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天子,是奉天承運,是九五之尊。在許多愚夫愚婦眼裡,皇帝等同於神明。而在很多人眼裡,他們就像另外一種生物,與常人不同。
如今野原火還沒有坐上那張椅子,但已初露麟角之象。戎族八部對其忠心耿耿,他坐在帥案後,一語不發卻凜然不可侵犯。
就連羅成心底也暗暗想:這一位,難道就是未來天下的主人。
不知不覺間,羅成將頭低下些許,道:“敢問大王的條件?”
野原火坐直了身子:“剛纔最後一條,便是我的條件。”
羅成一怔,隨即一驚。
“我有一個胞妹,生得如花似玉,性情賢良,聽說陛下久未立後,我願將胞妹嫁給陛下爲妻,兩家永世修好。”
剛剛野原火用的是『妻』,而不是『後』。在他眼底,李樂天已不是他平起平坐的對手,而是被牌局淘汰,需要他施捨幾個籌碼的存在。
他當然不會對李家趕盡殺絕,因爲只有真正的對手才值得他這麼做。對於淘汰者,是誰也不吝嗇施捨的。
羅成沉默半晌,道:“這件事我會向陛下稟報。”
野原火也知道他做不得主,點點頭道:“第二件,我需要李家向天下頒佈退位詔書,命天下諸侯歸順本王。”
羅成點點頭:“敢問大王可還有其他條件?”
“最後一件事,三日後必須打開城門。”
“三日後?”羅成一驚:“三日時間是否太急了些,需要準備的事情有很多。”
野原火搖搖頭:“三日後長安城不開門,本王便打進去。”
……
羅成離開之後,野原火也遣散大帳內諸人,自己也走出王帳,向營地偏僻處走去。
這是一頂精心搭建的牛皮帳篷,不同其他軍帳的殺伐之氣,此地竟然頗爲安靜。
野原火剛踱步進去,耳邊便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
“哥哥,你終於捨得來了,你再不來,可就要悶死我了。”
帳篷內擺設很乾淨,有兩名侍女服侍,一個標緻的美人裹着毯子,一笑兩個梨渦。
戎族營地之中很少見到這樣的場面,連番攻戰,那些首領搶來許多女人。而普通戎兵也需要女人發泄戰爭的壓力,營地內有專門的女營,都是從各地擄來的女人。
對於這些事,野原火想管也管不了,這本就是戎族作戰的風格。大爺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搶幾個女人又算得什麼。
何況野原火也未必想管。
他坐下,看着眼前的女子,冷冽的眼神中有一抹柔軟:
“烏力罕,你還好麼,日子過得慣不慣?”
烏力罕,草原上的明珠。
野原火出世第一戰,便是擊潰北蠻部,他的父親北蠻王四處播種,造成野原火兄弟姐妹無數,偏偏沒一個把他當手足。這烏力罕自然不是他的親生妹妹。
這女子來歷說來也十分古怪,那一日野原火在草原上偵查地形,無意中撞見了這女子。
看來看去,總覺得有幾分似曾相識,問她名字她自己也不知,問她來歷她也說不記得。就好像突然從草原上冒出來的一般,來到野原火馬前,問:你能給我一塊餅子麼。
於是野原火給了她『烏力罕』這個名字,給她的何止一塊餅子,而是錦衣玉食的生活。
“不好,不好。”烏力罕將頭搖得撥浪鼓一般:“我可是悶死了,只等着哥哥來看我,可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
“我不是忙麼。”野原火苦笑一聲,話鋒一轉道:“我這次來瞧你,可是爲了一件大事?”
“什麼大事?”
“你的親事。”
女子臉上一紅,道:“哥哥胡說什麼。”
“噯,帝國人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草原上十三歲的女人就可以生孩子,說來你委實不小了。”野原火擺擺手:“我曾經與你說過,要找一個大人物給你做丈夫,保你一輩子錦衣玉食。”
“那也得看看是誰,一般人我可不嫁。”草原上的女子敢愛敢恨,某些事確實也不拖泥帶水。
“那可不是一般人,當得起萬人之上。”野原火呆呆道:“算是人中龍鳳,絕不辱沒了妹子你。”
女子一怔:“哥哥說得該不是你自己吧,牛皮吹這麼大,也不知羞。”
野原火明顯怔了怔,忽然擺擺手:“胡說八道什麼,我同你講的這位,乃是帝國當今天子,實實在在的九五之尊,絕不辱沒了你。”
女子愣住,困惑的看着野原火:“他……不是我們的敵人麼?”
野原火道:“長安已答應開城投降,他現在是我們的敵人,以後便不是了。無論如何,他是個值得敬重的人,以後你們會安穩一生,平安度日。”
收拾起心情,野原火笑着道:“怎樣,你願不願意嫁?”
“哥哥願我嫁,我便願嫁,哥哥不許我嫁,我便一直陪着哥哥。”
野原火如今也算得鐵石心腸,軍中諸多件事,少有某件能亂他的心。可唯獨在這女子面前,自己情緒總是起伏不定,有時極喜,有時極悲。
“其實我還想陪着哥哥,爲何哥哥不要我嫁給你?”女子睜大眼睛,專注的望着野原火。
“胡鬧。”野原火喝了一聲,忽然嘆息一聲,伸手揉了揉女子滿頭烏髮,口中吶吶道:“我殺了太多人,做了太多原本不想做的事情,算起來,我最後應該不會有好下場吧。你跟着我,不會有福氣的。”
時過境遷,許多事情野原火不願再去回憶,關鍵是也未必有回憶的勇氣。往事太傷人,將其埋葬未必不是一個選擇。可人的行爲總是奇怪,明明想要淡忘,卻偏偏將一個烏力罕放在身邊,提醒自己常常記得。
烏力罕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是忽閃忽閃的生氣。她忽地笑了笑,道:“哥哥讓我嫁,我便嫁。嫁給皇帝,從今以後我便是皇后了。”
野原火搖搖頭:“記得,你沒有嫁給皇帝,也永遠不會是皇后。”
烏力罕一怔,感覺野原火的聲音冰冷,堅硬,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而他握着自己的手,用的力氣的確有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