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山,蛤蟆寨。
程大雷行走在山寨中,檢查着防禦及後勤。
真正的戰爭無法和想象中一樣,與北蠻部初次交鋒其實已暴露出很多問題。單兵體力、戰鬥意志等根本無法和北蠻部的戰士相提並論,畢竟,程大雷掌握的只是一夥山賊,說他們是烏合之衆好像也沒什麼不對。
再給程大雷一點時間,程大雷未必不能將他們訓練成一支令行禁止的精兵。在這個士兵素質普遍不高的時代,即便只有兩千人,也足以橫掃大半疆域。
可惜,沒有時間。
所謂戰爭,怎麼可能讓你一切準備好了纔開始。如果真的一切都準備好了,你就去打別人了。
程大雷身穿幽州王賞賜的官服,身後背大斧,腰間佩寶劍,三枚印章在他腰間叮噹作響。
他以如此裝扮行走在山寨中,言必稱『戎族的渣渣們』,語必說『要將畜生們趕盡殺絕』。
山寨的戰士看到程大雷如此模樣,縱然覺得他有些浮誇,但心裡也難免會想:或許大當家真有必勝把握。
大家已經和戎族交過手,怯意稍減,在戰鬥中大家知道,戎族並非不可戰勝,他們也是血肉之軀,一枚弩箭就可以將他們放倒。
士氣,便是在如此狀態下累積。
而至於究竟能不能打敗北蠻部,程大雷心裡其實也在打鼓。他夙興夜寐,或與徐神機、劉悲、黃三元商議接下來的戰鬥、或巡視城防,所爲的不過就是打贏這兩個字而已。
咚咚咚
急促的戰鼓響,從城門方向傳來,瞬間響遍山谷。
“大當家,戎族又來攻城了。”
“又來!”程大雷也有些無語,距離上次交鋒還沒過兩天,馬上又來,戎族要不要搞得這麼敬業。
“上城牆,上城牆。”程大雷大吼,也別無他法,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
而且程大雷知道,上次北蠻部沒討到好處,這麼急的又殺過來,肯定是已有了必勝的把握,或者是,他們已覺得自己可以打下蛤蟆寨。
蛤蟆寨的戰士上了城頭,只見從北蠻部大營方向,一隊人涌了過來。
“大當家,你快看!”
徐神機手遙指着遠方。
程大雷已經看見了,在隊伍最前方的,並非是戎族的戰士,而是……平民。
是帝國的平民,他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程大雷即看見了面容枯槁的老者,也看到了七八歲的黃口小兒。
他們被麻繩串在一起,粗略看有幾千人衆,戎族騎兵在他們後面揮着辮子驅趕,但凡有敢回頭者,便是穿心一箭。
痛苦者,哀求者,跪地不起者,都難逃被驅趕的命運。
他們自然知道戎族要他們幹什麼,卻又明白今日自己的命運與豬狗並無差別。
後面戎族的彎刀不可能賜寬恕於他們,所以他們只有向前,希望前方帝國的子民能賞賜慈悲。
“救救我們啊,救救我們。”
“讓我們進去吧,求求你們了。”
各種各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在城頭下響成一片。
“這些畜生,竟然用難民衝城!”
“大當家,怎麼辦?”
程大雷手摁劍柄,眼角青筋暴跳。
事實上,程大雷有三板斧,戎族打仗也有三板斧。第一板斧就是屠城:趕緊投降吧,不投降我們就屠城,很多城池就是被他們這樣打破的。問題是就算真的投降,他們也會屠城。
第二板斧就是用難民衝城,以難民的血肉之軀阻擋帝國的強弓勁弩,造成守軍慌亂,趁機破城。
第三板斧就是強攻了,仗着士兵不畏死,很少有城池能敵得過他們的強攻。
這些事,程大雷已提前打聽過,並不是不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面對是另外一回事。
此刻數千難民衝過來,已接近城頭弩箭的射殺範圍,程大雷清晰的能看到他們的臉。
看着他們的臉,看着他們的眼睛,你有足夠的勇氣殺死他們?殺死與你同樣的生命?
程大雷沒有這個勇氣。
但有些事並不是沒有勇氣就不做。
“放箭。”程大雷拔出佩劍,重重揮下。
他扳開機括,親自射出了第一枚重箭,他看着箭射出去的方向,看着被弩箭穿過的身體。臨死前驚恐的表情,睜大的雙眼,從身體中涌出的血水。
程大雷要看清這些,要記住這些,雖然他並不想記住這些。
“放!”
“放!”
“放!”
弩箭如雨,三百步能穿馬匹,城頭下擠滿密密麻麻的人,一枚弩箭便能射穿好幾人的身體。
嘟,收到恐懼值999
嘟,收到恐懼值999
嘟,收到恐懼值999
……
程大雷的恐懼值在飆升,城頭射出的弩箭毀滅了難民最後一點希望,那是瀕死的恐懼,有人嚇得一言不發,有人卻是放聲大吼,有人將手中的嬰兒舉起,高喊着:救救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恐懼和憎恨在程大雷身上累積,他一言不發,咬緊牙關,指揮放箭。
北蠻部發起衝鋒。
上次是試探,這次是強攻,北蠻部是覺得他們能打下蛤蟆寨的,於是攻城的勢頭遠超過上次。
城頭幾次被突破,城牆被投石機砸出缺口,蛤蟆寨像一艘風暴中的漁村,危在旦夕。
但或許是因爲射殺難民但緣故,蛤蟆寨的山寨爆發了從未有過的戰鬥意志。借雲梯爬上城頭的戎族被撲下去,徐神機帶人搶修城牆,有一夥戎族衝到城門,正當他們用重木撞門時,招待他們的是從城頭落下的滾木和火油。
“赤眉,咱們死的人太多了,讓戰士們撤下來吧。”託蠻。
赤眉眉頭擰起,他不想撤,畢竟付出的傷亡已經太大,可他也看得出來,戰士們擠在城頭下,迎接他們的是大面積大面積的死亡。
“撤……退。”赤眉的手無力揮下。
第二場戰鬥,赤眉沒有打下蛤蟆寨。
沐浴過獻血和戰火的城牆,空氣中漂浮着渾濁的味道。城頭下堆積着成山的屍體,血匯成小溪,向低窪處流去。
這一戰,讓程大雷真切感受到了戰爭的殘酷性,也藉着這一戰,他的恐懼值達到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