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巫師的眼底一片肅殺,沙啞的聲音此刻聽來極爲陰沉,“你到底是什麼人?”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靠着樹幹坐下,慢悠悠地用木棍撥了撥火堆,才偏過頭對他笑了一笑,“無論我是什麼人,都不會害你性命。”略頓一頓,她眯了眯眼睛,歪着頭看他,“不過我就算這麼說,你也不信對不對?”
他冷冷地瞥她一眼,就將目光轉到了那堆燃得旺盛的樹枝上,淡淡地道,“你知道就好。”
這明擺着是一副讓她坦言目的和身份的架勢,但是等了半天之後,等來的卻是她笑眯眯的一句,“你不信也沒什麼,反正現在的你還不是我的對手。”說罷她安撫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以後你一定會比我強大,那時你會明白,我一直是站在你這邊的。”
他忍不住面露譏諷,沙啞的聲音中含着尖銳的嘲諷,“生我的那個女人都沒有站在我這邊,你又憑什麼要站在我這邊?”不知是觸到了心中的哪塊禁域,他那張陰柔到有些女氣的臉龐上滿是令人心驚的冷漠桀驁,“無論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都趁早死心。”
這邊的對話越來越劍拔弩張,連對面的潔西卡都滿臉懵懂地看了過來,埃德蒙不知道聽到了什麼,一邊在火堆前搓着手,一邊不知死活地插了一句,“我就說嘛,你現在性格這副樣子你母親肯定有責任,小時候她打你罵你了?”
語琪脣角的微笑漸漸淡下去,她知道,那不僅僅是打罵的問題。在西瑞爾被那個家族追殺時,曾冒險回去看他母親,想要帶她一起跑。但是那個女人向她的主人主動說出了他的藏身地,只爲保住這份並不如何體面的工作。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偏頭看向身邊的人。
黑巫師薄脣扯了一下,露出一個譏諷的微笑,像說着別人的故事一般語氣平淡地道,“在她眼裡,我一直是她與人私通的罪證,是她一生的恥辱。她巴不得我死掉,只要她能挽回那份卑賤的工作。”
以迪莉婭的性格,就是在這種時候也說不出什麼好話。語琪只好攬住他的肩膀,輕輕拍了拍,“放心,在我眼裡你遠比一萬份體面的工作有價值得多。如果我有一天會利用你,肯定是爲了極其巨大的利益。”她想一想,點頭,“至少不會低於三座城池。”
話音剛落,那缺掉一塊的野果就砸到了她腳下,語琪挑了挑眉,看向對面,就見埃德蒙對自己飛快地做着無聲的口型,“他都那樣了,你還開玩笑!”
她好笑,攤了攤手後也對他做了個無聲的口型,“你行你來。”
埃德蒙特自信地朝她甩了個“看我的”的眼神,然後刺溜刺溜地就跑到了西瑞爾的另一邊坐下,勾肩搭背道,“一萬份工作算什麼,就算有一天有人把刀架到她脖子上,我都不會出賣你的!!!”他伸出手指點點一旁的金髮精靈,收到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後嚇得立刻縮回了手,掩飾般得拍了拍黑巫師的肩膀,“看,還是我夠兄弟吧!”
短時間內西瑞爾的肩膀已經被人又摟又拍了好幾回,本來就不好的臉色更是陰沉,他緩緩地擡頭看過來,深黑的瞳孔中一片冷鬱。埃德蒙一陣緊張,又刺溜刺溜地跑回了他原來的位置上,捅了捅潔西卡低聲道,“我也不行了,看你的。”
女神官正在火堆上烤着小餡餅,肉醬的香氣騰騰地散發出來,偶爾有油滴落在火堆上,發出茲拉茲拉的聲響。她遲疑了一下,慢慢地把穿着餡餅的樹枝遞向黑巫師,“我跟埃德蒙出來的時候,我媽媽給我烤的。”
埃德蒙恨鐵不成鋼,只能扶額嘆氣,“……你還在他面前炫耀你媽媽對你多好。”
潔西卡聞言有些愧疚,又怕惹惱對面那位,尷尬地手臂都僵硬了。
然而黑巫師只是搖了搖頭,淡淡道,“不用。”
語琪在旁邊笑眯眯地看着這副有些鬧哄哄的景象,此刻篝火將每個人的臉龐映得溫暖金黃,剛纔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已經完全淡去,甚至有幾分溫馨。怪不得埃德蒙和潔西卡這兩個逗比是主角,他們身上似乎天生就有一種溫暖的氣息,哪怕說出的話做出的事再不靠譜,對於生長於屈辱與陰暗之中的人而言,也依舊像陽光一般溫暖明亮。
一夜無事。
第二日清晨,語琪推醒了潔西卡,踢醒了埃德蒙,正要轉身叫醒西瑞爾,卻見那個修長的身影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身後,黑色斗篷靜靜垂着,指骨分明的蒼白右手握着左邊的衣襟,像是一尊安靜的黑色雕像。
幾人收拾了一下各自的裝備,剛準備繼續上路,埃德蒙從懷裡掏出了一卷皺皺巴巴的羊皮紙給她看,“這就是通往神殿的路線圖,你看看。”
語琪眯着眼睛看了那滿是不規則圖形和混亂線條的地圖,懷疑地瞥了他一眼。
“這是一個曾到過神殿的老獵人畫的,人家那麼大年紀能記得就不錯了!”埃德蒙被她那一眼看得惱羞成怒,“看不懂就還給我!”
“我沒說看不懂啊。”語琪笑吟吟地收起了那張羊皮紙,又從已經熄滅的火堆中找了一根半截燒成炭的樹枝,走到一旁的樹下坐着,頭也不擡地道,“給我一點兒時間。”說罷她擡起頭看了看周圍的地形,又低頭看了看那羊皮紙,沉吟片刻後,拿着那根樹枝刷刷地畫了起來,按照將腦海中的資料將這幅簡陋到過分的地圖豐富起來。
離她最近的西瑞爾看着她的動作,皺了皺眉,“你在幹什麼?”
語琪手下不停,頭也不擡地答非所問,“這是你第一次主動跟我說話。”
黑巫師看着那張圖漸漸有了山谷、樹林和湖泊之分,目光不禁變得複雜,語琪一擡頭就撞上了他的視線,搖了搖頭好笑道,“幹什麼那樣看我?”
“你怎麼知道去神殿的路?”他的聲音含着冷意,一字一字之間猶如摻了冰渣。
她脣畔的微笑漸漸淡下來,沒有理會他,低下頭兩筆勾勒完了最後一筆後,就把羊皮紙捲起來扔給了埃德蒙。
埃德蒙手忙腳亂地接住,一擡頭就看到金髮精靈起身走到黑巫師的面前,停住,緩緩擡起一張不再笑意盈盈的面容。
沒有了熟悉的笑容,她那過於精緻的美貌立刻成了一種極具壓迫感的武器。可以說直到此時,精靈一族特有的那種高傲纔在她身上展現出來,使她陡然間變得格外難以親近。
她甚至沒有看西瑞爾,只是直視着前方,神情疏淡地開了口,“我不是你的犯人,也沒有欠你什麼,沒有任何必要回答你的質問。如果你母親沒有教過你,那麼我告訴你,來自同伴的懷疑很傷人。”頓了頓,她淡淡地看向埃德蒙,“我先去探路,你們按着地圖走,大約半天之後就能到神殿,我在那裡等你們。”
埃德蒙抱着羊皮紙發了一會兒呆,直到精靈幾個起落之間將他們遠遠地甩在了身後才反應過來,愣愣地看向站在原地的黑巫師,“你們吵架了?”
西瑞爾冷冷地看他一眼,“帶路。”
“哦……好。”埃德蒙一邊捧着地圖一邊沿着她剛纔離開的方向走去,忍不住開始絮絮叨叨,“其實迪莉婭挺不錯的,漂亮又能打還脾氣好,昨天晚上我起來解決個人問題的時候,就她還醒着,一個人坐在那兒幫我們守夜。可是你看,今天她提都沒提這事兒一句。”
黑巫師不爲所動,淡淡地道,“精靈的身體素質比人類強幾倍。”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她一個晚上沒休息,卻連一句謝謝都沒聽到,還被……發脾氣也正常。”埃德蒙難得正經一回。
這回黑巫師沒有再說話,只是看了他一眼。
埃德蒙被這一眼看得一哆嗦,又走了一會兒,才試探性地開口,“老大啊,你是不是對她有什麼偏見?”
西瑞爾下意識地要否認,但是話到了喉嚨卻說不出來,這神情到了埃德矇眼裡自然就是有了,他把地圖塞給潔西卡,摩拳擦掌地準備好好演講一番,上來就是一招先抑後揚,“迪莉婭的性格的確是有些問題,這我深有感觸,她當初一笑,笑得我渾身涼颼颼的,連頭皮都發麻,還有她的語氣要是一變化,就像是有陰謀在等着你,讓人時時刻刻都提心吊膽的,的確很少有男人能受得了……幹嘛拉我袖子?”他說到一半,不解地回過頭去看潔西卡。
女神官用地圖擋着脣,不忍心地輕聲提醒道,“你再講下去,他們永遠不可能和好了。”
埃德蒙咳嗽兩聲,也意識到自己抑過了頭,連忙嘿嘿一笑,“但是就是因爲這樣,才很容易產生偏見嘛。這傢伙不正經的樣子見多了,就很難分辨她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了,所以你一直覺得她在耍我們也是——幹嘛又扯我袖子?!”
潔西卡欲哭無淚,“你就說點兒好話吧,你這完全是在幫倒忙。”
“咳咳,不過這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埃德蒙揉了揉鼻子,終於話鋒一轉,“迪莉婭就是太喜歡開玩笑了,所以很容易吃虧。比如那回,她說忘了拿箭的語氣要多氣人有多氣人,但是我後來想了一下,那時候她還在你的斗篷下面,弓箭不可能在身上,她是根本來不及拿就衝過來了,再晚一刻我就沒命了。明明是好意,她卻硬是要讓人以爲她是在玩兒你,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
埃德蒙思想工作做了一路,太陽最烈的時候,幾個人來到了一座小小的湖泊旁邊,按照地圖,那座遺失千年的神殿就在這湖旁邊。
濃重的霧氣幾乎覆蓋了整個湖面,但仍能看見湖中央開着一朵巨大的蓮花,巨大到幾乎能讓三人在上面並肩躺下。岸邊藤蔓叢生,潭水暗幽幽地看不清晰,隱約可見水下長着密密麻麻的黑色水草。
說不出來哪裡奇怪,但是這座湖泊就是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
但是這僅僅是對於埃德蒙和潔西卡而言,對於西瑞爾來說,他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在這座湖泊底下,蘊藏着十分可怕的黑暗氣息。
他謹慎地拉住衣襟,緩緩地在岸邊蹲□,伸出手探向水面,想看看那些黑色的水草是什麼,然而蒼白的指尖還未觸及水面,頭頂就傳來一把清潤冷淡的嗓音,“要是這麼想死,那你最好把手伸進去。”
埃德蒙和潔西卡擡起頭,看見金髮精靈懶懶地斜靠在一根伸出水面的枝椏上,姿態無比悠閒,但是隻要稍微用些心,就能看到她的左手正緊緊地握住右手手腕,有暗紅的液體自她潔白修長的指間緩緩淌出來。
潔西卡皺了皺眉,擔憂地看向她,“你受傷了?”
埃德蒙用手肘捅了捅黑巫師,朝他擠眉弄眼地暗示了半天,黑巫師半點兒反應都沒有,只站起身來,面無表情地看向樹梢上那人。
語琪搖搖頭,有些倦怠地朝女神官笑了笑,“小傷而已。”說罷輕輕一躍就下了地,緊握着右手腕向一個方向走去,背影挺直卻單薄,“神殿就在旁邊,跟我來。”
轉過一叢又一叢茂密的灌木,樹漸漸稀疏起來,沒過多久,一座用黑色巨巖建起的龐大建築就赫然出現在幾人面前。
歷經了千年歲月,這座曾經恢宏的神殿僅剩下了幾分原來的威嚴肅穆,但仍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埃德蒙和潔西卡在那用珍貴的黑曜石鋪成的石階前愣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踏上去,但剛到了入口處就被金髮精靈攔住了,“這裡的規格與陳設都與光明神殿截然不同,而且我感覺得到,仍有一縷神息護佑着這裡。”
埃德蒙驚訝了,“這是黑暗神殿?”
“是,所以你們進去只有死路一條。”語琪笑了笑,看了一眼身旁的黑巫師,脣角的微笑漸漸收斂起來,“只有他能進去。”
西瑞爾倒沒有露出什麼驚訝的神色,他在湖那裡就猜到了。此刻聽她這樣說,也沒有什麼異議,將兜帽拉下來,就轉身往殿內走去。
“等一下。”
黑巫師頓住了腳步,偏過頭看她,目色如水,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雖然給了你也是浪費,不過反正這些血流了也是白流。”她淡淡地說完,鬆開那一直緊握着的手腕,上前一步,擡起那隻被自己的血染成一片暗紅的右手。
黑巫師皺着眉看了看她的手,“怎麼弄成這樣的?”
“你真的關心麼?”她嗤笑一聲,有些粗魯地用自己染血的指尖在他額頭畫了一道彎月般的圓弧。那稍顯冰冷的指尖所過之處,朦朧的銀白色光芒大盛,但沒一會兒,那光芒又漸漸沒入那道圓弧之中,連帶暗紅血跡也一併消失無蹤。
做完這一切,她有些虛弱地放下手,冷淡地道,“行了,進去吧,如果死在裡面了,別指望我進去找你。”
西瑞爾看着她比剛纔更蒼白了幾分的臉龐,知道剛纔那道不知名的咒符應該耗去了她不少精力。但是就像埃德蒙所說,就算是好意,她卻偏偏要用這種方式表達出來,好像巴不得自己死在裡面一樣。
“不進去麼?”她勾了勾脣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怕了?”
黑巫師沒有再跟她計較什麼,轉身大步走向殿內。黑斗篷的下襬如雲翻涌,他沒有回過一次頭。
深廣的神殿內,他的背影陷在一片死寂的無邊黑暗之中,顯得格外孤單寂寥。
作者有話要說:我對自己絕望了……一旦承諾了要日更,整個人都緊張地不會碼字了,然後越寫不出來越緊張,給跪。
下次再看到我說要日更的話,還是隔兩天再來看爲好,良心建議。
不要再相信我了,因爲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