伸出手來比劃道:“爹啊,我不孝啊,害您受苦啊,兒子來替您受過了啊!”說完他已經閉上眼準備再接着捱揍了,可那百千里反倒停手了,輕輕拉起那廝道:“傷門已開,子嗣就位……”
殊不知,這出大戲纔剛剛開始拉起……
再說那洪村整這麼一出大戲還是惹了不少人來看的,雖然百千里貼了通告,哪些人等需要回避,可一聽說孔老大被揍成那樣了,誰不得跟着來瞧幾眼熱鬧?這看熱鬧的永遠不嫌事兒大,不光是洪村的,就連隔壁幾個村的都來人了,院子裡那是早已站不下了,沒位置的就爬牆頭,再厲害點的,乾脆上了樹,那場面真叫是:山下的朋友,樹上的朋友你們好嘛……
這熱鬧也跟着傳到了五里鋪,查文斌呢在家悶着,整天對着那牆壁發呆,葉秋也好不到哪裡去,唯獨胖子呆不住,到處瞎逛。收到洪村有大戲的消息後,胖子風風火火就往家趕啊,拉着查文斌就要去。
“走啊,上洪村去啊,聽說來了個道士整得老牛逼了,我們也去看看去啊。”
查文斌哪是愛熱鬧的,他對這種事向來不熱情,不過那天葉秋反而一反常態竟然表示支持胖子的想法,也提議道:“這兩天我總覺得有事兒要發生。”
胖子最怕的就是葉秋,他似乎有一種天生的預知能力,“什麼事兒,你可別瞎胡咧咧,從你嘴裡就沒聽到過好話。”
葉秋也不理他,只是對查文斌道:“去看看他,我覺得他可能不太好。”
“你是說小憶?”查文斌脫口而出,不過他又馬上改口了:“哦秋石,那就去看看。”
“你這搞的真彆扭,什麼秋石,叫小憶,媽了個巴子的,明明就是一個人非得整這麼樣個破名字,不是存心把我們仨搞混咯。”
查文斌無語,他知道他很難和胖子解釋,但是如果小憶真的有事,那他終究還是會第一個上去。方纔葉秋的那番話已經在他心中激起了小小的漣漪,那種不安的情緒一下就涌上了心頭,難道他真的要有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