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黃袍加身,做了皇帝。少帝李重茂遜位,重新成了溫王,李旦的幾個兒子就此成爲親王,在此番政變中有功的大臣們也各有封賞。
至於在其中發揮了重大作用的楊帆,因爲與李隆基有約在先,報功簿上便沒了他的名字,除了當時參與政變的一些主要將領,其他人都不知道當時的政變他也有份參與。
聽到李顯登基稱帝的消息,楊帆不由鬆了口氣,此番政變如果不能做到權力徹底交接,未來只能出現兩種局面:要麼李重茂爲了擺脫束縛奪回權力,對相王一脈和功臣們下毒手,重走他父親的老路。要麼功臣們下手除掉少帝,一了百了。一場不徹底的革命,必定後患無窮:如今這樣是最好的結果。
京中事了,和隱宗“分贓”的事也已分割清楚了。這一次顯隱二宗從盧賓之手中獲得的利益,幾乎可以完全彌補顯隱二宗這兩年半真半假的對峙中所造成的損失。
可以想見,盧賓之主動交出閥主之位,必定從盧家換取了大量財富,他利用這些財富暗中經營,滾雪團似的壯大起來,形成了一個規模僅次於顯隱二宗的龐大經濟體,最終爲他人做了嫁衣。
一切事了後,楊帆最想做的事就是與家人東遊扶桑,他想乘船東渡前往日本,順道探望一下那位在日本國諸大名中混的風生水起的懷義大和尚。
這只是他東渡的原因之一,他還想借此機會探一探路,以確定將來是否可以從海路南下,以便探望他那位在南海稱王的師兄,並祭拜灑掃師父和師祖的陵墓,他還想把父母雙親和姐姐的墳也遷去。
那裡是他獲得新生的地方。雖然他的子孫後代今後祭掃祖墳會變的很麻煩,可是籍此讓子孫行萬里路,多多見識天下風情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這趟遠行,楊帆準備帶上婉兒、阿奴還有長子念祖,楊念祖已經長成一個英氣勃勃的少年,楊帆想帶他出去增長閱歷,見識一下異國風情。
出遊的準備自然不用楊帆操心,小蠻把行裝打點的妥妥當當,乍得自由便可遠遊異國的婉兒很是興奮,對她而言。這是一種天高任鳥飛的感覺。
因爲一直代天子閱覽奏章,她對這個天下知道熟悉的地方甚至比楊帆還多,可她真正去過的只有東都和西都,而且限於身份束縛,她的人生歲月幾乎全在宮中度過。
這次遠遊。是她平生第一次。這個時代遠遊一次並不容易,這很可能也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怎能不教她興奮莫名。當楊帆走上紅樓看到她的模樣時。還能看得出她眉梢眼角的喜氣洋洋。
“婉兒,咱們後天就要起行了,你和令堂說過沒……”婉兒嬌嗔地白了他一眼,楊帆會意,馬上改口道:“哦,和我的岳母大人說過沒有?”
婉兒拉他在榻邊坐下。笑道:“你呀,其實母親已經接受你了,這次出遊的事,我已和母親說過。只是當時還沒定下日期,回頭你和我過去一塊兒對她老人家說。”
楊帆略一沉吟,道:“也好。”
婉兒覷了他一眼,聲音忽然低下來:“此去扶桑,一來一回怕不得大半年光景,你不和她說一聲麼?”
楊帆心中一跳,明知故問地道:“和誰?”
婉兒嘆了口氣,幽幽地道:“聽說我那棺槨,是她代爲處理的。”
楊帆不能再裝模作樣,頷首道:“嗯,我不好出面料理此事,若由令堂出面,我覺得拖延幾日才更合乎她此刻忐忑的心情,卻沒想到太平……”
婉兒嘆道:“她一定猜得到,這是我假死脫身之計,而且猜到我已和你在一起。”
楊帆眉頭一挑,問道:“怎麼,你擔心她會……”
婉兒莞爾搖頭,道:“怎麼會呢,只是你即將遠行,不和她見個面,道個別嗎?”
楊帆沉默半晌,黯然道:“說與不說有什麼區別?我現在和她每次見面都不愉快,每次分別都有一種相見不如不見的感覺,我已經怯於見她了。”
婉兒嗔道:“你呀,說與不說怎麼能夠一樣呢?你這次帶我去扶桑,不僅僅是爲了陪我散心,也是爲了徹底抹去你在朝堂上的影響,是麼?”
楊帆沒有否認,在皇朝新舊交替、百官密集調整的時候,他離開政權中樞長達半年以上的時間,根本就是爲了徹底抹去他對朝堂的影響。他要退,就要退的乾淨俐落,決不拖泥帶水。
婉兒道:“正因如此,你更要見她一面,向她道一聲別。你說了,她就知道你心裡還惦記着她。你不說,她會覺得你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會認爲你離開的不僅是這朝堂,還有她。”
女人是種很奇怪的生物,大多數時候,婉兒是不喜歡楊帆與太平接觸的,尤其是太平的性格如此強勢。但有時候,她又同情太平的遭遇。
尤其是此刻,在她獲得了歸宿,終身有靠的時候,她知道無論如何楊帆和太平也不可能走到一起,以己度人,同情心氾濫的就更加厲害。
楊帆苦笑道:“她想要的,我給不了她。我能給她的,她不想要。明知我也無奈,她還是不免要怨恨我,每每見她,只是令她相看生厭,我……”
楊帆沮喪地嘆了口氣,道:“罷了,你既這麼說,那……我就去見見她。”
婉兒展顏道:“這就對了,女兒家的心思不像你們男人,簡簡單單、愛憎分明。她的心,也很苦,如果又衝你發脾氣的話,郎君多擔待些。”
楊帆在婉兒的服侍下換了一套襴衫,帶了四名便衣侍衛,乘一輛馬車出了門。
楊帆到了太平公主府所在的巷子,就見巷中車馬如龍,川流不息,行進的速度頓時慢下來。
楊帆挑起一角簾籠。就見車馬不斷,騎馬的不好辨別身份,乘車的上邊都挑着官幡,都是各部員外郎、郎中、侍郎、舍人一類的官員。
楊帆微微皺了皺眉,心道:“這條巷子只有太平一家,這些官員定是往太平府去的了,這是出了什麼事,莫非太平府上在操辦什麼喜事?”
楊帆現在懶於關注朝堂上的消息,顯宗有限的情報力量也開始側重於江湖層面,儘管他知道太平現在頗受皇帝倚重。卻也不知道已經到了炙手可熱的地步。
李旦根本不願意做皇帝,他不情不願地被推上皇帝寶座後,也無心掌握大權,樹立君威。可朝廷重臣清掃一空,許多重大決策又離不開他這個皇帝來決定。
李旦苦於政務纏身。偏偏他這些年來,根本不再關心朝政。對於許多棘手的事情一時也拿不出合適的舉措。是以盡數委於太平。
但逢大事,李旦必邀太平入宮議政,如此次數多了不免耽誤功夫,又不好讓太平公主住在宮裡,於是李旦乾脆打發宰相們到太平公主府諮詢政務。
李旦自在宮中侍弄花草,但逢宰相們奏事。總是習慣性地問上一句:“可與太平商議過嗎?”
如果沒有,那好,你先去跟太平公主商量一下。已經商量過了?那更好,太平怎麼說的。你照做就是了。
李旦這個甩手天子當得逍遙自在,不但軍國大事盡數委於太平,就連文武百官一應任免的大權也盡數委於太平,一時間,大有李旦天子、太平皇帝的意思。
因此一來,出於公務需要要拜訪太平公主的官員驟增,想附附太平以求前程的官員更是趨之若鶩。
楊帆的馬車來到太平公主門前,就見一條長長的車龍排出好遠,楊帆的車子未打官幡,旁人不知車中人身份,是以對他的插隊一時也無人敢言。
自有侍衛持了楊帆的拜貼登門,迎門的管事接過貼子一看,見是輔國大將軍楊帆求見,當即收起倨傲神色,客氣地答道:“勞駕稍候,在下這就入內稟報!”
太平公主與親王一樣,有權開府建衙,有一衆屬官,其政務堂也就是民間俗稱的“銀安殿”,銀安殿上,儼然一個小朝廷,也是文武兩行,奏對議事。
此時太平公主正在銀安殿上聽吏部尚書與政事堂首席宰相郭元振向她稟報推舉宰相的事情。
自韋后伏誅後,政事堂爲之一空,李旦暫時任命了郭元振、竇懷貞、岑羲三人爲相。這三人中,除了郭元振本就是宰相,只是一直戍守西域,如今奉調回京真正做起宰相事務,其他兩人都是太平公主舉薦升遷的。
太平公主舉薦宰相,固然希望推舉些與她親系親近的大臣,可僅僅關係親近不成,這些大臣還必須得孚衆望,畢竟是禮絕百僚的一國宰相,不能輕率。
太平一時沒有太多適合擔任宰相的人選舉薦,偌大帝國又不能僅憑三位宰相處理繁瑣沉重的公務,因此只得由大臣廷舉,再行選拔幾位官員任宰相。
此時衆大臣羣議有了結果,還需太平公主予以認可,是以上門稟報。郭元振道:“愚等以爲,許州刺史姚崇、洛州長史宋璟皆宰相之才……”
這時那管事悄悄從屏風後面轉出來,向太平公主遞上楊帆的拜貼,太平一見拜貼上的名字,心頭不由一顫,頓時有些悲苦:“你終於肯見我了麼?”
她舉手示意郭元振暫停,打開拜貼看了看,不由蹙起了黛眉,此時正聽到緊要處,事涉宰相人選,關係到她今後的權柄大小,大意不得。
太平略一思忖,便對管事道:“你回覆他,本宮公務繁忙,請他明日再來!”
管事答應一聲,剛剛返身要走,太平忙道:“且慢!”
她急急翻開一份手札,看看上面記載的事情,明日要議於幽州設節度使事,議罷斜封官事、議吐蕃奏請割九曲之地爲金城公主湯沐邑事,議許國公許瑰喪儀規格及諡號事……
太平撫額嘆息一聲,無奈地道:“你叫他後日再來見我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