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館存書二十餘萬卷,設館主一人,總領館務,學生數十人,皆選皇族貴戚及高級京官子弟,隨從學士學習經史書法。
如今的弘文館館主一直由婉兒兼任着,她在宮中值宿時也住在這裡。
夜晚的弘文館尤其靜謐,校書郎和諸位學士、學生們晚間是不能宿在宮中的,是以弘文館裡只有婉兒和樹小苗、符清清兩個女子爲伴。
今天一入夜,婉兒便陷入了焦急的等待當中,如何能夠安枕,她只能披衣而起,時時走到屋外階上,眺望着遠方,黛眉遠山暗藏憂慮。
她很清楚今夜將發生什麼,可她無法預料事情能否順利成功,唯其如此,她才格外擔心,爲楊帆擔心。
對於自身的安危她是不用擔心的,臨淄王若是成功,她從此可以得到自由之身,臨淄王若是失敗,韋黨不知道她與叛黨的關係,也不致牽連到她。
只是那樣一來,她和楊帆長相廝守的計劃又將化爲泡影,除非韋后肯讓她出宮,否則擔負着一個龐大家族責任的她,是絕不可能拋下一切與楊帆私奔的。
當宮中廝殺聲起時,融身於靜謐的夜色之中,婉兒清晰地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喊殺聲,她的心立即激動地跳起來。從聲音響起處,她知道萬騎和飛騎已經順利殺進宮中,這令她憑添了許多希冀。
符清清和樹小苗是她絕對的心腹,但婉兒並未向她們交待事情的詳細經過,只是在入夜後把她們喚到身邊,對她們做過一番含糊的交待,以她們的聰穎,應該猜到了什麼。
在這個漫長的夜裡。她們兩個同樣無法入眠,當遠處的廝殺聲隱隱約約地傳進宿處時,她們不由自主地披衣出來,未及向遠處探望,就發現婉兒正俏生生地立於石階之上。
聽到腳步聲,婉兒沒有回頭,只是說道:“今夜有大亂髮生,你們兩個到廳中去,未經我的傳喚,不要出來!”
符清清與樹小苗對視一眼。難掩目中一片驚詫。二人答應一聲,順從地走向弘文館正堂,就在這時,婉兒忽見遠處似有一道人影輕煙般飛來,其行之速。快逾奔馬。
婉兒心中怦然一動,急急提起裙裾。欣然拾階而下。
“二……”
上官婉兒疾步迎到門口。剛剛喚出一個字,藉着弘文館門下兩串明燈的照耀,突然發現飛掠而來的那個人竟然不是楊帆,心中“咯噔”一下,頓時戛然住口。
婉兒的反應極是敏捷,“二”字一出口。發現來人不是楊帆,雖然心中驚駭莫名,她便立即改口道:“楊少卿,你……你夜半三更。緣何行色匆忙?”
原來,亡命奔至的人正是棄了韋后逃脫一命的光祿少卿楊均。楊均眼見千牛衛一涌而上,興高彩烈地把韋后砍翻在地,嚇得魂飛魄散,當即轉身就逃。
後宮他是不敢去了,便往前殿竄來。他也清楚宮門上了鎖,他是出不去的,只是下意識地向相對安全些的方向逃跑,及至近處纔想到了弘文館。
在他看來,上官婉兒歷經三朝,在宮中耳目衆多,出了宮不敢講,但是在宮中卻是極具勢力的人。此番兵變只怕她也難逃一劫,兩人是一條繩上的蜢蚱,正好守望相助。
婉兒本來想喚“二郎”,虧她應變極快,隨即喊出了“楊少卿”三字,倉惶之間楊均只道她之前脫口喊出的是一聲“啊!”而且婉兒一臉訝色絕無作僞,是以並未生疑。
婉兒半夜三更着裝整齊地站在門口雖然不合常理,此時卻也說的通的,遠處那廝殺聲隱約能夠傳到這裡,只要不是睡的太瓷實的人,總能聽見的。
楊均一見婉兒。急急便道:“上官昭容,大事不好了!萬騎、飛騎和千牛衛,盡皆反了,皇后娘娘已然被殺,亂兵正在到處燒殺搶泉流,咱們快逃吧。”
“啊!怎麼會這樣?”婉兒“大驚失色”,顫聲道:“皇后娘娘被殺了?這……這可如何是好,究竟是誰造反?”
楊均苦笑道:“事起倉促,楊某尚不知是何人作亂,我們還是先逃出宮去再做商議吧。”
“逃出宮去,如何逃得出去?”
婉兒滿面爲難,蹙額苦思,看在楊均眼中,上官昭容焦灼憂慮自然是在苦思脫身之法,卻不知婉兒正在暗暗叫苦,不知該如何擺脫他這個不速之客。
婉兒想把他隨意支開很難,如果胡亂指點個去處讓他逃走,而自己卻不肯離開,楊均十有八九會猜到她也是叛黨的一員,何況她也沒有什麼去處可以指點。
一會兒楊帆趕到,這楊均再蠢也能明白她在這場政變中所扮演的角色了,到時候還是十分兇險,又或被楊均挾爲人質……,這可如何是好?
楊均現在走投無路,已經把生的全部希望都寄託在這位上官昭容身上,眼見她踱來踱去,神色變幻不定,楊均不禁急道:“昭容也沒有辦法嗎?”
上官婉兒心中突生一計,擡頭對楊均道:“楊少卿,請隨我來!”。
弘文館內,樹小苗和符清清正暗自惴惻着,突見婉兒急急走入,身後緊跟着一個男子,定睛一看,不由大駭,此人雖也姓楊,卻不是楊帆。
符清清和樹小苗面面相覷,心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弄了半天,昭容不是要跟楊大將軍私奔,而是和這位光祿少卿?昭容與楊將軍連孩子都生了,什麼時候又和這位光祿少卿相好了?”
兩位姑娘一頭霧水,看向婉兒兒的目光便有些怪異。婉兒也無暇理會她們,只是快步走到一排書架前面,這殿堂中有二十餘萬卷書,擺滿了一排排書架,地上還有一口口的箱子,裡邊放的是一些外借送還或剛剛收集還沒整理的書畫。
婉兒隨手打開一口箱子。對楊均道:“楊少卿,快把其中的字畫取出來,你且藏身其中。”
楊均一聽,頓時疑道:“楊某藏於箱中?那昭容你呢?”
婉兒從容地道:“不管誰要造反,所謀者皆爲天下,婉兒一介女子,與其無害。而新朝甫立,制度沿革、禮儀輕重,少不得還要用到婉兒,或可應付過去。”
楊均本來就不肯鑽進箱了。覺得一旦鑽進去,那就任人宰割,毫無還手之力,一聽婉兒這話更不放心了,冷笑道:“那樣的話。楊某如何知道昭容不會出賣楊某?”
婉兒慍發怒道:“婉兒的生死,取決於叛黨是否想用婉兒。你楊少卿還沒有那麼重的份量。出賣你,就能讓婉兒死中求生!婉兒幫你,只爲留條後路,萬一韋大總管還能扭轉形勢,你也可以證明婉兒的無辜,何必多疑呢。”
楊均一見婉兒發怒。忙陪笑道:“上官昭容恕罪,楊某如今似一隻驚弓之鳥,難免疑神疑鬼,言語若有衝撞還祈恕罪。不過。讓楊某藏進箱子着實不妥。”
婉兒惱道:“這也不妥,那也不妥,你待如何?婉兒手無縛雞之力,是無處可去了,只能坐待相王之意。亂軍頃刻便至,楊少卿莫要害我,他自逃命去吧。”
楊均道:“逃是無處可逃的,楊某如今只能賭這一回,終究還是要藉助昭容之力,只不過躲進箱子的法子楊某實難從命,咱們不如這樣……”
楊帆自右延明門轉向弘文館,想到安樂之死,心中也自喟然。
待他行至弘文館門下,只見宮燈高掛,大門洞開,靜悄悄的卻沒甚麼動靜,不由暗自奇怪:“婉兒也太沉得住氣了吧,宮中已經喧囂若期,她都不曾出來探望?”
楊帆心中生疑,不覺提了幾分小心,深吸一口氣,便往弘文館中闖進去。
“吱呀!”一聲,楊帆一把推開房門,目光一閃,便看到四條人影,還未及鎖定婉兒的嬌顏,就聽婉兒的聲音驚訝道:“楊大將軍,你怎在此?宮裡究竟出了什麼事。”
楊帆心中頓時一沉,這等關節,婉兒絕不會還有閒情逸致同他開玩笑,她這麼說話,必是出了什麼意外。楊帆定睛望去,馬上發現有異。
婉兒神色間的緊張絕非僞裝,碰到他的目光時,婉兒立即很技巧地向他示意了一下,似乎是讓他注意自己身後,楊帆的目光馬上向她身後掃了一眼。
婉兒身後站着三個人,其中兩個他都認得:符清清和樹小苗。而另外一個,身形比符清清還要略高一些,垂首立着,因爲室中只燃了一盞燈,且是放在壁角,光線微暗,無法看清“她”的模樣。
“這個人有問題……”
楊帆心中一動,緩步上前,假意說道:“上官昭容,實不相瞞,韋后弒君,圖謀大位。我等奉輔政安國相王所命,於今夜誅殺韋黨,匡復李唐,如今大局已定了!”
上官婉兒“啊”地一聲驚呼,顯得十分驚駭,可她臉上卻露出了歡喜的笑容,與她語氣中透出的震驚全然不符,只可惜楊均站在她的身後,根本無從發覺。
楊帆又道:“昭容恆掌宸翰,軍國詔令多出於昭容之手,相王殿下甚是器重,撥雲見日之後,對昭容必然重用的,是以先遣楊某來此,提防亂兵加害。”
楊帆一面說一面靠近上官婉兒,想突然出手制住她身後那個陌生的“宮女”,可是那個宮女卻似有些膽怯似的,悄然向婉兒身後又避了避。
“她”和上官婉兒挨的太近,楊帆實無把握在不傷害婉兒的情況下出手。楊帆心中大恨:“馬上就要攜手婉兒泛舟江湖了,怎地突發這種意外,此人究竟是誰,婉兒被她制住了麼?”(未完待續