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前日接見武厚行時就知道他身子極其虛弱,卻沒想到竟然虛到這個份兒上,滑一跤也能一命嗚呼,心中好不懊喪,只得吩咐道:“來人,把屍體擡出宮城裝斂,儘早發回太原老家安葬吧!”
小太監擡着武厚行的屍體急急離開了,這時辰眼看着宮門就要上鎖,屍體停在宮裡不吉利,得趕緊運出去。小太監把屍體擡到玄武門,由守宮門的禁軍擡出去發落了。
在武則天瞭解事情經過,進行善後處理期間,謝小蠻強作鎮定,心中一直有如小鹿亂撞,偷眼去瞧楊帆,卻見他神情自若,小蠻不由暗自佩服:“這個傢伙,倒是生了一顆潑天的膽子,在太后面前也能如此從容。”
楊帆九歲就見過殺人,十三歲就跟着師兄殺人,那時他是隨師兄帶兵入山平叛,死在他手中的叛兵,就有數十人之多。在洛陽更曾親手宰過幾個仇人,他的心理素質自然沒有話說。
雖說武則天氣場很強大,可楊帆自幼與虯髯客相處,那一代豪傑的氣場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了的,楊帆與之相處多年,早已習慣。在這方面,小蠻確不如他,小蠻自幼被謝大娘收留,是當成護衛來培養的,而不是刺客。
小蠻雖也殺過人,卻都是出自武則天的旨意,令出於上,此人又是整個帝國的統治者,她的心理上天然就有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而此刻卻恰恰相反,她殺的人就是這個一言可決天下人生死的婦人的侄子,她當然害怕。
等到武則天下令把屍體擡出宮盛斂時,謝小蠻緊繃的心情才放鬆下來。
楊帆和謝小蠻退出大殿,互相望了一眼,一言未發。
宮城西側的夾城面積不小,裡邊住的多是侍衛武士。謝小蠻的住處也在夾城裡面,二人一路同行,半晌無語。走了好久,謝小蠻才站住腳步,微微低着頭,對楊帆輕輕地道:“謝謝你。”
楊帆微笑道:“不用謝。”
謝小蠻抿了抿嘴脣,微微揚起眸子,好奇地問道:“此事非同小可。你爲何肯擔着莫大的干係如此幫我?”
楊帆道:“幫人,一定要有理由嗎?”
謝小蠻道:“像上元夜救那個小女孩一樣的話,你當然不需要理由。可是這一次……,我卻瞧不出,你是一個負氣重義的江湖遊俠?”
楊帆道:“好吧!其實是因爲……。我覺得你若替這樣一個人償命,太不值得!”
謝小蠻靜靜地凝視他許久,脣邊漸漸綻起一絲笑意:“你這人,其實還不壞!”
楊帆眨眨眼道:“不說我是招蜂引蝶的登徒子了?”
謝小蠻臉蛋兒一紅,道:“其實。我也知道你沒有那麼不堪。”
她咬了咬嘴脣,又道:“你對我有恩是一回事,這件事我還是要說,宮娥都是些苦命人,這宮城就像一個大籠子,困在這裡面。不到恩釋之期就見不到天日,她們若不動情還好,否則日子會更苦。而且,一旦真的鬧出什麼醜事,你和她們,都會被殺頭的。”
楊帆見她說的挺認真,不禁啼笑皆非。聽她說完了,忍不住問道:“難道你以爲……我在勾引那些宮娥秀女?”
謝小蠻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睇着他。用一副很奇怪地語氣道:“難道你以爲,你那樣的舉動,還能有什麼別的意思不成?”
楊帆無奈地道:“大姐!你……”
“我比你大?”
“妹子,你……”
“你還是叫我謝都尉吧!”
“謝都尉,我跟你實話說,其實是那些姑娘閒極無聊,主動膩着我。”
謝小蠻輕輕嘆了口氣,道:“忠言逆耳,你不聽我勸就算了。反正我已經把你調到武成殿,以後有我看着,諒你也玩不出什麼花樣。我可提前告訴你,武成殿是天后署公之所在,規矩很大的。”
楊帆見她根本不信自己的話,心中好不鬱悶。
那些宮娥一個比一個機靈,在謝小蠻面前,她們個個像個乖巧的小白兔,謝小蠻哪會相信楊帆所說,楊帆只好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小蠻姑娘,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吶!”
謝小蠻認真地答道:“你的恩情,小蠻記在心裡,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你!但是,我不能因爲你對我有恩,就坐視你胡作非爲!再說,我這麼做,對你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楊帆攤了攤手道:“你知不知道道你如此一廂情願,壓根不相信我的解釋,我很鬱悶!”
謝小蠻輕笑道:“行啦,你就別裝啦!反正,你不許做太出格的事。”
這時,一盞燈籠冉冉地從殿角處轉了過來,提着燈籠的正是武成殿的小宮娥樹小苗,樹小苗提着燈籠,一身宮裙,腳步輕快,像一隻快樂的花蝴蝶。
“哎呀,誰杵在這兒,嚇人家一跳!”
樹小苗急急站住,拍着胸口,看清是楊帆和謝小蠻對面而立後,不禁訝然道:“謝都尉!楊二哥!唔,你們……”
樹小苗瞟了二人一眼,眸光便暖昧起來。
謝小蠻解釋道:“我正要回住處去歇息。他恰好與我同道。”
“哦!是是是,小苗明白,呵呵呵,同道而已,同道而已……”
樹小苗笑眯眯地忙不迭點頭,謝小蠻一副生怕她不相信自己的樣子,她也是一副生怕謝小蠻不相信她的樣子,楊帆站在一旁看着,有些忍俊不禁。
“啊,謝都尉,楊二哥,人家還要回武成殿當值呢,先告辭了啊!”
樹小苗提着裙裾,向他們俏巧地一蹲身,便從他們旁邊走過去了,謝小蠻清楚地看到,她從二人身邊翩然閃過的剎那,輕輕吐了吐舌頭。
謝小蠻很鬱悶,可又不知該如何解釋,她氣悶悶地正想離開,忽聽到一縷細若蚊蠅的自語聲遠遠地飄過來:“難怪謝都尉對我那麼兇呢,還非把二哥調到武成殿看着不可,原來是這樣呀……”
樹小苗的自語聲並不大,可是謝小蠻和楊帆的耳力都非常好,所以兩人聽得清清楚楚。
原來是這樣呀!
原來是哪樣呀?
謝小蠻倏地轉過身,似乎想追上去向樹小苗解釋,又想想這種事根本就是越描越黑,只能恨恨地一跺腳,氣悶地往前走,她的兩條長腿甩開,走得還真挺快。楊帆立即快步追上去,走在她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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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就這樣不言不語地走了半天,謝小蠻突然橫了他一眼道:“你笑什麼!”
楊帆道:“我哪有笑?”
謝小蠻氣鼓鼓地道:“你的眉毛眼睛嘴巴鼻子明明都在笑,難道非得笑出聲來才叫笑?”
楊帆悠然道:“某人終於體會到了我方纔那種鬱悶的感覺,我想不笑都不行呀,哈!哈哈!”
楊帆一挺胸,從謝小蠻面前昂昂然地走了過去。
“你!”
謝小蠻氣極,可一擡眼,只見前方已近夾城,正有幾個士卒晃着肩膀走過來,生怕追上去又惹來什麼閒話,只得眼睜睜地看着楊帆踱進門去。
楊帆當值的武成殿是武則天退朝之後,處理政務、接見親信大臣的一處重要所在。
這座宮殿位於明堂西側,大殿爲三進的正門,一進爲光範門,二進爲乾化門,再進爲武成門。在殿東還有一門,叫東明門,殿西有一門,叫廣運門,出廣運門,經長樂門,進入明福門,就是中書省(宰相衙門)。
中書省西面是史館,史館南面有內醫局,北面有尚食廚。中書省北面是命婦院,院北又有修書院。這一帶可以說是朝廷辦理日常政務的核心地域。
楊帆在武成殿第三進院落武成門內當值。一大早,楊帆到了輪值時間,便早早趕去武成門,此時武后正在明堂召見文武百官開大朝會。
紅日初升,暈紅的色彩灑滿大地,太監宮娥們忙碌地進行着灑掃清潔的工作,這時一個頭戴軟腳襆頭,身穿圓領袍衫,革帶束腰的清秀公子緩緩走來。
“見過上官待詔!”
“見過上官待詔!”
一路所見的宮娥內侍見到她紛紛施禮問好。
上官婉兒是待詔,待詔一職起於漢代,唐代的待詔與漢代的待詔職能上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漢朝時,待詔也要隨侍上朝,隨時聽候皇帝詔命。唐代的待詔一般是置於翰林院待詔值日。
上官婉兒身爲待詔,如非特許,也不用上朝,一般她會先於武后趕到武成殿,把頭一天未處理完的案牘卷宗分門別類進行整理,需要留下由武后親自審閱的整理出來,還有一些該發付各有司衙門的案牘派付一下。
上官婉兒悠然走到武成殿前,正要邁步進殿,目光從一旁侍衛臉上掠過,本已邁進門檻的腿又抽了回來,她扭過身子,上下仔細打量了楊帆一番,微微露出訝異的神色,道:“你是……”
楊帆也正在看着她,她剛剛一到,楊帆就注意到她了。苗神客的下落就掌握在這個女人手上,楊帆在宮裡的唯一目標就是這個女人,怎麼可能不注意她?可是千方百計想接近她,如今她就在自己眼前,如何才能詢問呢?
唉!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此時情景,比之這位追求窈窕淑女的君子來,是一般的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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