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從隴右回來,已經進入京畿地區,還有一天就到長安。
шωш ☢ttκá n ☢¢ O
沈沐此番到隴右是特意去拜見李老太公的,雖說沈沐和楊帆做了個局,擺了七大世家一道,趁機擺脫了世家的控制,但是繼嗣堂本就誕生於七大世家,打斷骨頭連着筋,他們之間的關係是斷不了的。
他們之所以能夠擺脫世家控制,是因爲如果要鬥個魚死網破,對世家有害無益,而合作雖不盡如世家之意,但還在他們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所以衆世家主動放手了。
要不然的話,世家離了繼嗣堂依舊是世家,而繼嗣堂離了世家將迅速枯萎,至少在目前階段,繼嗣堂還沒有能力離開世家的合作而依舊保證擁有目前這麼龐大的力量。
七宗五姓這等世家大族,短的也經營了數百年之久,他們的“根系”早已深植於中下層,而“枝葉”則伸展於中上層,形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他們的勢力龐博而隱秘,滲透到社會各個層面,合縱連橫之下,彼此之間的關係可謂盤根錯節。每個世家都有人在朝中任職,但他們在朝廷上未必擁有舉足輕重的重要職位。
這些在朝任職的子弟實際上只是起個橋樑作用,爲世家和朝廷大佬之間牽線搭橋,世家很少冒險把自己的嫡系子弟推上巔峰,他們的目光常常放在幾百上千年後,又怎會在意一時風光。
比如隴西李氏,在朝只有幾個子弟擔任些清要之職,並無實權在手,所以不管他們站在哪一邊,朝堂爭鬥一旦失利,頂多也就是個丟官罷職的下場。不至於有個血淋淋的結局。
而在地方上,尤其是隴西李氏根基所在的隴西地區,有大批州府縣的處於關鍵位置的中下層官吏和地方實權派人物是由李氏子弟把持的。他們遠離朝廷的政治漩渦,不虞捲入朝廷的角力,又擁有相當的實力,從而擁有左右政治局勢走向的一定影響力。
他們對朝堂的影響力是潛移默化的,是用你無法注意到的隱秘方式暗中推動的,你看不到它插手,可它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推動或誘使你按照他的意圖發展了。
比如說此番韋后反對冊立李重福爲太子,結果李重福被貶到地方。李重俊成爲太子,而且利用這一爭端,皇帝還迫使相王交出了兵權,在世人看來,這僅僅是朝廷大佬們之間的一場政治角逐。與其他人全不相干。
可是,如果你知道和皇太子李重俊相交莫逆的那個李承況早已被盧賓之收買。如果你知道韋后身邊最受信任的幾個大太監和宮娥女官都收過盧賓之的厚禮。如果你知道被武三思倚爲左膀右臂的崔湜和鄭愔也是盧賓之的人,你還認爲在這件事上發揮力量的僅僅是皇帝、樑王、韋后幾個人?
盧賓之是這樣,世家是這樣,沈沐和楊帆也是這樣,他們操縱政局的手法大都如此,雖然他們擁有龐大的勢力。但是沒有朝廷的那種運行效率,所以他們施加影響的方式也是緩慢而隱秘,不會明明白白地叫你看到,這樣一個多麼其蠢如豬的人才會爲了一時威風把這種力量展示到皇帝面前?
因此。即便讓世家吃了一個小虧,沈沐並沒有因此輕視世家的力量。這次朝廷格局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他急需與世家統一一下彼此的意見。何況,拋開合作關係不談,李太公是七七的祖父,這門親也還是要走的。
如今的隴右不像十年前那般動盪,沈沐往返隴右自然也沒有動用當初和楊帆赴隴右時一般的排場,搞得方圓十里盡是斥候,饒是如此,也是戒備森嚴,難以靠近。
沈沐沒有楊帆那樣驕人的武功,若和一個習過武的人比起來,他算是弱不禁風了,所以對於安全非常在意,尤其是在隴右那種形勢詭譎複雜的地方。
可是沒有人永遠繃緊了神經,吃飯睡覺、洗澡散步,無時無刻毫不鬆懈,沒有人做得到這一點。當沈沐進入京畿地區後,他們自然而然地放鬆了警惕。尤其是來到這所小鎮,距長安僅一日路程時。
這座小鎮是長安往返西域的行人商旅必經要道,所以南來北往的客人很多。這裡民風淳樸,坑蒙拐騙欺詐客人的事在這個鎮上是很難看到的,如果有人想賺黑心錢,他的店一定開不了多久,不用客旅們“衆所周知”,鎮上的百姓就會把他的臭名宣揚出去。
沈沐每次赴西域都會在這個鎮上歇宿,如今他甚至能夠準確地叫出鎮上一些人的名字。所以這天傍晚趕到鎮上時,他依舊歇宿在這裡,在這裡他就像在自己家的後花園裡一般自在。
晚飯前,沈沐沐浴了一番,帶了兩個侍衛到街上散步。金黃的夕陽、湛綠的大樹、幽仄的小巷、黃土的道路,路邊簡陋但散發着誘人香氣的小店,街邊高聲叫賣的小販、牽着駱駝的西域胡人,拄着柺棍的耄耋老人……
如此種種,匯成了一種特殊的氛圍。既安閒又熱鬧,溫馨、懶散、安閒,讓人置身其間時不由自主地就放鬆下來,步伐也會變得越來越懶、身姿越來越悠閒。
沈沐一路跋涉,身體頗覺疲憊,他把自己的身心都浸入了這種充滿煙火氣的緩慢節奏裡,享受着這種難得的安閒。可他絕不會想到,危險與殺機就起自於此時、就起自於這樣的氛圍。
駝鈴悠揚,幾個斜披皮襖的西域胡人牽着高大的駱駝緩緩走來,在並不寬闊的小鎮道路上,這一排行人一行駱駝,足以佔去大半道路,沈沐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一下,慢慢退到路邊站住。
他還向那個在路邊擺攤賣陳皮八角、胡椒麪、花椒麪等食物佐料的小販兒笑着打了聲招呼。這個小販一直在這裡擺攤,沈沐多次西行,見過他已不止一次,那小販也認得他,笑着還了聲招呼。
猝變,就在這一刻發生。
沈沐看到那小販的笑容突然僵在臉上。眼睛驀地睜大,露出驚恐的目光,他立即感覺不妙。沈沐的身手不快,但他腦筋轉的很快,恰是這一點救了他的命,他沒有本能地回頭,而是立即向前一撲,撲向那個滿面驚恐的小販。
沈沐背後一痛,一口尖刀劃過空中,在空中揚起一串血滴。於夕陽下晶瑩如同一串琥珀。
“公子!”
沈沐的兩個部下萬萬沒有料到在這熟悉的小鎮居然會遇襲,大驚之下身形稍稍遲頓了片刻,只是這片刻的遲滯,那口尖刀就筆直地刺向了沈沐的後心,兩個侍衛只驚的魂飛魄散。
幸好沈沐用最正確的反應救了他的性命。如果他回身觀望或者試圖左右閃避,憑他的身手根本不可能有那刺客應變之快。終究還是難免一死。但是他順勢前撲,尖刀雖然刺中後心,卻因卸力入肉不深。
那刺客一刀刺中,正自大喜,不料沈沐向前一撲,只差毫釐沒有傷及要害。他想隨着沈沐向前俯衝,可他是一躍而至,以一個弓步全力猛刺沈沐後心,刀至盡頭餘力已盡。哪還來得及俯身再刺。
待他想再撲上去補一刀時,沈沐的一個侍衛已經把刀一揮,匹練般向他席捲而來,他倉促間把短刃一豎,“鏗”地一聲硬接了這一刀,被一股巨力震得連退幾步,手中短刃幾乎脫手飛去。
與此同時,牽駱駝的那一行人紛紛自鞍下抽出短刃,惡狠狠地向沈沐撲來,另一個侍衛拔出腰刀,厲吼一聲道:“公子快走!”便猛撲上去,一式夜戰八方擋住衆人。七八口短刃如同默契獵食的一羣狼伸出的獠牙利齒,毫不留情地向他籠罩下去。
楊帆把那小販撞了個滾地葫蘆,他一個翻身,也顧不得背上巨痛,伸手抓起攤在地上的那塊羊皮,猛地望空一揚,那些罈罈罐罐全都飛到了空中。
那些花椒麪兒、胡椒麪兒倒真是貨真價實,紛紛揚揚漫天飛舞,頓時迷了眼睛嗆住呼吸,煙塵之中一陣咳嗽。待煙塵散去,就見沈沐那個侍衛已身中多刀,血染塵埃,幾個中了沈沐陰招的殺手狼狽不堪,涕淚橫流。
沈沐揚起佐料,一溜煙兒爬起來,飛快地竄進了旁邊一家小飯館,沈沐在這家小飯館吃過飯,瞭解店裡情形,店裡有幾個客人正在吃飯,沈沐一陣風兒似的自桌椅間穿過,一掀門簾衝到了後廚。
肥肥胖胖的大師傅正在烏煙瘴氣的竈間忙碌着,忽然覺得身後刮過一陣旋風,他詫異地回頭一看,背後什麼都沒有,大師傅毫不在意地回過頭去,繼續翻煮着豬大腸。
沈沐奔過後廚,有個食客正在牆角解手,沈沐也不吭聲,咬緊牙關,沿着窄巷狂奔,身後滴滴點點盡是鮮血。
沈沐的第二個侍衛在他竄進小飯館時,已經猛撲過去,橫刀當胸,擺出一夫當關之勢,幾個殺手紅着眼睛流着眼淚向他撲過去,他註定命將不保,但他爲沈沐爭取了最寶貴的時間。
這些刺客尾隨沈沐久矣,始終找不到下手的機會,直到來到小鎮,驚喜地發現沈沐出來散步,給了他們一個絕佳的機會,於是他們倉促之間安排了這次行動。
刺殺行動的時間、地點完全由不得他們選擇決定,而且時機稍縱即逝,誰也無法預料沈沐會不會突然回去,使他們唯一的機會化爲泡影,所以他們尾隨沈沐片刻便果斷出手了。
他們挑選的位置還算可以,可是千算萬算,無論怎麼算,他們也沒有算到那漫天飛舞的胡椒麪,誰會想到這個街邊小販竟成了行動成敗的關鍵呢?可恰恰是這個小販攤上的一罐胡椒麪,讓他們功敗垂成。
沈沐一路狂奔,一頭撞開自己租住的府門。剎那之後,一道響箭直刺長空,隱宗的反擊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