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承認,卻已經來不及了,一個頭磕在地上,等若定了終身。拜過天地,兩邊的兩條老土狼鬆開我,都退到喜堂外面,禮成的消息傳到外頭,噼噼啪啪的爆竹聲和響器聲又響成一片,一副歡天喜地的喜慶氣氛。
轉頭看看身旁披紅黛綠的小秀,我實在有些支撐不住了,這裡拜了堂,以後如果真的見到銀霜子,我該怎麼和她說?怎麼和她解釋?這件事不是我的錯,可我滿心都是愧疚,總覺得愧對了銀霜子的深情。
老妖婆這裡的規矩沒有山裡山民那麼複雜,拜過天地,也沒有喜宴,呆在喜堂裡,就算是洞房。我一刻也呆不下了,掙扎着站起身,拔腳就朝外走。
這邊一腳跨出喜堂的門檻,就看見老妖婆擋在身前。我滿肚子的怨,將來如果銀霜子真的不能釋懷,不能原諒我,這一切,都是老妖婆所賜。
“讓開!”我知道自己鬥不過老妖婆,但心裡幾乎要氣炸了,瞪着她道:“強人所難,今天拜的天地,我不認!”
“真的不認麼?”老妖婆的臉色突然變了,渾身上下的妖氣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她一頭白髮,嘴角掛着一絲讓人琢磨不透的微笑,道:“不認的話,你可不要後悔。”
“你什麼意思?”老妖婆的臉色神情一變,就讓我產生了疑惑和不解。
洞外的響器聲猛然停止下來,隔着喜堂的門,我隱約看見外面那一大羣野物都靜了下來,一個一個蹲在外頭,喜堂連同整個山洞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無論人,或妖,不忘本心,恆心永定,都難能可貴。”老妖婆的語氣也隨之變了,就像鄰居家裡白髮蒼蒼和藹可親的老奶奶一樣,道:“你是個好孩子,好人總會有好報,我成全你這段佳緣。”
此時此刻,我突然就意識到她想對我說什麼。我慢慢轉過頭,喜堂裡的新娘,已經掀掉了紅蓋頭。
我的眼神直了,形容不出此刻心頭的感受,是驚,是喜,是甜……
我看到朝思暮想的銀霜子,就站在那兒,她笑意盈盈,好像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她笑着,眼睛裡全是淚花。
“小男人……”
一瞬間,外面停止的響器聲又大作起來,我怔了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步衝過去,抓着銀霜子,上上下下的端詳着。
是她,就是她,銀霜子……
“我知道,無論天涯海角,你一定會來。”銀霜子帶着笑,也帶着淚,忍不住一頭撲在我懷裡。
“你明知道我會來,還要這樣試探我,真傻……”
“我臉上留了疤,我怕你會嫌棄。”銀霜子喜極而泣,道:“人的心,都會變的,我只怕,你也會變……”
我抱着銀霜子,她落崖的時候渾身傷痕,臉龐上留下幾道痊癒之後也消除不掉的疤痕,但對我來說,這都不算什麼,她還是銀霜子,這已經足夠了。
鬧劇變成了一場真正
的喜事,銀霜子落崖,是被老妖婆救的。老妖婆無兒無女,銀霜子又無父無母,老妖婆久經世事,接觸幾天,就看出銀霜子是什麼樣的一個人,老妖婆喜歡銀霜子,認她做了幹閨女,從獲救的那一刻起,銀霜子就在等我,等我來落山崖找她。
喜事簡陋,但有了這場儀式,一切都順理成章,終於抱得美人歸。
然而喜事一過,壓在心裡的憂慮又浮現出來,黃三郎給我幫過很大的忙,如今他被葛家人抓去了,我不能坐視不理。
“乾孃說了,黃老三的事,她不會不管。”銀霜子道:“只不過一直不見你,我安心不下。”
說起來,黃老妖婆和黃三郎雖然素不相識,而且不是同一個地界的,但歸根結底還算是同族,黃婆子肯幫忙,那最好不過,她的本事能和當年的邪神陸幽相提並論,如果地仙陸百年陰主那樣的存在不插手,這整片大山裡,估計沒人能敵得過黃婆子。
洞房花燭,是人生一等一的大事,但情況特殊,時間緊迫,第二天,黃婆子就帶着我和銀霜子,離開落山崖,去尋找葛家人,解救黃三郎。
自從葛家人丟棄了十里坡,又離開高粱堡之後,他們的行蹤不太確定,不過之前在落崖山遇見兩個葛家人時,通過逼問,知道現在葛家人大多是在蟒山一帶活動。蟒山離這裡還遠,黃婆子在這裡德高望重,一聲令下,方圓幾十裡的野物傾巢而出,在前頭替我們打探消息。有了前哨,我們走的很順利,大約有七八天之後,離蟒山已經很近了。
我不確定大當家本人在不在蟒山,但是有黃婆子這種強者壓陣,心裡就沒那麼多負擔。蟒山附近山巒重重疊疊,進山出山只有一條路,葛家人大半聚集在蟒山深處的一個四面環山的山坳裡。黃婆子帶着我們暗中潛入深山,接着就發現了葛家人的營地。
一切情況都不熟悉,我們不知道黃三郎被關在什麼地方,來到山坳附近之後,我就先行隱伏進去,先摸一模情況。
入夜時分,山坳裡亮着星星點點的火光,周圍有人不停的巡視,我悄無聲息的躲過巡夜人,在黑暗中觀察了一會兒。除了巡夜人手裡的火把光,整個山坳幾乎都是黑的,只有一間草木臨時搭建的小窩棚裡,透射着不滅的燈光。
這個小窩棚頓時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躡手躡腳的慢慢靠近,走到離窩棚還有幾丈遠的地方,透過窩棚裡的光,我一眼就看到大當家孤身一人,正坐在一張木桌前,望着桌上的油燈,靜靜不動。
此刻看到他,我心裡又有一番感觸。迷惑,感慨,詫異……那塊小小的頭骨碎片,如同一把打開了心田的鑰匙,我回憶起被塵封許久的記憶,我認得出,眼前這個大當家,就是當年在石嘴溝和我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四哥。
我不會認錯,大當家,他就是四哥。望着在窩棚裡獨自出神的大當家,我恍恍惚惚覺得一下子回到了十幾年前。四哥那個人,生性寡言,不言不
語卻處事沉穩,能當大任。眼前的大當家,彷彿就是當年的四哥,只不過十幾年歲月變遷,他的鬢角微微發白,皺紋已經爬上了額頭。
人的心境是會慢慢變化的,不同的時間,見到同一個人,內心的感受就不會完全相同。我認不錯四哥,但是打破了腦袋都無法想象,陸家的四哥,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
我在窩棚外暗暗的思索了一會兒,就在我想要轉身到別的地方查看的時候,窩棚裡的大當家突然慢慢的轉過頭,透過窗子,望向我藏身的地方。
我心裡頓時一驚,趕忙就把身子壓的更低。從明亮的窩棚裡朝外面的夜色望去,什麼都不可能看見,然而大當家此時此刻的舉動,分明就是發現了我。
“既然來了,就出來吧。”大當家走到窩棚門邊,對着我藏身的地方道:“我知道,是你來了。”
我心頭的驚訝更甚,大當家的眼睛幾乎已經通神了?在這種環境下竟然能看到我潛伏在附近?我唯恐他在詐我,憋着氣隱藏在原地,靜靜不動。
“我,該怎麼稱呼你?”大當家鎮定如山,負手而立,慢慢道:“陸山宗?老六?”
我藏不住了,原地站起身,隔着幾丈遠的距離,和大當家遙相對望。有大當家坐鎮,葛家人如同箭在弦上,防衛森嚴,他一發話,周圍巡夜的葛家人立即有了警覺,幾個人持火把就朝我這邊跑來。
巡夜的人一動,別的葛家人也隨之被驚醒了,山坳裡一片騷動。我修陰羅密咒已經到了相應的程度,遇到險情,烏黑的陰雷電芒不由自主的在身軀四周浮動,用以防身。
隨後,山坳旁邊的黃婆子感應到山坳裡的變化,及時出現。她已經是半神一般的存在,對付葛家這樣的凡俗人等,幾乎不費吹灰之力,那麼多人一起涌動,根本就招架不住黃婆子,眨眼的功夫,黃婆子已經從山坳外衝到了窩棚附近,跟我匯合。
有黃婆子在,我很安心,大當家的本事出衆,但絕對不是黃婆子的對手。我心裡一陣激動,藉着這個機會,黃婆子如果能活捉大當家,就能解開我心頭的疑團。
我很想知道,大當家,甚或四哥,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夥都小心!這個老妖婆厲害!”有人在黃婆子手下吃了虧,不斷的跟身邊的同伴示警。僅僅是一照面的功夫,葛家人就知道黃婆子是個極其扎手的角色,無人能擋。
所有人都產生了懼意,圍在四周,卻不敢再進半步。
“這個人不能放過。”我對黃婆子道:“一定要活捉他!”
我只怕大當家會知難而退,全力逃遁,但是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在所有人被黃婆子震懾的同時,大當家不退反進,身軀一動,迎着黃婆子就走了過來。
在他腳步邁動的那一剎那之間,我驟然感覺到大當家的身上,隱隱流動着一縷讓人肝膽俱裂的氣息。那氣息強大之極,壓的人骨頭都彷彿要碎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