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禰衡這一回沒有料到,他攻擊一大片的戰鬥風格徹底惹了衆怒。這個時代人人爭做曹瞞之黨,不妥協者是要付出血的代價的。
便有人拔出刀來,要讓禰衡現在就做無頭狂鬼。荀彧制止了他們。
不是荀彧不想殺這個狂人,而是一切爲了戰略價值。禰衡的戰略價值就是成全曹操不殺名士的美名。
不錯,禰衡是個狂士,但狂士也是名士。
荀彧輕蔑地看着禰衡說:“量鼠雀之輩,何足汗刀?”你小小一個鼠輩,怎麼配得上我用刀殺你呢?
荀彧沒想到,他的輕蔑只延續了三秒鐘。因爲三秒鐘之後,禰衡輕蔑了他。禰衡說,我是一個鼠雀,還有人性,可你們只能做蟲子!
說罷狂笑而去,很有“我輩豈是蓬蒿人”的氣概,只留下荀彧們站在那裡傻半天。
一個不合時宜的人死了
劉表被侮辱了。
或者說他被禰衡冷嘲熱諷了。但是劉表沒有殺禰衡。
因爲禰衡是曹操的特使。
倒不是劉表怕了曹操,而是他和曹操一樣,愛惜自己的羽毛。
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殺一個人是容易的,不殺一個人是很難的。
特別是在這個人得罪自己的情況下。
特別是得罪自己的這個人地位卑微時。
殺他只是舉手之勞,不殺需要修爲和忍耐。劉表認爲自己很有修爲,很忍耐。因爲他不是別人,他是劉表。
劉表把禰衡打發到江夏黃祖那裡。和曹操一樣,劉表也玩了一把借刀殺人。
不錯,他是不想親手殺死禰衡,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仇恨。劉表也要禰衡死。劉表認爲禰衡是人世間不受歡迎的怪物,是個麻煩製造者,所以他需要一個終結者。
劉表以爲,這樣的終結者非黃祖莫屬。原因是黃祖很粗很暴力。
禰衡的人生果然被黃祖終結了。
黃祖是帶着醉意終結禰衡性命的。當時,兩個人都喝醉了。對禰衡來說,喝醉酒不是一件好事。他在清醒的時候就經常口出狂言,喝醉後情況變本加厲。
黃祖問他,在你心目中,許都都有哪些人物啊?禰衡狂傲道:“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除此二人,別無人物。”呵呵,他連曹操都不放在眼裡。
這下黃祖心裡嘀咕了:我靠,不知道我黃某人在他心裡是什麼分量,不妨讓他說來聽聽。
事實上事情走到這個地步,禰衡已命懸一線。當然,轉機也不是沒有,只要禰衡說一句軟話就成。
但禰衡這輩子是註定不會說軟話的,何況還喝了一些酒。禰衡指着黃祖的鼻子嘲諷道,你啊,就像廟中之神,雖受祭祀,恨無靈驗!
意思是指黃祖只是一個土人罷了,根本沒有生命。
禰衡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再也不能說上更多,他失去了生命。黃祖用一把帶血的刀血淋淋地告訴身首異處的禰衡: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成語叫“禍從口出”。
一個不合時宜的人死了。
一個亂糟糟的時代還要繼續轟隆隆向前。
劉表卻陷入了兩難選擇。因爲袁紹也向他派出特使誘降。左袁右曹同時向他伸出橄欖枝,劉表陷入了先前張繡式的困惑。
劉表手下的從事中郎將韓嵩卻覺得大可不必煩惱。他以爲,一切取決於劉表有沒有雄心壯志。有雄心壯志者,當以天下爲念,趁着袁曹相爭積蓄自己的力量,正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無雄心壯志者擇其善者而從之。現在曹操比較能用兵,天下賢俊多歸於他,其勢必先取袁紹,然後移兵向江東,到那時恐怕將軍不能抵擋;既然如此,還不如趁早歸順曹操。曹操肯定會重用將軍的。
劉表聽了,面無表情地說,就按你說的辦。
韓嵩糊塗了。按我說的哪一條辦啊?我給你的可是選擇題,二選一。你倒好,給我來個模糊回答。
終於,在韓嵩的進一步追問下,劉表紅着臉告訴韓嵩,按“重用”那一條辦。韓嵩恍然大悟:劉表劉大將軍,原來心中沒有天下只有江東啊……
劉表的“芳心”
劉表的“芳心”需要有人傳遞給曹操。他準備派韓嵩去。
韓嵩卻不敢去。
不是怕曹操,而是怕劉表。
因爲,他不知道劉表的心。在這個世界上,人心是最微妙的東西,電光石火,瞬間萬變。韓嵩擔心,現在的劉表雖然心向曹操,但他真去了曹營時,劉表卻又改了主意。
那樣的話他的下場會很慘。
劉表向他拍胸脯保證,說他這顆心怎麼可能會變呢?
韓嵩半信半疑地出發了。這次的出發爲他的人生帶來了,史書上說,曹操“拜嵩爲侍中,領零陵太守”。
韓嵩一夜之間成了韓太守。
當然了,曹操這麼厚待韓嵩並不是因爲後者建立了什麼豐功偉績,而是要給劉表一個暗示。心向紅太陽的人,一定會得到溫暖。未有微功的韓嵩尚且如此,你老人家那更是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曹操表錯了情。
因爲劉表誤會了。當平步青雲的韓嵩興高采烈地回來向劉表謳歌曹操的豐功偉績時,劉表的心裡只有兩個字,懷疑。
雖說懷疑是人的天性,人人都有懷疑他人的權利和本能,但劉表的懷疑卻是“深刻”得一塌糊塗。
他竟然懷疑韓嵩和曹操裡應外合,要頂了他的位置成爲江東之王。
劉表的劍拔出來了,它帶着劉表深入骨髓的懷疑,像條毒蛇一樣要取了韓嵩性命。幸好這個時候蒯良站出來說了一句公道話,這才救了韓嵩的性命。
韓嵩的性命是保住了,劉表的懷疑卻揮之不去。
作爲揮之不去的一個證據,劉表拒絕降曹。當然劉表的拒絕比較曖昧。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就像他的人生,從來蔫呼呼,不肯一刀兩斷。
曹操憤怒了,準備興師問罪。荀彧說,興師問罪沒什麼,主要是時機問題。世界上的事,說到底是要講時機的。時來才能運轉,時運不濟,幹嘛嘛不成。現在袁紹未平,劉備未滅,而要用兵江漢,那就像舍心腹而順手足,主次顛倒。可先滅袁紹,後滅劉備,江漢可一掃而平矣。
荀彧的話說得很正確,具有現實指導意義。曹操聽進去了。
雖然他心有不甘,到底意難平。但人不可與時運爭,那樣太不濟。這個道理,曹操還是知道的。
要野心,更要秩序
董承很鬱悶。
劉備走了以後,他的鬱悶就開始了。
這是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的鬱悶。但董承鬱悶的對象不僅僅是劉備,還包括馬騰。因爲馬騰見事無望,也屁顛屁顛地跑回西涼去了,只留下董承與王子服等幾個少數派在那裡壯志未酬、長吁短嘆。
有一個人陪他們一起長吁短嘆,吉平。
吉平是當時名醫,治病那叫一治一個準。但他覺得這沒什麼。
吉平真正在意的是治人心。
他覺得這個世道,人心大大地壞了。真正心好的人不多。
董承算一個。他決定加入董承的團隊,致力於讓剷除曹操的事業。應該說,吉平作爲名醫,在技術手段上讓曹操死具有得天獨厚的條件。
他精通生,更精通死。事實上,生死在他眼裡就是一回事。不知死,焉知生,名醫吉平在生死之間遊刃有餘,勝券在握。
但是曹操沒有死。
曹操之所以沒有死緣於他的一個特殊品質,多疑。
一個多疑的人可能會失去一些東西,也可能會得到一些東西。這一回,曹操就得到了一件東西,情報。
情報來自於董承的家奴秦慶童。應該說,秦慶童剛開始並不想背主求榮,如果董承不痛打他一頓的話。但細究起來,董承打秦慶童也是事出有因。
因爲他偷情了。
被偷者是董承的小老婆雲英。世間事就這麼詭譎難言,一連串貌似互不相干的事件連在一起,將一個天大的陰謀暴露在曹操面前。
曹操不動聲色,看陰謀煞有介事地出演。他謊稱自己頭風又犯了,痛入骨髓,令吉平湯藥伺候。
吉平的湯藥裡有毒,曹操不喝,而是平易近人地告訴吉平這樣一個人間禮儀:君有疾飲藥,臣先嚐之;父有疾飲藥,子先嚐之。你爲我的心腹之人,爲什麼不先嚐一下呢?
吉平當然不敢喝,於是陰謀敗露。
於是吉平被抓。不過對曹操來說,抓住吉平只是抓住了陰謀的尾巴,他要的是整個陰謀。
董承開始浮出水面。
建安五年的正月,吉平在被曹操嚴刑拷打之後慘死在董承面前。
雖然吉平誓死不招,但曹操並不需要他的口供。
很快,董承也死了。因爲有物證。
衣帶詔被搜出來了。董承因了這份衣帶詔的面世不僅自己失去了性命,他的全家老小包括王子服在內的七百餘人也一起停止了呼吸。
當然對曹操來說,最大的獵物此時還沒有死。他就是漢獻帝。
漢獻帝看上去一臉無辜,即便曹操將衣帶詔抖在他的面前,他也裝作不認識自己的字一樣,一臉茫然。但是這個同志心裡明白,一切大勢已去。
劉備走了。馬騰走了。
其他的都死了。他空頂着天子頭銜,其實不過曹操案板上的魚肉罷了。
曹操也動了廢獻帝,更立新君的念頭。這個念頭倔犟地佔據他的頭腦,令其蠢蠢欲動。
但是程昱勸其不要**。程昱以爲,任何時候,不要讓自己成爲衆矢之的。現在遽行廢立之事,天下必起兵端。這樣對曹操來說,其實是不智之舉。
程昱對曹操說,稱霸天下,不僅需要野心,更需要秩序。不要亂了秩序。飯要一口一口吃,天下諸侯要一個一個收拾,讓天子像個泥菩薩一樣供着,對我們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曹操只得依計而行。天子依舊是那個天子,但曹操卻不再是原來的曹操了。他變得更加能忍,不圖虛名,只要實惠。
哪怕這個實惠是預期的,是一張不知何時可以支付的支票。
但是,劉備卻不可以放過。
如果說曹操曾經放走劉備讓他站穩了腳跟,那他現在加倍的後悔。
今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真是如此嗎?不可能。
因爲天下英雄,從來是捨我其誰,獨一無二。曹操準備出兵徐州,力克劉備。
程昱卻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劉備現在徐州,呈掎角之勢分佈,易守難攻,不可輕敵。況且袁紹屯兵官渡,心裡常常想着許都。曹軍一旦東征,劉備勢必會求救於袁紹。袁紹乘虛來襲的話,怎麼辦?
曹操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曹操知道一點,劉備是世之英雄,羽翼未豐的英雄。如果待其羽翼豐滿再去攻他,那就不容易了。至於袁紹則不足慮。因爲這個人優柔寡斷,對我曹某人構不成威脅。
郭嘉贊成曹操的見解。郭嘉說,袁紹這人又笨又多疑,是把好事做成壞事的高手,而他手下的謀士又各相妒忌,確實不足憂。至於劉備,就像丞相說的,是世之英雄,羽翼未豐的英雄。既然這樣,丞相不妨趁他新得軍兵,衆心未服,引兵東征,則一戰可定矣。
曹操豁然開朗。是啊,對待羽翼未豐者,就是要及早出拳,穩準狠地出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