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衡越聽越覺得此事棘手:“您是說縣主竟不知自己的真實身份?”
“此事顯而易見,蕭家父子是想利用她號令武氏族人,事成之後再奪取武氏江山。”李成軒憂心忡忡。
武元衡何等聰明,一聽便猜到其中隱情,不禁嘆道:“這可就難辦了,此事您有幾成把握?”
“七成。”李成軒如實說道,“這也是我陪她來南浦的原因,她想知道真相。”
武元衡聞言沉吟片刻,計上心來:“既然如此,倒也是個機會。不如就讓縣主出面牽制住他們,借這個由頭確認身世,咱們藉機離開去搬救兵,您看如何?”
“只怕沒那麼容易。”李成軒想起這城裡的詭異情況,憂色更深,“倘若真如相爺你猜測,這城裡的人都是武氏心腹,恐怕我們已經中了圈套,進城容易,出城就難了。”
“只要再拖上兩日,下官就有法子出城。”武元衡也不瞞他。
李成軒略一沉吟,已經猜到:“相爺修了密道?”
“不錯。”武元衡說着便推開了小隔間的窗戶,指着不遠處的假山說,“王爺請看,那假山下有條廢棄的地道,應是三十年前荊南戰亂時所修,這幾日縣令正派心腹搶修加固。不過,當初通往城外的出口已經塌陷,我們只能另挖出口,至少還需兩天。”
李成軒望着園中那不起眼的假山,未料到其下竟有一條地道,這多少也是一線希望吧。可怕就怕他們逃出了武寧,卻逃不出荊南。
“荊南節度使裴鈞可靠嗎?”他問出關鍵問題。
“可靠,他是河東裴氏族人,此次聖上讓裴少卿跟來,也是爲了方便聯手。”武元衡頓了頓又道,“如今查得很清楚,荊南、江西、湖南三地節度使、觀察使都是效忠朝廷的,正因如此,下官纔敢不帶人馬前來暗訪。”
李成軒聽罷心中稍定,又道:“即便有地道,出城恐怕也要費些功夫。如今縣令府有多少人手可用?”
“加上守城將士,一共兩千人,足矣。”武元衡捋了捋下頜的鬍鬚,“王爺別忘了,咱們有裴少卿。他從前可是鎮海牙將,帶兵是他的強項。”
武元衡說出這話時,目中閃過沉着而自信的光芒。這令李成軒突然想起他是歷經三朝的老人了,況年已半百,閱歷又深,行事之謹慎、心思之縝密,應當爲衆人之首。
想到此處,李成軒暫時放下心來,決斷道:“既如此,就按武相爺的安排,兩日後,我和西嶺出面牽制住他們,你們從地道離開去搬救兵。”
“您要留下?”武元衡很是意外。
“我與西嶺共進退。”他神色堅定,“你們需要多久?”
“最多一天,五鎮聯軍已在荊南整軍就緒,隨時待命。”
就在李成軒與武元衡展開密談之時,西嶺月也已經想好了脫身之法,與他二人的計策不謀而合。
“蕭家畢竟養育了我十八年,應該會對我手下留情。這兩天我會找機會牽住他們的視線,你們趁機離開吧。”她如是說道。
“那怎麼行!”郭仲霆第一個出言反對,“父親母親若是知道,絕不會容許你冒這個險。”
“父親母親……”西嶺月面露黯然,沒往下接話。
還記得去年九月在福王府,長公主突然來認親,當時她難以相信。直至她受封爲“西川縣主”,搬進了長公主府,也沒將自己當作郭家人,只覺得一切都是那麼格格不入。
可這半年裡,她的心思漸漸變了。長公主夫婦對她的慈愛,郭仲霆對她的呵護,天子對她的信任……皇家雖然無情,世家雖然勢利,可她卻在這無情與勢利之中找到了溫暖。她開始驕傲於自己姓郭,驕傲於曾祖父是一代軍魂,於水深火熱之中挽救過萬千子民。
然而上天卻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在她適應了這個新身份之後,給了她致命一擊。她不僅不是忠良之後,反而是個亂臣賊子。西嶺月唯有苦笑。
郭仲霆見狀,還以爲她是聽說了族人上表將她剔除族譜的事,連忙開口安慰:“你別怪父親母親,他們也是迫不得已。其實他們很記掛你,否則也不會求到聖上面前,讓我來戴罪立功了,說到底都是爲了保護你。”
“可我是個冒牌貨。”西嶺月決定說出事實。
“啥?”郭仲霆很是詫異。
裴行立和白居易亦是震驚,就連阿翠、阿丹都是頭一次聽說此事。
西嶺月咬了咬下脣,終究沒將那個駭人的猜測說出來,只道:“我們在魏州碰到李忘真了,她有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胎記,位置也一樣。我和王爺懷疑她纔是長公主真正的女兒,一直被寄養在李師道家。而我……只是義父接近郭家的工具而已。”西嶺月平靜地吐露。
幾人聽後都感到匪夷所思。然而細想蕭憶和李忘真的婚事,再想想蕭家父子的所作所爲,又覺得此事大有可能。
最初的震驚過後,郭仲霆最先反應過來,竟是驚喜感嘆:“若真如此,你和王爺就有希望啦!”
可話一出口,他恍然想起裴行立纔是西嶺月的正牌未婚夫,忙又尷尬改口:“呃,這個……我是說,你和王爺就有希望洗脫罪名了。”
“沒錯,”白居易也覺得這是好事,“聖上之所以生氣,也是疑心您和蕭家父子有更深的關係。若能證實您是遭他們利用,又與郭家沒有親緣關係,反倒能減輕聖上的猜疑。”
是啊,畢竟一個平民女子在天子眼裡,是沒有任何殺傷力的。西嶺月又何嘗不想做一個平凡普通的良家女子,只可惜天不遂人願。
唯有裴行立自與她重逢之後一直沒有開過口,聽了她這一席話,他已敏感地意識到什麼。
畢竟,西嶺月秘探乾陵、營救空空兒師兄妹時,他是唯一的見證人。他親眼看到了蕭憶的猶豫和矛盾,也看到了朱叔父子對西嶺月的客氣——“月兒,把盒子裡的東西給我,隨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