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然沒想到醉漢去而復返,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我不知道,如果不是容心老道察覺出醉漢的存在,這些人估計還一無所知。
醉漢還是搖搖晃晃,走路都不穩,他一出來,三個大漢暫時丟下我,都跑到銀霜子前面,去保護他們的山把子。我開始自問,從看到這個醉漢第一眼開始,我就覺得他只是個落魄的人,醉生夢死。但他藏在不遠處,只有容心老道發覺他的存在,這樣無聲無息的隱藏,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難道,這個醉漢,深藏不露,是我看走眼了?
“止步!”容心老道望着醉漢,道:“這麼晚了,你到這裡做什麼!?”
“你又到這裡……做什麼?”醉漢說起話來,還是那副舌頭髮直的樣子,眼睛迷迷糊糊,一邊走一邊道:“爺晚上吃撐了,出來……出來走走,消消食……咋?這是你家的地盤?你能來……爺不能來?”
醉漢一口一個爺,說的容心滿臉發青。當山刺的都不是善茬,從來不肯吃虧,哪怕就是一言一語,也得找回場面。兩個大漢在後面厲聲呵斥,連指帶罵,一瞬間,就把醉漢十八代祖宗都給繞進去了。
醉漢不以爲意,本就是喝多了的人,也不管這麼多,他估計脾氣比較倔,明知道這邊人多,容心老道不許他靠近,醉漢還是晃晃悠悠的朝這邊走。
他一邊走,我就一邊暗中仔細的看,看的心裡稀裡糊塗,這個醉漢走起路來腳步虛浮,這樣看上去,就算他有功夫,也只是稀呼鬆。
如此一來,我就覺得這個醉漢也是那種披着虎皮嚇人的角色,有一點皮毛功夫,自認天下無敵,尤其加上喝了酒,膽子比天都大。
“算了吧。”我只怕容心一怒之下,會對這個醉漢不利,在後面對銀霜子道:“銀姑娘,一個喝多酒的人,不用和他計較的。”
“你這個稱呼聽起來真的很彆扭,別人這麼喊我就罷了,你也這麼喊我?”銀霜子已經不高興,所以不管我說什麼,她都能雞蛋裡挑骨頭。
“我就是那麼一說,我該怎麼喊你?不喊名字,天天喂來喂去的?”
“少貧嘴了。”銀霜子顯然也被醉漢吸引了注意力,她不動聲色,但眼睛閃着光,一直盯着醉漢看,一邊看一邊像是努力在回憶什麼。
這時候,醉漢搖搖晃晃的走到了離我們只有三丈遠的地方。容心老道眯着眼睛,眯縫的眼皮子裡,露出一點精光。他猛然一擡手,一顆只有花生那麼大的珠子無聲無息的飛到醉漢面前,砰的一聲爆散了。
醉漢面前陡然顯出一張巨大又漆黑的鬼臉,鬼臉足有一人高,張開了嘴,風聲呼嘯,想把醉漢一口給吞下去。
“唬爺呢……”醉漢手裡拎着酒壺不捨得丟,手忙腳亂的招架,看樣子很狼狽,但說來也巧,他這麼亂七八糟的胡劃拉,面前黑乎乎的鬼臉竟然真的就散了,化成一縷淡淡的黑煙,消失在空氣中。
容心這一下純屬是試探,但醉漢這樣胡打胡撞的化解
危機,一時間讓人分辨不出他的深淺。
“真是深藏不露的好手段!”容心老道一下子精神抖擻,身子一挺,急衝向搖搖晃晃的醉漢:“我來會會你!”
容心老道一動,後面的壯漢子也想搭手去幫忙,但銀霜子看了這麼久,似乎隱約看出了一點門道,她攔住手下,道:“你們不要去了,去了也幫不上忙。”
容心老道很快,銀霜子的話還沒說完,他已經衝到了醉漢面前。容心老道是五仙觀有頭有臉的人物,一身術法,功夫也很了得,在這種強勢的威脅下,我估計誰都要抵擋的很吃力,心裡不禁替醉漢捏了把汗。
砰!!!
容心老道衝到身前的同時,醉漢的一條後腿牢牢的踩住地面,拳頭如龍出海,一拳就轟了過去,容心老道被迫停下身,招架住這一拳。拳頭力道大的無法想象,雙方身上的骨節都受到衝擊,噼裡啪啦鞭炮一般的輕響。
那一瞬間,醉漢完全變了,臉上的醉意仍在,但那雙眼睛,突然明亮的如同星辰,看不出一絲酒意。
“好功夫!”容心老道冷笑了一聲,可能是在嘲笑醉漢終於露出了真面目,交手一招,容心這樣的高手就能看得出,醉漢不是道門方外的修行人,他身上是純粹的外功。
方外術法和中國傳統的功夫,有本質上的區別,本來是兩碼事,但當術法和功夫修煉到一定程度,都能殺人,相互抗衡,說不上誰比誰高明一些,就看誰的道行深。
我終於看出來,醉漢的功夫很扎手,不是一般的強,僅憑功夫,容心不是醉漢的對手。
“功夫好不好,頂什麼鳥用?”醉漢的眼睛亮了,舌頭也不再發直,他的神情中有一股豪放和不羈,好像天塌下來也能坦然面對,無所畏懼,他站在原地,身上的骨節時不時還輕響幾下,衝着我們這邊道:“這個兄弟古道熱腸,我瞧着順眼,很對我的胃口,何況,他看我一臉落魄,給我錢讓我住店,爺這一輩子沒受過誰的恩惠,既然受了,那就要回報,你們不要難爲他,好好放他走,什麼都好說,爺拍拍屁股就走,絕沒二話,但要是扣住他,爺只能拿你們練練手腳了。”
“好他娘大的口氣!”銀霜子一個手下喝道:“知道我們是誰不知道!在這裡大言不慚!咱們是從大蠻山來的!”
大蠻山是銀霜子的山頭,一說大蠻山,其實說的就是銀霜子那幫山刺。太行山五大山把頭,銀霜子的名聲早已在外,她出名的護短,而且勢力大,大蠻山這三個字,本身就是一塊金字招牌,能嚇退不少人。
“不要拿誰的勢出來嚇人。”醉漢淡淡的看了對方一眼,渾然就沒把名聲赫赫的大蠻山放在眼裡,不甜不鹹的說道:“就算你們是從玉皇大帝那兒來的,也得講個理字。”
“這是我們的家事,你瞎搗什麼亂?”銀霜子道:“這是我還沒成親的男人,我們兩個的事情,我們自己商量,你多嘴多手,算什麼?”
我一聽這個,臉忍不住又綠了,銀
霜子來真的,上次跟我說的話,已經變成了實事。
“是與不是,你說了不算,我只聽這兄弟的,他說是,那才真的是。”醉漢望向我,道:“兄弟,你自己說吧,你們要真是沒過門的兩口子,那今天算我多事了,我一定賠禮,如果不是,你不用怕,這個事,我管定了!”
“這個這個……”我左右爲難,有醉漢幫我出頭,而且手段強硬,我求之不得,但現在畢竟還落在銀霜子手裡,我要是矢口否認,她一急之下,說不定真會剁了我的手,我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一個大男人,無論什麼事情,敞亮點,利索點,有什麼說不出口的!”醉漢微微皺起眉頭,道:“你直說就是了!”
“我和這個銀姑娘,彼此是認識的。”我看看銀霜子,又看看醉漢,道:“但還沒到談婚論嫁那一步,我們之間有些誤會,總是解釋不清楚,所以,這個這個……成親的事,暫時是沒有的……”
“那就得了!”醉漢一拍大腿,指着銀霜子和容心喝道:“要帶走他,先從我身上踩過去!”
我硬着頭皮說出這些話,唯恐會惹惱銀霜子,但是轉頭偷偷看看她,她沒有雷霆大怒,只不過眼神黯淡了一下,道:“小男人,你還沒到大蠻山,現在就夥着外人欺負我,胳膊肘朝外拐,以後,我指不定還要受你多少氣。”
“我先給你賠不是,但真的有要緊事,等各自忙完了,再說別的成不成?”
銀霜子不說話,微微嘆了口氣,我以爲她動搖了,心裡暗自一喜。但銀霜子嘆完氣,對我道:“我這個人,是最倔的,好好說,怎麼都好商量,來硬的,我不會妥協。”
“這又是何苦……”
我的話還沒說完,銀霜子就朝前走了兩步,站在容心身邊,她統領一方草莽,脾氣肯定是有的,心裡生我的氣,又不好拿我當場發作,所以鐵心跟醉漢死磕上了。
“今天無論誰攔着,我都要帶他走。”銀霜子指指醉漢,道:“不管你什麼來歷,擋不住我。”
“那就試試。”
醉漢話音一落,蓄勢待發的容心老道重新折身撲上來,他知道自己憑外功不是醉漢的對手,所以無所不用其極,拳來腳去的鬥了幾招,容心老道抓住機會,身子猛然一退,一道常人根本無法目視的淡光,從他額頭陰眼的位置上無聲無息的鑽了出來。
容心老道魂魄出竅了!
我心裡大急,容心老道在夜遊這個境界裡已經修的爐火純青,人不修陰眼,就看不到魂魄,自然無從防備。那團淡光急速的飄到醉漢的頭頂,醉漢沒有任何察覺。我和醉漢只有一面之緣,連對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但他路見不平替我出頭,無形之中,我跟他就站在一條線上。
“小心頭頂!”情急之下,我一聲大喊,給醉漢示警。
唰!!!
容心老道的魂魄快如閃電,從頭頂直落下來,化成一縷飄渺的氣,順着醉漢的耳朵就鑽了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