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人的舌頭齊根而斷,看着就讓人感覺很不舒服。我坐在旁邊看着他慢慢的吃東西,心裡思潮起伏。一個人沒了舌頭,是多麼痛苦的事。
更重要的是,誰能割掉白袍人的舌頭?
過去在石嘴溝的時候,沒見過世面,總以爲五叔就是頂厲害的人了,當我走出石嘴溝,又認識了山槓爺,黃三郎,容心道士,那都不是泛泛之輩。我不清楚王瞎子是不是比黃三郎他們更強,但白袍人在我睡着之間就無聲無息的把王瞎子硬拖進冰塊裡,這說明,王瞎子遠不是白袍人的對手。
可就是這樣一個強大到讓我膽顫心驚的人,竟然被割掉了舌頭。
這一刻,我突然覺得,白袍人有些可憐。想到這兒,我不由自主又從袋子裡取了兩塊乾糧,遞到他面前。
白袍人看看我,搖了搖頭,他這樣的人,修行到了相當境界,只需要少量的食物和水就能保證充沛的體力。
白袍人雖然不再吃東西,但我這個友善的舉動明顯得到了他的好感,他的臉色和目光都柔和了一些。我一直盯着他的嘴巴看,想問他些話,但白袍人不會說話,問了也是白問,所以我就忍住了心裡的念頭。
這個人是相當可怕的,不僅僅他的道行高深,更重要的是,他好像能看穿人的心。我一個字都沒說,可他竟然知道,我想問他的舌頭爲什麼斷了,是被誰割掉的。
他擡起手,慢慢指了指自己。
“是你自己把自己的舌頭割掉的?”我頓時詫異了,被別人割掉舌頭,我還能夠接受,但自己能下得去手?
白袍人點點頭,眼睛望向山谷外的茫茫太行。他的眼神好像空蕩蕩的,目光裡有些許無奈。
白袍人對我的態度好轉了一點兒,我就得隴望蜀,想問問他關於小馬車的事。我想找到小馬車,只有小馬車,能把五叔救回來。
我從身上拿了一些傷藥,這是走山人必備的東西,但白袍人的肋骨斷了,這些外傷藥恐怕不頂用。白袍人把面前的藥推開,示意他不需要。
“剛纔那輛……那輛小馬車,在什麼地方能找到它?”我試探着問白袍人,從之前的一幕來看,他和小馬車明顯不是第一次碰面,也不是第一次交手。
這一次,白袍人的反應很快,也有些激烈,他馬上收回了眼神,對我鄭重其事的搖頭。他不能說話,但手勢打的很到位,讓我能快速的理解他的意思。他告訴我,現在,不能找那輛小馬車,就算我找到了,也無法驅使小馬車去做什麼事情。
我有些沮喪,難道真的要到一身本事超過白袍人,能把小馬車制服的時候,纔有希望去救五叔?如果我有那麼大的本事,還要小馬車幫狗屁的忙,自己就殺過去找五叔了。
一時間相對無言,白袍人看着我,目光閃爍,有好幾次,他好像想跟我表達什麼意思,但最後全都硬生生的忍住了。
我嘆了口氣,他不想講出來的事,我就算再問
也沒有用。我就盼着白袍人受傷期間,我能多跟他接觸接觸,時間久了,該講的東西,他必然會告訴我。所以我壓住心裡的躁動,把老狐狸抱了過來。白袍人下手太重,如果不是老狐狸修了那麼多年的道,估計那一袖子就把它給甩死了。
白袍人打手勢跟我說,老狐狸不會丟命,至多昏迷兩天,自己就醒轉過來了。
“你要去什麼地方嗎?”我對白袍人道:“我路熟,你去哪兒,我可以給你引路。”
白袍人搖頭,指了指旁邊的樹蔭,做了個睡覺的姿勢。我心裡一陣苦笑,他在冰塊裡不知道沉睡了多少年,剛一脫困,又要睡覺。
其實我也困的不行了,熬了三天,就睡了那麼一小會兒。白袍人走到樹蔭下面,側身躺下來,一隻手肘支地托腮,像是一尊睡佛。我也合衣躺好,其實,睡在白袍人身邊,反倒覺得很安心,他這麼厲害,如果有風吹草動,不用我動手,他就會料理。
睡意很快襲來,我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但半睡半醒之間,總是覺得白袍人睜着眼睛,一直在注視我。
心緒一平穩,睡的就很踏實。不知道酣睡了多久,我開始做夢,夢境很簡單,也很直白,那一刻,我幾乎分辨不出究竟是夢,還是真的。
我夢見白袍人翻身爬起來,慢慢走到我跟前,他蹲下身,伸手把我頭髮上的幾根雜草輕輕拿掉。
我想睜眼,卻怎麼都睜不開。
“我走了。”白袍人在夢境裡突然就會開口說話了,他凝望着我,道:“你的命極貴,也極賤,完全看你怎麼去走這條路。你若半途死了,就是一條孤魂野鬼,連投胎轉世都不可能,你若活下去,遲早會是太行的王!”
白袍人的話,就好像響在耳邊,我聽的一清二楚,可我又彷彿是陷入了那種被鬼壓身的被動局面裡,什麼都聽得到,什麼都感應的到,就是睜不開眼,動不了身。
“我本該殺了你,卻又不能殺你。”白袍人溫潤的眼睛裡,有一道很複雜的光,在不停的流動,不停的閃爍。
我終於知道了,爲什麼我之前能感受到白袍人的目光背後,隱藏着濃重的殺機,原來他真的曾經有殺掉我的念頭。
“那本書留給你,我走之後,你好好修行。”白袍人指了指自己的嘴,道:“你要記住,這個世間,有時候是沒有道理可言的,你不強,就會被人魚肉。我這一走,至少幾年時間,盼你能活過這幾年,只不過……只不過連我也不知道,你我再見之時,到底會是友,還是敵……”
白袍人的語氣,和當時的五叔一樣,充滿了不甘,無奈,寂寞,蕭索,他說完這些話,慢慢的站起身,朝着遠方走了。我知道他心裡隱藏的秘密很多很多,甚至,我想知道的一切,可能都在他的心裡藏着。眼看着他在夢境中走遠了,我大急,心裡一急,手腳用力一掙,頓時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醒來的一瞬間,我看到了頭頂的樹蔭,還有傍晚
的夕陽,心裡頓時一鬆,幸好只是個夢。
然而在我轉頭的時候,腦袋就暈了,身邊的白袍人無影無蹤。我趕緊翻身爬起來,難道夢境中的告別,是真的?白袍人真的走了?
白袍人真的不見了,但是他躺過的地方,留下了一件染着血跡的白袍,兩根斷裂的肋骨,還有一本書。
看到這些時,我心裡立即蹦出一個念頭,白袍人尸解了,就在我睡着後的一夢之間,他尸解而去。我之前的猜測應該沒錯,這個白袍人,可能真的不如當年從滿蒙鐵路挖出的那個古墓人。根據一撮毛的講述,古墓人尸解之後,只留下了一件衣服,肉身無影無蹤。但白袍人尸解的不徹底,留下兩根斷骨。尸解這種事情完全是跟道行有關的,境界越高,尸解的就越充分。
現場只有這些東西,我想多找點線索也不可能。白袍人既然尸解,那就不用再找他,根本找不到。我用染血的白袍捲起兩根斷骨,又拿起了地上的那本書。
拿起書的同時,我的心就不由自主的顫了顫。這本書年代久遠的不可追溯,書頁用一種極特殊的紙張編撰而成,所以才能這麼多年不腐不壞。充滿古香和時間氣息的書,封面寫着三個字。
問屍經。
這本書,我並不陌生。雖然沒有看過書的內容,但書名卻聽人提起過很多次。我們陸家趕屍的手段,出自道門。而問屍經,是一本道門古典,陸家趕屍的根源,就源於趕屍經。據說,正因爲陸家的先人機緣巧合得到了一本問屍經,纔開始從事趕屍。
陸家的問屍經流傳了很多代,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失傳了,問屍經的真本無存,只有經文上記載的法門被口口相傳。
尸解的白袍人到底是誰!?他怎麼會有問屍經?我心裡滿是疑問,但白袍人已經尸解,所有答案隨之塵封。
我翻開書,密密麻麻都是蠅頭小字。趕屍經內容很多,大致分兩個部分,第一部分主要記載關於過話和趕屍的內容,第二部分,則是方外修行法門。過話和趕屍的部分,我還沒有太多接觸,需要細讀。而方外修行的法門,我看了看,有很多境界。譬如靈魂出竅,然後夜遊,然後日遊,然後附體,然後分神,繼而尸解,尸解之後還有地仙。
我看書看的出神,這本書跟我們趕屍世家是息息相關的。但只草草翻了一遍,山口那邊突然傳來一陣低微的人聲,一羣拿着扁擔鋤頭的莫須村村民在山口探頭探腦的觀察了一會兒,他們發現水潭邊的冰塊和王瞎子都不見了,只剩下我還有昏迷中的老狐狸。
“大伯呢!村長呢!”幾個村民拿着鋤頭就跑過來,莫須村的村長被王瞎子用柺棍活活打死了,腦袋稀爛,屍體還在水潭邊躺着。幾個村民看見村長的屍體,先是一驚,跟着羣情激奮。
“你這外來人,心好毒!”村民摩拳擦掌把我圍起來,舉着手裡的傢伙,義憤填膺:“上次扎死狗的事還沒完,現在竟然把我們村長也打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